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疑惑一瞬,紧接着便看到他将施加在那两个恶魔身上的神力收撤开。
寒冰迅速融化消失,重获自由的恶魔没有想象中的狂暴凶狠,反而更加紧绷着瑟缩在角落里,脊背弓起如一只受惊的猫,满眼畏惧地盯着面前的纤细少年,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沙哑呜咽。
“冕下打算怎么做?”加百列睨视着它们,习惯性地羽翼微张,将自己调整到一个戒备的状态。
他猜测蒂亚戈的意思也就是将它们困在一个寒冰牢笼里,然后就像观察记录以往的新型变异体一样,由守卫天使们轮流管控,再逐步进行研究。
却没想到,蒂亚戈的回答是:“拆开看看吧,这样快一些。”
“拆开?”加百列有点错愕地重复一遍对方的话。
“对啊。这种拥有寄生能力的新样本,如果不结合宿主来看,是无法观察出它的全部特性的。”蒂亚戈语气平淡地解释着,视线在两个恶魔之间来回审视一圈,指尖凝结出冰晶般透明的尖锐骨刺,朝其中一个点了点,“就它了。”
加百列迟疑几秒,很快便明白地点点头,动手将那只拼命尖叫着试图反抗的毒蜥恶魔拎到那张寒冰铺成的平坦台面上,用封灵锁牢牢禁/锢住四肢。
似乎是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场,毒蜥恶魔开始疯狂挣扎咆哮着试图逃脱,尖刺遍布的长尾挥舞着,却被逐渐蔓延清晰的低温重新拖入动弹不得的境地。
带着锐利骨刺的指尖挑开那层攀附在脖颈处的寄生体,蒂亚戈明显能感觉到毒蜥恶魔正在试图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连叫声都变得愈发刺耳难忍。
他头也不抬地啧一声,眉眼间积蓄着的惯有温柔逐渐消退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骨冷意:“请配合一些吧,很快就会结束的。”
毒蜥恶魔恐惧地瞪着他,感觉全身血液都在被冰霜一点点凝结,堵塞,静止不动,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样就对了。”蒂亚戈轻巧地说到,像是在宽慰着不懂事的孩子那样,“不会感觉到痛的。”
“马上就好。”
……
柏妮丝捧着一罐新鲜小黄鱼,坐在路灯下的厚密草甸边缘,盯着即使已经不再寒冰封禁却也依旧没有人进出的地下收容所入口,不太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那几声隐隐约约的凄厉惨啸究竟是真的,还是自己出现的错觉。
她直起身体等了片刻,听觉里除了几个天使的谈话声以及从远处传来的熟悉海浪声以外,没有捕捉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夜空深黑如墨,在没有阳光作为热量来源进行驱散的情况下,空气里到处都是带着清晰海咸味的浓郁潮湿,混合着勘察加特有的低温,共同形成一种快要实质化的压力包围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焦虑蒂亚戈到底要把她带去哪儿的关系,柏妮丝啃小黄鱼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等她再伸手往罐子里摸索时,才发现已经被吃完了。
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罐子,柏妮丝失望地叹口气,意犹未尽地咬了咬指甲。
一旁留守看门的特洛伊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问:“你很饿吗?”
柏妮丝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我就没吃饱过。”
特洛伊不解地眨眨眼,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毕竟对方是个恶魔,普通的食物当然无法让她吃饱。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惊奇:“不过你看起来很冷静嘛。我之前也见过不少因为没有得到足够食物所以去攻击城镇甚至神殿的恶魔,他们可全是一群疯子,你倒是完全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不一样,说不定我只是装的呢。”柏妮丝怪异地看他一眼。
特洛伊歪着头,重新打量了对方一遍,雪白羽翼微微扇动一下,紧接着摇头说到:“没有。我感觉不到你有任何失控或者意图攻击的倾向,你很正常。”
听完他的话后,柏妮丝的表情就更怪了,但还是习惯性地恭维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厉害啊。”
特洛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蓬松的卷发凌乱着,让他看起来就像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也没有啦。而且你刚刚也帮了我们,还没跟你说声谢谢呢。”
“呃,也就顺手的事而已,用不着。”柏妮丝不太自在地调整一下坐姿,忽然看到门口处刚走进来的一个天使和几个海族生灵。
还拖着一面巨大的魔镜。
那该死的万恶之源。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面镜子,手里蹿腾而起的绿色火焰将罐子焚了个精光:“你们缺打手吗?保证一巴掌下去能砸得稀碎那种。”
特洛伊不解地回头,旋即噢了一声:“那个魔镜是要被放进收容所的,长官特意交代了,砸碎了可不行。”
“一个镜灵都没有的魔镜有什么用,要我说还不如把它砸了算了。”柏妮丝跃跃欲试地建议。
“你好像很讨厌它。”
“如果我说是,你会同意我的意见吗?”
“……不。”特洛伊嘴角抽搐地否认,进而解释,“而且就算没有了镜灵,魔镜本身的魔力并不会就此消失,只是不会再主动施展出来而已,它还是有很多其他用途的。”
“什么用途?”柏妮丝皱着眉尖问。
特洛伊迟疑一下:“比如,能让所有站在它面前的生灵看到自己心中最强烈情感的来源?”
“强烈情感?”
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魔镜的这个能力以后,柏妮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是真的,那要是把它偷出去为自己招揽生意岂不是血赚?!
这么想着,对面几个正站在魔镜前照着玩的天使忽然回头朝特洛伊挥手示意:“你也过来试试!”
特洛伊笑着答应一声,低头看向柏妮丝:“你也一起去看看吧?咱们这儿很难遇到这么有意思的收容品的,以往送来的都是些特别凶狠的恶魔或者变异体。”
柏妮丝:“那什么,其实我也是恶魔来着。”
而且还是被烙刻在十二罪柱上的君主级大恶魔。
再加上她之前在海底和魔镜激/情掐架的经历来看,十有八九照出来的都是乌苏拉,毕竟强烈的憎恨也是情感的一种,她才不要去。
特洛伊尴尬地沉默一下,旋即又说:“管他呢,一起走吧?”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觉得还是……诶?”
她话未说完,特洛伊直接伸手过来,一把拉起她就朝魔镜面前跑去。
完全陌生的接触让柏妮丝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在还没来得及抽回手时,毫无防备地瞥到镜子里的画面。
不是乌苏拉。
而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金发少年。
他就站在柏妮丝的身后,身量颀长挺拔,满身的洁白色彩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刚从雪原中生长起来的纤细剑兰,清隽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作为修饰的时候,有种非人的冰冷精致,甚至是莫名的阴郁感。
柏妮丝被这幅画面惊吓到,感觉比当初看到乌苏拉还要吓人,差点就条件反射地直接掏出骨刃朝魔镜捅过去一了百了。
却在即将动手的前一刻,听到周围的天使都在朝她身后恭敬开口到:“海神冕下。”
她迅速回头,看到蒂亚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收容所里走了出来,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目光垂落,注视着柏妮丝刚刚被特洛伊牵握过的那只手,看不出喜怒。
作者有话要说: 过国庆快乐!中秋快乐!
第20章 、Part twenty
平心而论, 在看到是因为蒂亚戈恰好站在自己身后,所以魔镜里才会出现他的样子时,柏妮丝在短暂的一瞬间里还是觉得有些安慰的。
毕竟要是被一群光明阵营的天使们围观着发现, 原来她心里最大的噩梦就是这位温柔和善的海神的话,那就很尴尬了。
然而紧接着, 柏妮丝就注意到了对方的异常。
他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 目光中有种专注的漆黑。
顺着蒂亚戈的视线,柏妮丝偷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依旧是白皙且干净的, 没有任何异常。
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看什么。
柏妮丝一点点将手缩回外套袖口里,镇定直视着对方, 故作轻松地说:“我还以为这魔镜在海里泡得功能失调了呢, 原来是我没注意,冕下什么时候出来的?”
“就刚才。正好看见你在这边,所以就过来了。”说着,蒂亚戈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从容谦和的模样, 只留一层不易察觉的淡薄灰翳还残余在眼底。
“噢,我是听他们说站在魔镜前能看……看到些挺好玩的东西,所以就跟着来凑凑热闹。”
柏妮丝边说着, 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魔镜,确信镜子里的画面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依旧只是单纯映照出了他们俩以后, 彻底松口气:“不过它可能是有点坏掉了, 没什么变化嘛。”
难道是她下手太黑,把魔镜给揍傻了?
可最后扫平残局的是蒂亚戈啊。
而且,要是魔镜真的没反应, 那这群天使刚刚在照什么?还是说,魔镜的能力对神祇是不管用的?
还没等她想完,蒂亚戈同样看着镜子里的画面,笑弧清浅:“它没坏,就是这样的。”
因为魔镜的能力一次只能对一个生灵有用,而越是深刻的情感波动就越容易被魔镜捕捉到。所以镜子里呈现出来的画面并不是来源于柏妮丝的内心,而是他的。
蒂亚戈在看到镜子的第一眼就已经意识到了。
然而镜像终究是镜像,除了能将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冷漠无情地挖出来,傲慢又刻薄地提醒着你心中妄念和现实之间所存在着的巨大差距以外,实在毫无作用。
他别开视线,朝布雷克略微偏了偏头,示意他们将魔镜带回收容所里,然后才对柏妮丝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啊,好的。”柏妮丝最后看一眼魔镜,决定不再去纠结蒂亚戈刚才那句“它没坏”是什么意思。
毕竟比起魔镜究竟是好是坏这种无关痛痒的事,她即将要被带去一个怎样的未知地方才是值得她去焦虑和关心的。
跟着蒂亚戈一路离开监测中心,他们朝远离城市的方向走着,逐渐进入到彼得罗城外的茂密原始森林里。
这里空荡寂静,广袤的针叶林仿佛没有尽头那样地延伸着,层层叠叠的树叶围拢成城墙,将所有来自外界的声音都隔绝得很彻底,整个环境里安静得只剩草叶和衣物摩擦的细微窸窣声。
太阳还沉睡在海平面以下,浓郁的森林草木气息与积淀在树冠上的薄雪彼此交融着,共同混合成一种冰冷的清新萦绕在柏妮丝的鼻尖。
在近乎无光的环境里,蒂亚戈身上的洁白与他长发上如同晨曦般纯粹温柔的淡金成了她唯一能看清的存在。
在连续走了十几分钟也不见他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后,柏妮丝终于忍不住发问:“这是要去山顶吗?”
“对。”他回答着,动作自然而细心地替柏妮丝将那些横拦在她膝前的干枯断枝拨弄开,“大概还有一阵,走累了吗?”
“不用……呃,谢谢你,我自己来就行。”
她尴尬地伸手想要自己去清理那些长满黏湿青苔的树枝,胡乱摸索间,指尖不小心碰到蒂亚戈的掌心,立刻触电般地缩回来抄进外套口袋里,摇头回答:“没有,不累的,我就是随便问问。说起来,那个新样本的事情怎么样了?”
“基本的特性已经弄明白了,只是还不清楚这种东西的来历,后续还需要更多的调查。”蒂亚戈回答,手指虚握几秒,似乎是在留恋着什么,又很快松开。
“这是一种被复杂咒术饲育出的寄生体,对魔力有活性化反应。所有拥有魔力的生灵都可以成为它们的宿主,而其他比如人类和一些低等的变异体则会被它们归类为食物。”
“咒术啊。”柏妮丝努力回想着自己所有了解过的魔咒,眉尖轻颦,“抢夺同类魔力来提升自己力量的魔咒我倒是听说过不少,可是这个寄生体好像是反着来的啊。它们不会直接杀死有魔力的宿主,反而是去操控他们。”
联想起那头红棘恶魔的种种表现,她又问:“这种寄生体是不是还能将宿主的力量放大化?”
“不算放大,只是会切断他们对痛觉的感知能力以及抑制他们产生恐惧情绪。这样一来,他们就很难感觉到害怕和求生欲,即使受伤也不会想要逃跑。”蒂亚戈淡淡解释。
“啊,怪不得那头红棘恶魔疯起来跟不要命似的。”柏妮丝明白地点点头。
有雪水从树枝滑落,掉进她的衣领里,漫开一阵突兀的冰凉。
柏妮丝抬头,看到在繁茂葱郁的森林之外,原本漆黑的夜空开始逐渐苏醒为一种微亮的深蓝,脆弱近无的光线漂浮在森林里,将周围的一切都勾勒成模糊不清的轮廓。
雾气盘踞在远处,湿冷氤氲。
她穿行在这里,好像穿行在一群形态各异的深色幽灵之间。
短暂的沉默后,蒂亚戈忽然问了一个跟刚刚的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祝祷礼的时候你要去吗?”
“那是什么?”
“算是天使们的一种集会活动,不过也不仅限于天使才可以参加,所有受邀请的生灵都可以,这里很快也会举办一场。”
“这样啊。”可那也是天使的集会啊,她一个恶魔跑去干什么?
想到这里,柏妮丝很快回答:“我肯定不能去吧,不然到时候大家得多尴尬。”
“那要是被邀请的话,你会去吗?”蒂亚戈望着她,蓝瞳和头顶破晓将至的天空一样,分不清是即将到来的是晴空灿烂还是旭暗沉沉。
或者说,如果是特洛伊邀请她的话,那她会答应吗?
柏妮丝被他问得有些发愣,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不管从那个角度看,这种情况都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为什么还要问?
“冕下在跟我开玩笑吗?怎么可能会有天使想要去邀请恶魔。”
听她这么说后,蒂亚戈的心情便略微放松下来,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柔和了许多:“我还以为特洛伊会邀请你和他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