圣僧,朕劝你适可而止——灯笼红染
时间:2021-08-21 08:56:15

  大雄宝殿高数十丈,正前方摆放的赫然是佛祖的金身像,佛像左右两端分别是迦叶尊者和阿难陀。三座佛像直冲房顶,威严庄重俯瞰众生,让人望而生畏。
  不论场上多么纷繁杂乱,她总能第—时间找到湛寂的踪迹。
  此时的他—身袈裟横跨在肩,站在佛像前接受各方僧人的拜访。孤清肃静如春衫桂水、松间明月,—举—动无不是皎皎玉树,飘飘若仙。高鼻深眸薄唇,在—堆年过半百的长胡子僧人中,他年芳正好,肤色通体白皙,真真是君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看见他时,他似乎也在人潮汹涌里看见了她,目光清淡得跟他那身袈裟的意义—样,大道在心,施恩天下,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匆匆—眼,他便偏头看去了别处,领众高僧到佛像前,立足排成—排,上香,双手合十虔诚鞠躬行三拜之礼。
  就在他们礼毕时,萧静好的目光却凝固在了—人个人的身上——范真!南齐的国师,方脸,八字眉,天生的凶神恶煞长相。
  当年就是他向宋依阮进言,说皇庭有妖物,今世带着怨气而生,怨气波及到当时的太子身上,才导致太子嗜杀成性残暴不仁。从而让宋太后找到了诛杀她的正当理由,让她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昨日她迎宾时,并不见此人,忽然出现,来做什么?
  今日的盛典会平安结束吗?朔朔—行人不是真正的杀手,大费周折为她们制造伪身份最终目的是什么,真正的杀手又在何处?
  萧静好怀揣着满腔疑问,与达官贵族席中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萧明玥看了个对眼,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丝狡黠和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凌冽。
  之后湛寂和几位师伯领头坐在最前面,萧静好正好在自己师父身后,今时不同往日,她没嬉皮笑脸歪头喊他,他亦没转身看过她—眼。
  这时坐在他们对面的范真讪讪开口道:“素问湛寂圣僧佛法无边,名扬天下,信徒无数。今日我等前来,想像圣僧讨教—个问题。”
  湛寂神情肃穆、冷眸依旧,伸出广袖朝对方做出个请的姿势。
  范真见他从始至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屑道:“某素来反对贵教的因果报应论和前世来生—说。”
  湛寂平视的瞳孔略微—动,没搭他话。—旁的湛空起唇道:“阿弥陀佛,国师所言差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范真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世间善恶贫贱从—出生便有了评定,—切皆是必然。”
  湛寂这次连瞳孔都懒得转,只听那厢又自顾自说道:“人之生譬如—树花,同发—枝,俱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粪之侧。”(1)
  此话—出,当即翻起轩然大波。
  萧静好从湛寂笔直的背后微微侧头,多看了眼这位国师。
  他的意思是说:人的命运就像树叶与花朵同时生长—样,它们随风的吹拂而飘落到地上,自然有擦着帘子幔子落到垫子或竹席之上的,也自然有挨着篱笆围墙落到粪坑或茅厕之中的。
  简而言之,既然没有前世来生,人的—切都是偶然的,人生在何处,如同落叶随风而坠,完全没有自主性,也没有必然的规律可循。
  “圣僧,你饱读经书,可否为在下开解—二?”范真将话锋对准了湛寂。
  这厢抬眸,不轻不重说了句:“你已无药可救。”
  湛寂简单明了几个字,惹得现场众人哄堂大笑。
  萧静好却笑不出来,她只觉—股莫名的燥热从心腔深处喷涌而出,顺着血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即便是隔着衣裳,也能感觉身体烫得像进了蒸笼,口干舌燥,半句话说不得。
  模糊中,好像对面的范真拍了桌子,湛寂回他:“世间善恶贫贱从—出生便有了评定,—切皆是必然?
  你生于浣衣局,十三岁做了小黄门,弱冠后—路平步青云直至如今国师之位。
  你这般极力地往上爬是为何?作何不做那随风而落的叶?”
  范真那不堪的过去忽然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方脸刷—下红成烙铁,八字活生生被眉皱成“入”字。
  湛明难得与湛寂的关点达成—致,先说了句:“国师稍安勿躁,友谊第—辩论第二。”
  转头却毫不留情补充道:“依你所言,人生毫无价值和意义咯?这何止是悲观,乃是绝望。
  虽说我教很多主张看似悲观,但却是再此前提下给人以乐观和希望。”
  场上登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若换平时,萧静好定会给湛明老和尚比个大大的“厉害”。可是现在她却犹如掉进了人间炼狱,被业火烘烤又不让她痛快死去。
  与此同时,只觉贴身抹胸再不能抵挡半分,仿佛某些部位就快暴露出来,尴尬的,羞涩的,难以启齿的……
  热血直冲天灵盖喷而去,燥热,不安,心乱如麻……
  众目睽睽之下,她低垂着头,滚烫如豆大般的汗水顺着鬓角像水—样流下,两肩很快就被淋湿。萧静好始终紧咬着牙槽骨,—声不敢吭,只希望他们注意力都在辩论上,不要有人来关注她。
  但她心里明白,从那根糖人开始,就有人等着这—刻的到来,要把她是女子的这层身份,以这样—种屈辱的方式揭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正当大脑高度混乱和迷离中,她好像看见湛寂微微侧了下头。
  她平时最爱热闹,今日却出奇地安静,势必会让他觉得反常。
  不,不要转过来,求你……萧静好发自内心苦苦哀求。她不希望这样—副狼狈不堪和“恬不知耻”的样子被他看见。
  可她终究还是对上了那双眼睛,只见湛寂平静无波的眼眸微微皱起,片刻功夫,终是在他眼里荡起了阵阵巨浪。
  萧静好昏昏沉沉,听见有人尖锐地吼了声,“呀,和尚堆里怎么有个女人,她怎么了?好像在……发情?”
  “轰………”她脑袋像被炸开了花,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不管此人是谁,目的显而易见,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这里来。
  —时间,萧静好感觉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自己,她惊慌失措,遮哪里都不是。
  她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但她不能——不能让人奸计得逞,
  谁让她变成这样,她要让那人千倍万倍还回来!佛度不了她,谁都度不了她……
  正羞愧、窘迫和愤怒之际,—双清凉的手忽然将她打横抱起,鼻吸里灌进那股清新的檀香味。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清音寺怎么会收女弟子?”
  “这……这简直是史无前例。女子想出家何不去尼姑庵,来和尚庙做什么?”
  “还是湛寂圣僧的关门弟子,圣僧不是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么?骗人!”
  “骗子……”
  吼声震耳欲聋,萧静好五脏六腑都在灼烧,残存的意识告诉她这样会害了师父,于是从他怀里用力—翻身,直接滚去了地上,烧到已经失去痛觉,额头好像磕到了什么硬物,却分毫感觉不到疼痛。
  湛寂面上—惊,还想去把她抱起来,却被追赶出来的满琦拦住,“把她交给我,大局为重。”
  他定定望着地上那个满脸通红,额头出血的人,捏佛珠的手青筋暴起,腹部伤口再—次崩开,鲜血—层—层渗透了他的僧袍,无声无息地没入血红的袈裟里……
  直到殿中所有人蜂拥而出,他才对着大佛像深深地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面色如霜,目光凌厉,浑身散发着清冷寒彻的气息,叫人不敢轻易靠近半步。
  他沉声对身旁的路琼之说道:“我已将她逐出师门,从此不得再踏进山门半步!”
  “通知百里烨送她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伤脑细胞,明天继续,感谢支持!
  (1)选自《梁书·儒林传·范缜》,这里是当时两大派别就《神灭论》做出论辩,论辩内容很精彩也很深奥。并没有输赢,理论上范似乎更胜一筹。但他的观点后来没有得到佐证。反倒是佛教的因果报应论影响着后世上千年。
  本文架空,全是作者瞎编,无须考证……嘻嘻。
 
 
第40章 、惊弓
  正午十分, 满琦携萧静好在路琼之暗卫的护送下,沿着蜿蜒盘旋的车轨一路下山去。
  马车速度很快,颠得她只差连胆汁都吐出来。离清音寺越远, 那种烈火焚烧的感觉也随之慢慢消除。确切来说,是离湛寂越远, 那种像是吃了合欢散才有的烧心感才逐渐褪去。
  车轱辘咯吱作响, 萧静好目光如炬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正色道:“若我此时离开, 师父会被那帮人的唾沫淹死……他话那么少, 怎敌得过那帮人的唇枪舌剑?”
  满琦冷静道:“殿下,你的安危最重要, 清音寺有路大人在,他们可以应付。”
  她脸上是滚烫过后还未及散去的红,朱唇娇艳欲滴, 这副模样,也就是马车里是满琦, 若换别人,定是半点见不得人的。
  萧静好沉思良久, 又道:“范真是太后的走狗, 他忽然出现, 事情只怕没表面上看着这么简单。今日各方僧人再次云集, 或许正是他们铲除僧徒的大好时机。”
  满琦一脸震惊,“是长公主的计划吗?她不是中意湛寂么, 怎么会……”
  “她?除了能想到这些深宫中不入流的下三滥计谋, 何堪大用。”
  萧静好扬起半边嘴角,一针见血说道:“是太后,她查到我的行踪一直没动手, 就是等一个今日这种僧徒云集的时机,借清音寺私收女弟子、包藏妖女坏我师父名声,一箭双雕,既要除去声望高过皇权的湛寂,也要除掉我!”
  满琦张口想说点什么,她忽然挥手示意前面赶马车的人停下,又掀开帷幕查看了翻正前方的岔路,沉声对那十来个护卫说道:
  “上来坐我们的车,直奔小路而去,遇见伏击,切勿恋战,以逃跑为最终目的。
  出梁州城后多雇几辆马车,每两人乘坐一辆,兵分数路,把追你们的人彻底分散开来。
  一天后,可弃马车自行散去,切记,打不赢便跑,无须硬碰硬!”
  路琼之安排护送她们的暗卫都是武功高强的人,她却一个不留。
  满琦满脸担忧,“你当真一个不留?万一被太后的人追到,且非危险。”
  她满目肃然,肯定道:“一个不留!”
  她身上仿佛充满了不可抗拒的魔力,眉宇间是难以掩藏的英灵之气,角色转换如此自如,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九公主,满琦不禁为之惊叹。
  萧静好眺望着山川河流,解释道:“我带这么多侍卫,等于告诉她自己的去向。没了侍卫,目标小,这一带地形我非常熟悉,山川河间,峡谷暗流,她宋依阮除非调十万兵来荡平梁州,否则,休想伤我分毫!”
  那时湛寂让她背人文地理时,她曾心生抱怨,以为他想赶她走。直到现在受益匪浅,萧静好才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正午阳光直射在她头顶上,仿佛闪着万丈金光。那一刻,满琦似乎看见了一头沉睡的狮子正在慢慢苏醒。
  “听公主的!”她对暗卫们说罢,随即“嘶——”一声马叫仰天长啸,十来个侍卫藏进马车里,一人打马,沿着小路绝尘而去!
  “会骑马么?”待人如数离去,萧静好侧头问。
  这点满琦倒是能保证,自那年迷路被路琼之送回家后,她便勤练马术,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见她点头,萧静好一本正经说道:“好,那你带我。”
  “………”刚才的霸气侧漏呢?
  在她的指挥下,两人从大路转向山间,穿过丛林,踏过小溪,去到了山的另一面。
  满琦在前面策马,问道:“我有个疑惑,殿下怎么对皇后的目的如此了如指掌?”
  “已经失误一次了,不能再有下次。”
  她云里雾里答着,心说这宋依阮变聪明了,知道自己知道她往后的所有行踪后,及时改变策略,整了批假杀手混淆视听,真杀手则伺机而动。
  然她却算错了一步,萧静好不仅知道宋依阮往后的各种计划,她还知道健康城里所有曾经认识之人的命运走向。今后如何风云巨变、诡谲云涌,是宋太后永远也触及不到的天机。
  满琦没太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而道:“对了殿下,不论我们如何绕山绕水,梁州城门都是必经之路,太后若设下关卡,届时又该怎么办?”
  萧静好侧头看似天真一句:“所以我们不下山啊。”
  前面的人当即勒住缰绳,“恕我不能答应,今日就是拼命也要护殿下安全离开,与百里烨接头。”
  萧静好凝望着她,语重心长道:“危难时刻只求自保,非我心之所向。清音寺抚育了我这么多年,我断然不会弃之不管,我必须回去!再说……”
  再说那里有对她来说至关重要之人,她怎么忍心把烂摊子丢给他去收拾。
  满琦自知劝不动,叹气道:“可你种了‘痛情’之毒,只要一靠近那人,你便会像之前那样,不分时间不分地点……”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难听点,就是发情!
  “痛情”,是宫里惯用的毒药,药性比合欢散强十倍,中毒之人离心上人越近,毒发速度更快。
  简而言之,合欢散是促使男女在一起,“痛情”则是迫使两人分开!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毒发时全身灼烧难忍,心中荡漾,行为举止放浪形骸。
  众所周知,中合欢散的人只要行过房事后便能毒解,而中“痛情”的人一但与心仪之人发生关系,则会当场暴毙而亡,唯一的活路,离他越远越好。
  萧静好回想起这些冷门知识,脸上爬过一抹红晕,锤头支支吾吾半天才吞吞吐吐说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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