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她要追上来时,见着那着殷红袄子的人儿转过身,笑着对她说:“我去抱白白回来,你不要跟来,去厨房看看药膳好了吗?”
林良善小心翼翼地踏足在雪地上,来到一方小院中,虽不如她的院子精致,但已算得上林府中很好的。
绕过一丛竹林时,积聚在青翠竹叶上的白雪滑落到她的面颊上。
林良善刚伸手将冰凉的雪抹去,却见小院中一人正半蹲着,与猫玩耍。猫被他手中的细柔茅草绞做的长尾耍得团团转,找不到方向。
她在那处看了许久。
闵危早就听到了动静,他站起身,温声道:“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它回去。”说话间都是雾汽,她的鼻尖冷得通红,唇瓣有些泛青。
她忽然问道:“你喜欢猫吗?”
闵危看着她,镇定道:“喜欢的。”
“我还道白白常来找你,你要是厌烦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让它来了。可没想到白白与你关系很好。”
林良善把猫抱起,瞧着他脸上的那张皮,道:“真宁,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之间的恩情也算抵消了。以后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要林府,都可以。”
“我不会离开小姐的。”他说。
她也只笑了笑,就离开了。
***
十二月三十一日,每年的最后一天,正是林良善的生辰。
她的生辰鲜少过,因这天也是母亲的忌日。
从前林安尚在时,尽管心中再难受,也是会给林良善过生辰的,专带她去大街上,见着什么喜欢的,都会买给她。
后来林安不在,府中只留下她和林原,她也不再提这件事。
可这年的生辰,是她的及笄之日。林原不敢再怠慢,一早就让张管家和陈娘两人着手准备,又写了请帖邀请有德才的世家夫人,并请了一些与林家关系亲近的朋友近亲。
及笄礼繁重复杂,要在众人面前举行二拜三加等礼仪。林良善实在不喜欢被人围观,但见着林原为她的事情忙前忙后,到底没像前世般闹腾起来,而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念祝词,行着各样的礼。
因双亲俱不在,这场及笄礼让一些做了母亲的妇人唏嘘不已,感慨这林家女儿连自己生母什么样子都没见过,父亲的尸骨还埋在了西北沙地。
林良善看见她们眼中的心疼,忍下难受,对她们强作笑容。
江寄月和李兰芝两人好生安慰。
夜间,林良善特意到堂屋处摆放父母牌位的地方,点了香,心下默念:爹,娘,我今日满十五了,已经长大,以后会听哥哥的话,不再做蠢事了。望爹娘保佑我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不再有大风大浪。
她将长香插.入香炉中,抬袖擦去脸上的泪,可越擦,泪越多。白日的故作坚强都是假的。
“我好想你们。”
她的低声抽噎在幽暗的房内显得轻飘飘的。
林良善回屋时,见里面站着一人,是林原。
林原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抹掉,道:“去看爹娘了?”
她点点头,坐下。
林原坐在她的对面,许久,兄妹两个无话。
“哥哥找我什么事?”她问,声音有些哑。
林原先是咳嗽一声,然后看着她,道:“今日你及笄后,便可议亲了。”
林良善猛地抬头看他。
“莫非你对江咏思还是有情的?”
“不,没有。”她忙否认。
林原叹气道:”爹娘都已不在,你的亲事自然由我做主,但我也清楚你的性子,若是不喜欢,断然要闹出事情来。曾经爹在时,你喜欢江咏思,他也早和我说,让我不要让你与江家过多接触,免得到时你被人所伤。可我后来没按照爹的话做,以至于你的多次发病都是因江咏思而起,差点失了性命。”
“你前些日子同我说不再喜欢江咏思,我也只当你说的是气话,但现今,我还得再问你一遍,是否真的无情于他?”
他的神情很是严肃,让林良善再次想起那日福源寺,江咏思说的话。
“是,我不再喜欢他。”
她决然地说出这句话,但接着就道:“哥哥,虽然我不再喜欢江咏思,但你不必那么早地为我择亲,我还没有那个心思。”
林原似乎松了一口气,笑了下,道:“那就好。”
他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的未来夫婿,我自会给你好好挑选的。总得挑个你喜欢的,又待你好的,我才能安心将你交出去。”
“嗯。”
林良善随口应着,但也明白自己和江咏思的事情,整个梁京城都是知晓的,没有哪家会想让她这样一个遭受纷纷议论的女子入了家门。不过这样也好,就这般过,也是好的,林府还不至于养不起她。
江府。
学素将退回的礼物放到桌上,不安道:“公子,三小姐说林小姐不肯收这礼物,让她退还你。”
江咏思静默片刻,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时,她送他棋谱作为生辰礼时,还笑着说:“咏思哥哥,我知道这份礼很重,可只要你开心,那就很好了。若是你实在过意不去,我下一次的生辰,你就好好想着怎么回我一份有情义的礼物。”
可真到了她的生辰,她又没收。是真不再喜欢他了吗?
江咏思将礼物小心地放入后面架子中的抽屉中,又挑燃烛火,接着书写未完的策论。不过一年,很快便能过去。
***
第二日,已经是新的一年。林良善还未完全醒来,睁着惺忪的眼正穿衣,耳边就乍起惊呼声:“小姐,快过来看!”
红萧在窗边,满脸惊讶和欢喜,但就是不说什么。
林良善好奇地走过去,却在见到窗外院子里的景象时,呆住了。
最近一月,梁京城一直在下雪,接连的大雪几乎要将这座百年古都埋起来。院子里一些脆弱的枯枝也被雪压断了,冷寂而清净。
可就在那棵唯一焕发生机的腊梅树下,有一个雕琢精致的雪人,正敛眸含笑。
林良善不由走出门去,红萧追在她身后,给她披上赤狐披风。
“小姐,这与你真的太像了,究竟是谁做的?我得找人问问。”
红萧将雪人看了又看,见白白要去扒拉雪做的裙,忙把它抱起,不让它毁掉这般好的雪人。
“不用问了,该是崔折做的。”
这个名字,不管再多叫几遍,还是陌生地很,有时候林良善还是忍不住想叫真宁。
雪人,和她一般高,无论是身形还是神态,几乎与她一致。
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做出这般的事。
林良善想起那日,他在雪地中与猫玩得很开心。前世,他根本不喜欢猫,这世,倒是喜欢得很。
那时,她的心中跳出一个想法:真宁和闵危是完全不同的。
雪人的眼睛被雕刻地很精细,甚至能看出里面的笑意。
是的,他们不一样。林良善想。
可也是这瞬间,她似乎发现了一件事。念头一旦冒出,就开始泛滥在她的脑海中,无休止地,让她开始回想从前种种。
林良善抓住了红萧的手,紧紧地,她的声音很轻:“你去把崔折叫来。”
红萧以为她是很喜欢这个雪人,想要见崔折,夸赞或是奖赏一类。
“等等,不用了。”她说。
“外面太冷,我们回屋。”
屋子内,暖融融的。
林良善许久没回过神,她得想办法验证这个想法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倒没什么,可若是真的,她该如何?
只是还不等她去验证。一日,红萧从外带回消息:“小姐,丞相府的大小姐死了。”
“你说什么!”林良善大惊。
第五十三章
闵危本不想过早清算徐幼娇找江湖中人谋害林良善一事。
因他目前尚无权势庇护,若不慎暴露行迹,必然会让丞相府查寻到林府头上。况且以目前林原的官职,不足以抵抗徐敬。到时候,林良善也会受到牵连。
但徐幼娇再次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两日前,梁京城有些地方开始传闻:京城中有邪祟作怪,将影响大雍国运。且这邪祟方位正在城西的东南角,易感体弱女子,会令双亲逝亡。
大雍如今的皇帝正沉迷修仙炼丹,很是忌讳这类事物,连带着下面官员及百姓都以此为害,势必尽灭。
众人大骇,消息还在蔓延,知晓的人越来越多。
林原自然听说了,派人去查根源的同时,也让府中之人瞒着林良善。也不怪他多想,已经有些人谈论起林良善就是这传闻中沾染邪祟的女子。
甫听说此事,闵危便察觉出不对劲,心下有了猜测。
他让常同承去查徐幼娇,果然得知是她做的鬼。
雪天夜半,闵危再次□□而出,去找寻被她收买的道士。
道士正睡得香,突然脖颈一痛,他惊醒过来,却见床头坐着一蒙面人,一双冷厉的黑眸正看着他。
“醒了?”
道士吓得一动不敢动,颤巍巍道:“阁下有何贵干?”
“哦,近日京城中传闻的事,是你做的吗?”
他手中的匕首更近一分,瞬时鲜血流出,顺着冷刃滑落到被褥上。
“是,是,我也是收人钱财,为人消灾。”
道士满头大汗,忙不迭道:“阁下快收了这刀,刀剑无眼啊。”
一记冷笑声过,匕首已经划破了道士的喉管,鲜红的血喷溅在床榻上。
白雪皑皑的京城街道上,闵危没有摘下面上的黑布。他抬头看着空中落下的雪花,低声喃喃:“消灾?”
她是灾吗?或许是,但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灾。
闵危悄步,转步走向另一条街道。他要去找一个人,彻底消解这梁京城的流言,顺道让这个人再帮他办一件事。即便铤而走险,他也要走一遭。
天还未亮,宫中的圣旨就到了丞相府,宣丞相徐敬立即进宫。
徐敬急匆匆进宫后,待回来,就跌坐在椅子上。
其夫人问道:“怎么?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好半晌,徐敬才瞪着眼,道:“她不能再在府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一日,徐幼娇溺水身亡,阖府哀悼。令众人奇怪的是,这嫡出大小姐的丧礼实在小的很,甚至连亲戚都未请,就草草下葬了。但此事到底只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事,百姓更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年节,以及如何买卖年货。
近月来,林良善对梁京城的各种消息并不关心。她每日精神不振,本该上影梅庵修养,但因先前静慈师太欺骗一事,她也不大想去。得了林原准许,这才在林府过一个难得的新年。
邪祟流言,她并不知情,红萧也一并将这件事告知她。
可林良善只记住了那句:“丞相府的大小姐死了。”
“如何死的?”
“听说是溺水身亡。”
“溺水?”林良善低声念道。
怎么会这样?这完全与前世不同。林良善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什么。看向窗外,那个精致的雪人仍是敛眸含笑的模样,正遥遥与她相对。
一时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混乱起来。她忙叫红萧出去,自己在书箱子中翻找起来。
话本,那个叫《铜雀锁》的话本。
林良善翻东找西,却都没找到。到底在哪里?她明明放在这里,吩咐红萧不许碰的,不可能有人见过。
她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喊道:“红萧!红萧!”
红萧进门后,道:“小姐。”
“我箱子的书,你有没有碰过?”
“没呢,小姐说不要碰里面的书,我连打扫都没动呢。”红萧见着她一脸的着急,道:“小姐,是有什么书没找到吗?”
林良善呼吸不畅,脸色通红,道:“无事。”
红萧扶着她到小榻边坐好,安慰道:“小姐要是想看什么书,再买一本就是了。”箱子里的书都是话本,没什么遗世孤本。
“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最终,她疲惫地揉揉眉心,歪靠在小桌上。白猫睁着一双湛蓝的大眼,默默地陪着她。
果真有邪祟吗?
***
还没等林原查清事情真相,似乎有人已经将这些都解决了,京城中针对林良善的流言都消失了干净。
林府中,张管家也早让账房结算,又让仆从丫鬟打扫各院,挂上新灯笼,准备好各种菜肴,只待除夕的到来。
大街小巷,到处是过年的热闹氛围,买卖年货的有许多。
此景一直延续到除夕日。夜间,名运街道上有一场大型的烟花表演,并有舞龙舞狮,要去观望的人很多。
每年除夕,也是林原最忙的时候,甚至不能在府上吃上一顿饺子,他摸摸林良善的脑袋,道:“善善,你用过晚膳后,便去名运街看烟花和舞狮,这几年你还未看过一次,这次玩个够再回来。”
林原从兜内掏出红封,递予她,道:“这是今年给你的压岁钱,今晚尽管花,准够用的。若是还不够,你就赊账,等我来垫付。”
林良善感动地眼泪冒花,接过红封,想要抱下他,却被林原抵着脑门,失笑道:“你如今都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随便抱男子,只可抱未来夫婿,不过也得等成婚后。”
他说的头头是道,林良善点头,笑道:“知道了。”
“对了,记得出门时带着崔折。我开给他高额月俸,可你也没出两回门,这次总不能白浪费,咱们府上也没多少家底。”林原开玩笑道。
“嗯,我不会让哥哥担心的。”
林良善知晓他说这般话的真正涵义。
毕竟是一月,天气寒冷,街上还有落雪。
红萧尚有家人在绣庄上,早到那边过年去。小丫鬟春儿给林良善找了厚实暖和的袄子穿上,又端了刚煎好的药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