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去,原来是右足露出衣摆,而方才为了扶上官晴瑛,越过距离也伸出了双翼。
“他怎么会有翅膀?!”
“他的脚怎么长成那样?”
“周椿,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们,你的亲戚是个怪物!”
“他是不是人?还是说他是鬼?太吓人了,我们快走吧!”
周椿焦急忙慌地拉着那些人,有些气恼地让他们别走,最后这座山上就剩下周椿、上官晴瑛与周笙白三人。
周椿什么也没说,可她看周笙白的眼神分明带着责怪,怪他没能将自己好好藏起来。
最后连周椿与上官晴瑛都离开了。
周笙白又回到了寂寞的孤独中,他还是习惯早起,在门前站上许久,可上山的路始终无人经过。
又过了没几天,有人上山,特地来了闭苍山庄,带着云川城内最好的糕点要和他成为朋友。
周笙白当时露出鹰爪,恶狠狠地瞪向那个人:“滚!”
那人也不怕,说他是上官家的长子,前几日他的兄弟姐妹们太不懂事,他是来赔礼道歉的。
后来那人又厚着脸皮来了好几次,不胜其烦地问周笙白在看什么书,能不能和他说说话。
周笙白当真以为他是个好人。
天是盛暑,那个少年说在山下买了凉茶,他给了周笙白一杯,周笙白不疑有他喝下了。杯中的血腥味儿很快传达至他的喉咙,浑身犹如烧着了般叫嚣着酸胀疼痛。
主动示好的少年并非真心交友,却是恶意捉弄。
他哈哈大笑,说这哪是凉茶,不过是一杯加了老鼠血的水,因为周笙白被周家人关在了闭苍山庄不能见人,所以他也如同老鼠一般,是人人喊打,不见天日的可怜虫。
那是从活鼠身上取下的血,周笙白碰不得此类荤腥,手脚立刻发生了变化。
他突然对这些人脸产生了浓烈的厌恶,这世上的人都如此讨厌吗?原来这才是凡人的本质?
他们不懂得知恩图报,不懂得尊重,他们的眼睛看不穿别人的心,他们不是用真心去分善恶是非,而是用可笑的人间地位。
周笙白看到那个少年还在笑,笑他逐渐变得不伦不类,变成一只庞大的怪鸟。
周笙白讨厌他的笑声,生生扯断了对方的胳膊作为那杯水的回礼,几乎控制不住身形仓皇地从崖边飞了下去,离开前撞上了石墙,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爪印。
他要去找周瑷,他要问她,她将他带回来究竟是因为他们为至亲血缘的姐弟,还是因为他是她不能摆脱的责任、累赘。
于是周家人便见到一只庞然的,似鹰非鹰,似雕非雕的巨鸟撞上了周家的门匾,将牌匾撞了下来,巨鸟也摔在了地上。
当时上官家的人还在堂内,听见屋外躁动连忙要出来看。
周瑷听弟子禀告,顿时把上官家的人拦下,命人速速带走周笙白。
她怕周笙白被上官家的人撞见,她怕周笙白这不为人知的秘密展露于众人面前。
周家捉鬼的钢索铁网朝周笙白扑过来时,周笙白的心下一片冰凉,他挣扎着想要逃脱,在那一瞬,他有些不懂周瑷究竟是想要保护他,还是怕他让她丢脸。
周笙白被众人扑下,铁链磨着他的翅膀,一只只手压着他的脊背,他望着那一张张居高临下的人脸,还有站在角落里,眼露不忍怜悯的苏威。
没人帮他。
没人帮他!
就连周瑷也不见他!
是啊……
他在这些人的眼里可不就是个怪物吗?
他、就是个怪物。
所以周笙白冲开了身上的枷锁,铁链困不住他,黄符镇不住他,谁也拦不住他。
他要离开这里,远离这些人,他宁可一个人生活,也不要再看这些人恶心的脸色!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值得他去在意的,他们的惧怕,来源于他们胆怯,他们轻视,是因为他们自私,他们怜悯,是因为他们无知,他们不值得。
……
那些回忆,是周笙白在云川城周家的三年。
他以为此生可能永远也无法找到一个人,能让他正眼看待,能让他去在意的了。
可丁清从未说过他是怪物。
太阳彻底落山,山洞里钟乳石上的冰渐渐融化,化冰后的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水滴声。
周笙白说完那句话,仿佛时间静止,丁清傻了般睁圆了眼睛望向他。
周笙白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丁清说他的羽毛很漂亮,她说他长得很好看,她说他最厉害了,她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崇拜倾慕,是浓浓的热情。
周笙白突然觉得,自己对丁清说喜欢,有些肤浅了。
他不仅仅是喜欢丁清,他想要丁清永远都陪在他的身边,他无时不刻想要拥抱她,亲吻她,他想要拥有她,让她整个人从里到外,连一根头发丝都属于他。
单单一句喜欢,又怎么能够?
丁清终于回神,可洞内光线太暗,周笙白没看见她脸上烧红得就像是一口气饮下了二斤酒,连指尖都在发烫。
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还在乱着。
丁清忽而觉得口干舌燥,她将放在自己心口的手胡乱压在了周笙白的胸膛上,有些无措地问:“你、你心跳得这么快没事吗?好像马上就要出来了一样。”
掌下的跳动隔着骨肉,隔着衣料,却仍旧有力地乱撞在她的手心上。
周笙白朝她凑近:“我说我喜欢你,丁清。”
丁清唔了声:“我听到了。”
他逼了过来:“那你呢?”
“我……”丁清抬头看向周笙白,他将她彻底环在了山洞的角落里,不留一寸逃脱的空隙。
丁清也不想逃。
“我好像,也是。”
作者有话说:
摸摸老大的头。
所以之前在闭苍山庄,白白是去给清清找他以前吃过,最好吃的果子了!
就是那颗骗清清说有毒的。
第49章 [VIP]
滴答。
钟乳石上化冰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两人之间, 擦过周笙白的鼻尖,掉到丁清脸颊上。
她是抬起头看向对方的,那句话并未过脑, 只是她好像已经陷入了周笙白的眼神中,不论如何也出不来了。
得到了丁清的回复,周笙白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了起来,他背后僵硬的双翼缓慢松懈,漆黑的羽毛包裹住二人, 将他们围在了一起。
日落月升, 月光落在了山林间的雪地中,莹莹白白。
丁清的眼里只有一处光, 来源于周笙白的身上。
山洞内分明漆黑一片,可她就是奇异地能看见他身上的细微变化, 好比周笙白脸颊两侧的羽毛褪去了不少,好比他朝她伸过来的手背上, 已经完全是人的皮肤了。
他的手抚摸上了丁清的脸, 丁清咕咚一声吞咽口水, 呼吸忽而停了下来。
她听见了周笙白的声音,很轻很轻, 就连山洞外一阵刮过的风都能掩盖,可撞入丁清的耳鼓内, 却如洪钟,一声一声敲击着她的心,像是要将她震碎了。
他在喃喃,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
“我喜欢你, 丁清。”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丁清,我喜欢你……”
就像是说不够,又不敢过分用力地去触碰。
丁清的心乱成了一团,思绪也在这一句句的喜欢中被打散,她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浑身都烫得厉害。
灼热的呼吸撞在了周笙白的脸上,丁清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她就要被自己给烧死了。
丁清只是亲了一下,周笙白果然停了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望向她,意外中夹着惊喜。
他没想过丁清会愿意亲吻现在的他,内心汹涌的情绪如决堤的江海,在这一瞬全都化为了浓烈的侵没占有。
丁清几乎是嘴唇离开周笙白的唇时立刻便被对方抱住了,他有力的双臂如同钢筋铁骨般紧到她无法呼吸,脊背与胳膊传来了阵阵疼痛,还好,还能忍受。
丁清用手指戳了戳周笙白的胸膛,憋气似的道:“太紧了,老大。”
周笙白也只是稍稍松开了点儿,丁清仍旧不能动。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片刻沉默叫二人只能听见山间自然里发出最原始的声音,风、水、林。
周笙白的呼吸熨在了丁清的肩窝,他蹭了蹭,耳后的羽毛扫过她的脖子,有些痒。
其实有许多话周笙白都没说,他怕自己说了会吓跑丁清,他想告诉她他很想吻她,想舔她,想咬着她的嘴唇与舌头,想把她剥光了抱在怀中,最赤忱的坦然相见,然后要她。
周笙白又想,或许他展露出更卑劣的兽性,更粗鲁的欲·望,丁清也不会逃。
她对他没有底线,这让他异常心动。
越是如此,他越想对她温柔。
深夜,丁清面对着周笙白的胸膛,她身下压着对方的翅膀,感受不到一丝岩壁的冰凉。
很奇怪,他的羽毛这么柔软,却无坚不摧。
周笙白的呼吸很平稳,就像是睡着了。
丁清没睡,她的思绪尚且凌乱,偶尔跑偏,还再想等下次碰见上官家的人,要如何把他们在周笙白身上的欺负给讨回来。
“老大,你睡了吗?”丁清的声音很轻,若周笙白睡了,她不想吵醒他。
回应她的是周笙白搂紧她的胳膊,丁清觉得自己的腰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勒断一次,倒吸一口气后,她勉强找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
“上官家的人是怎么欺负你的?”丁清问他。
周笙白的眼眸半睁着,漆黑的瞳仁里有处光点闪烁,回想起在客栈内的场面,仍叫他不太舒服。
那日他与周椿一同入客栈后尚未察觉出上官家的心思,等他与周椿落座,上官一族的族老同时出面时,客栈外的阵法也开启了。
周笙白立刻察觉到了阵法,心中不适,那阵防人出,也防人入,上官堂主并未隐瞒,直白提了一句阵法,说是防止旁人发现周笙白的身份,也算为了保护他。
周笙白暂且信了他的话,便听周椿与上官堂主提起之前南堂那个出生便浑身长满鳞甲的婴孩,两方闲谈之际,有下人上茶。
上官堂主随口提了一嘴,说这是北堂沧海城今年新产的一种茶,入口有花香。
茶杯放在桌面,十几杯一托,上茶的仆人尊客,先到了周椿与周笙白这边,他们二人选完后再给上官家的人。
等众人都喝了一口茶,周笙白才端起来附和端杯。
茶里的确有一股花香,那花香很熟悉,与他身上染上的味道有五分相似,便因为这股香气,周笙白喝了一口。
而后便是丁清用魂魄碎片附身东堂弟子,在门外看见的那一幕。
这是周笙白的秘密,却意外被上官家知晓了。
其实说是秘密也不尽然,因为在十多年前,上官家或许就已经猜到了他并非凡人。
周笙白将前话略说了一遍,后道:“我不能喝活物的血。”
丁清明显一怔,周笙白继续道:“一旦喝下活物的血,哪怕只有一滴,都会化身成一只怪鸟。若是连血带肉地吃下,就连我藏在羽内的双手也会变成双翼。”
“四翼吗?”丁清问。
周笙白嗯了声。
“为什么?”她昂起头看向他。
周笙白垂下目光,他从丁清的眼里看不出任何,在这一瞬他的本能敲响了一记警钟,他忽而想起来在遇见丁清时,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她是来杀他的。
有些事周笙白没有细想,如若事实真如丁清所言,而她从头到尾都是个彻底的骗子呢?
她伪装自己,隐藏自己,不顾一切也要留在他的身边,刻意说那些露骨直白的情话,刻意对他没有底线的纵容与退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他爱上她,而后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那她就真的可以杀了他了。
周笙白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丁清的脸,指腹慢慢滑倒了她的脖子上,掌心下的皮肤软弹,颈项脆弱,可周笙白无法用力,甚至还想去亲一亲她。
“因为我不完全是……人。”周笙白不想骗丁清:“准确来说,我有一半是人。”
丁清没有问他,除去人的那一半,他又是什么。她问:“那若你变成了鸟,别人会更容易伤害你吗?你会变弱吗?”
周笙白低声一笑:“不。”
他若彻底变成了四翼的鸟,他会更容易伤害别人。
“那就好。”丁清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没再问任何问题了。
她不在意周笙白究竟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她也不在意周笙白究竟是双翼还是四翼,她唯一在意的是周笙白还是不是她最开始认定的那样,强大,无可匹敌。
周笙白望着她,见她将自己心中疑惑的问完了便打个哈欠,闭上眼睛,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还以为她会刨根问底,那些接近周笙白真正身份的,那些关于他致命弱点的,她一样也没碰,不知是该说她太聪明,还是她全然站在了他这一边。
或许丁清是真的不在意。
可此时周笙白也管不了那么多,他管不住自己想要靠近丁清,从他做好要将一切就连周椿也不知道的秘密一并告知丁清的准备时,他就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骗他也好,杀他也罢,他认了。
“丁清。”他被她几个问题扰得睡不着,怀里的小疯子却瞌睡了。
她迷糊地应着:“我在。”
“以后我叫你阿清,好不好?”
丁清唔了声:“不好。”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从前这么叫我的人,都是坏蛋。”丁清半睁着眼睛,坚持了会儿又合上了。
这几日找周笙白耗费了许多精力,加上之前魂魄被震散了也才晕了一夜,现下困意袭来,挡也挡不住。
“那我叫你清清。”周笙白的呼吸落在了她的发上。
这回丁清没有反驳。
“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