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动,吓蒙了那群砸佛像的暗卫。
“假的,故弄玄虚,假的,不要相信,给我砸。”范真挣扎两只“血手”说道。
湛寂眉眼微动,若有所思看了眼高高的佛像。
恰在此时,有一暗卫的手一松,佛像当即坠地,不待传来预料中的“哐当”响,又听咔咔两声,只见佛像的手动了起来,朝着那人轻轻一挥:
“轰……”,那人竟原地燃了起来!
“啊………啊……救我,国师救我……”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烧成灰烬,跟比丘尼一样同样的死法。
“佛祖活了,佛祖真的活了!”门外香客失魂落魄,连连俯身磕头,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磕头。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范真这时的脸上轻一阵紫一阵,已经非常不淡定,“不要相信,这是假的,有人在捣鬼,他用的是……用的是……”
“啊,动了动了,佛祖嘴也动了……”
有人刚惊呼完,只听数丈高的地方响起一句:
“范真,尔以活人做诱饵,该当何罪?”
那声音空旷至及,像是从遥远的西方横空出世,如老钟长鸣,发出庄严神圣、不容置喙的质问。
一行几十个暗卫腿都软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更别提砸东西。
范真脸色苍白,忽然“哈哈”笑起来,活生生挣脱钉在地上的手,不管手上鲜血直飙,踉踉跄跄抢过一人手中的佛像,正欲砸去,咔咔咔响声再起,佛身手指拈花一动:
“轰……”范真一只手燃了起来,“啊……”他再没忍住,狼狈不堪地满地打滚,拼了命去扑手上的火。
众人急急后退,再不敢上前半步。
几仗高的地方再次响起话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信这是佛祖显灵了!
众暗卫再不敢造次,轻轻放下手中佛像,纷纷如无头苍蝇一般朝门边冲去。
殿中起码有几百个僧人,口中经文越练越大声。
门外跪着梁州城一半以上的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
范真整只手都被烧没了,面色狰狞难看至极,疯了似的吼道:“你们这些蠢货,假的!他撒的是磷粉,这房中香蜡如此之多,温度本就,磷粉是易燃品,遇高温自然就燃了,你们都被骗了!”
他这话一出,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去。只有湛寂不为所动,目光仍落在佛像之上。
路琼之大步走了过去,一脚踹得范真向后翻转三圈半,“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方才门外那几个比丘尼就是被你这么害死的咯?太阳的高温,她们身上看不见的磷粉……范真啊范真,歹毒至此,你真该被千刀万剐!”
范真浑身焦丑难闻,不怒反笑,“我受太后……额……”
又把他向后踹飞两三圈,路琼之才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觉得一颗败露的棋子,她还会留你吗?”
对方嗅到了死亡的气息,瞳孔逐渐放大开来。
路琼之起身,扬声一句:“你作恶多端,实在不配死在佛堂里。”
说罢,他一脚把人踹出门外,随后长矛自手中飞出,于数丈之外直插那厢胸腔,连人带兵器足足又飞出去数米,那位丧心病狂的,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国师,以双膝跪地的方式,被钉死在了太阳底下……他死不瞑目的瞳孔,正对着那些盘旋不肯被风吹走的骨灰。
那几个芳华正茂的假杀手,从她们被制造出来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要以这样悲惨的结局收场,她们无名无姓,最终连具全尸都没有。
仿佛是看见了恶人半身不遂跪在地上,血从七窍流出,死相惨烈。终于,一阵风吹过,吹走了久久盘旋不肯离去的灰烬。
光溜溜来,光溜溜走,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就好似她们从不曾来过这个世上一样。
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缩着一具颤抖娇小的身影,血泪从她眼里滚烫而出。直到方才那几位尼姑自燃时,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身上早已被撒上了那种东西,若不是淳渊趁乱把她拖到阴凉处……她现在已经是一把随风飘扬的灰了。
朔朔嘴角抽搐,脑中闪现着她悲凉的过去……
父母被高利贷所害,留下孤苦无依的自己和数字高到吓人的外债。几年前,有人找到正在街上卖花的她,说只要她答应帮他们执行任务,便为她还清所有债务。
面对贾赋永无止境的恶心的索取,她选择了妥协。任务一开始,便是接近清音寺的和尚,所以她认识了肆意风流的淳渊。
与她共事的,几乎都跟她的遭遇差不多。上面为她们伪造了假杀手的身份,以掩护真正的杀手完成任务。
为掩护真正的杀手,朔朔几次故意出现在萧静好房里,而同伙则把她的东西挂出来,目的就是要转移她的视线,好让凶手有机会动手。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要制造一队假杀手混淆视听,而不让真杀手直接动手。
本以为完成任务后就可以解脱,殊不知这是一条送命的路,她们的最终去向,竟是活人自燃,好用来借题发挥,以达到灭佛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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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上下起了滂沱暴雨。
朔朔冒雨带着所剩无几的姐妹徐徐下山。
刚走出不久,她身后响起一声清晰的:“朔朔。”
她停住脚步,半响才转过身,真诚真挚地说道:“回去吧。”
雨水顺着淳渊的头顶倾泻而下,仿佛再大的雨也冲刷不掉他眼里的血丝。
两人雨中静静站了片刻,淳渊才沙哑说道:“我只问你,静好的身份,是你发现后向他们透露的吗?”
朔朔摇头,“不是我发现的,是他们发现后告诉我该怎么做的。后来我才知道,发现她身份的,是长公主。”
见他不说话,她颔首行了个礼,轻柔一声:“雨大,回去吧。”
淳渊闭眼,眼泪混着雨水滴落进地底,他颤抖着唇角说道:“能……留下来吗?”
朔朔抬头望他,目光有些呆滞,良久才垂眸浅浅道:“往后,就让我在佛门虔心赎罪吧。”
毕竟我欺骗过你,也伤害过你的朋友和师叔……她心想,又何来颜面再跟你朝花夕月共白首。
淳渊木讷地点着头,说不出只言片语。看着那远行的背影,他眼中的星光再次回归沉寂。
就从这里剪断吧,不再悲伤。
他转身,彻底抛去三千凡尘,爱过给过也争取过,从此,再无遗憾可言。
第42章 、放肆
雨像是停了, 漫山的知了都在叫。
香客旅客们也似乎走了,大雄宝殿里只剩下本寺僧人的声音。
萧静好卡在空心佛像的支架里,死死拽着那些错综复杂的木条, 动也不敢动,大气不敢喘一个。
这说起来真是惊心动魄。
就在几个时辰前, 满琦刚为她止住毒,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菩提古道上,那厢问道:“你素来小心谨慎, 这次怎么会被人下药。”
萧静好无奈一笑, 怪只怪自己贪嘴,以为那是湛寂留的糖, 才着了叵测之人的道。
她回说:“我喜欢吃糖,这不是什么秘密,应该是萧明玥在我师父离去后做的手脚。”
又想起自己中毒时的模样, 当着那么多的人尤其是湛寂漏出那等羞耻又难堪的神情……真是无地自容到了极点。也真真是佩服长公主,能想出这些歪门邪道。
两人将行至大殿后面, 便见场上有活人在太阳地下生生燃了起来,浓烟阵阵, 刺鼻难闻, 惨叫连连, 何其残忍凄凉。
萧静好一时震惊、恐慌、难以置信, 满琦直接蹲在地上狂吐不止,她悬壶济世, 见过无数血腥场面, 可是这样惨无人道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见。
“她们怎么燃起来的?是有人放火吗?”满琦边打干呕边问道。
萧静好紧咬着嘴唇,眸中惊恐久久回不过神, 半响才恍然大悟:“应该是白磷,此物燃点及低,今日太阳正辣,人身上弱沾了这东西,久站在太阳底下便会自燃!”
满琦难得说粗话,骂道:“丧心病狂的走狗,现在该怎么办?”
眼看湛寂跟着魔一样就快大开杀戒,萧静好心头一颤,不是想阻止他杀那帮畜生,而是他腰上的血红实在是太触目惊心。
昨夜他明明说自己没受伤,而现在袈裟一掉,半边衣裳都被鲜血浸淋湿了,天知道那伤口到底裂过多少次。顶着这么重的伤,闷不吭声忍到现在。
她那时的心像被人拧出来又重重咋回去似的,一直狂颤不止。
满琦又拉了拉她衣袖,萧静好才回魂,咬牙道:“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他不是要灭佛么,我便让佛醒来灭他!”
清音每年会购进磷粉已做花肥,她一路躲躲藏藏去到仓库,翻出仅剩的磷粉。回程途中,遇见了提桶打水的淳渊,告诉他速将其余的尼姑转移去阴凉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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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家佛寺有钱打造实体金身佛像,所以她知道里面一定是空心的,而且为了不变形,佛像中间势必会有纵横交错的木材做支撑。
好在淳渊机智,救下朔朔她们后,便趁乱跑来帮她。就这样,三人从房顶钻进空心佛像里,合力演绎了一出佛祖显灵的好戏。揭露范真丧尽天良的用生人故弄玄虚的真面目。
淳渊在大功告成后,害怕来不及同红颜知己告别,自己先趁乱翻了出去。
为显得方才的佛祖显灵并非闹剧,也为了安抚一方信徒,萧静好将错就错,打算等人全部散去后再悄无声息离开,所以现在与满琦分别站在佛像左右两只大眼睛上,俯瞰着下面。
只见湛寂半边僧袍如掉进了染缸里那般红,静静坐在蒲团上,像在打坐,又像是在冥想。
湛空走上前,说道:“师弟,外账算清了,我们来算算内账吧。”
湛明挑眉看了眼素来以沉稳懂事自称的大师兄,不情不愿说了句:“要罚也得人活着,他伤成这副模样,先救回来再说吧。”
对啊,先救人啊!萧静好在心中怒吼,对湛明的好感度持续上升。以前总觉得他严厉又爱钻牛角尖,还处处针对自己师父。
可那次淳渊手指被砍,他不但没罚还痛哭了一场,现在对湛寂也是,说话虽难听了点,却无不是关心,明显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禁不住感叹,人心隔肚皮,难测啊难测。
“一码归一码,今日之乱,乃是他知情不报,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才酿成的大祸!
若他从得知弟子是女子那一刻便将事情说出来,及时将那位皇庭贵人送走,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湛空索性一撸胡须,继而道:“清音寺大大小小上百位僧人,师父他老人家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百年清誉,就因为你,差点毁于一旦。”
湛寂唇角干裂,脸色白得像张纸,英眸从下往上抬了起来,淡淡一问:“所以?”
看他依然清冷孤傲,眼角眉梢都是寂静,湛空气得来回踱步,直言不讳道:“所以把师父他老人家的锦襕袈裟交出来,你罪业深重,何堪大任?”
众人皆知,老禅师将袈裟传给谁,便等同于将衣钵也传了出去。湛寂得到了慧灵禅师的袈裟,便是正儿八经的主持大师。
顶上的萧静好心说,这湛空,终于露出了他的青面獠牙,原来一直心怀觊觎之心的竟是他!
湛寂看都没看他,冷冷说了个,“你也配?”
“师兄,先让他止血……”
“走开,”湛空掐断湛明的话,拂袖愤愤不平说道,“我不配?难道你配,你仗着自己出生不凡,长得年轻四处招摇撞骗笼络人心,还公然收个女弟子在身旁,你当自己是佛祖么?谁知道你揣的什么龌龊心思。”
湛寂凸出的喉结动了动,就要平地而起,只听门外传来响亮一声:“那女弟子是我让他收的,有什么意见吗?”
随后走近一个穿破烂衣裳的白胡子老人,赫然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慧灵禅师。
湛明一边搀扶着老者,一边喋喋不休抱怨道:“师父,你不知道方才那国师险些把我们都灭了,真是惊恐万分,您老人家下次能不能早点回来?”
慧灵“哂”一声,“早点回来作甚,我一把老骨头,还能飞檐走壁忽然劈出两道惊雷不成?”
“………”
“师,师父……您说什么?那女弟子……”湛空难以置信吞吞吐吐说道。
窝囊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趾高气昂一次,忽然又被无情地打回了原地。
慧灵上前查看了翻湛寂的伤势,自言自语道:“你命格素来很强,死不了。”
“我说,那位公主是我让送给湛寂的爱徒。成大道者,名利也好,情爱已罢,都是过往云烟,耐得住寂寞,方守得住繁华。
你看湛寂,这么多年,从不为女色所动,守身如玉,不忘初心,为师佩服!”
湛寂长长的眼睫毛一闪,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半握起来,心上一颤,腹部鲜血又渗出些许。
头顶的萧静好目瞪口呆,险些一个踉跄从几仗高的地方滚下去。心说当初送自己来的人竟是慧灵师祖?目的是为了考验他徒弟是否能过情关???
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他心如磐石,无坚不摧的消息,她默默站在离他不过几仗远的上方,内心说不出的失落与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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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不曾想却被狠狠打脸,“噗……”一声,湛空直接被气吐血!
“师父……”
“师伯……”
这又是何必,萧静好刚刚回神,只见湛寂双眼一闭,重心朝后倒,好在众人眼疾手快将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