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妮丝看了看一旁的希尔维杜,发现她今天也没有戴那顶白晶冠冕,而是换成了玫瑰缠绕的精致头冠。
“谢天谢地。”白王后边朝她们各自行礼边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要来不及了,正打算出去找你们。”
“格里尔来了吗?”柏妮丝略带诧异地问,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突然出现的柴郡猫用婚裙塞了个满怀。
拨开那些碍事的薄纱,柏妮丝看到连这只卷着尾巴的猫也带着个玫瑰项圈,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样的场合怎么能不来呢?”柴郡猫说着,脸上笑容一如既往的诡异又阴郁,还装模作样地朝她行了个极为正式的礼。
“可是你们这样,不怕格里尔认出来这里其实没有一个是人类吗?”柏妮丝知道事情总是会和预想与计划有着一定差别的,但是这显然已经不是差别就能概括的了。
这叫失控。
“放心,我们一会儿会伪装成人类的模样的。”希尔维杜轻飘飘地说着,拉起她就朝帘布后面推,“现在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柏妮丝。剩下的二十五分钟,得由我和白王后负责把你打扮成最佳状态,快一点吧亲爱的。”
“那格里尔……”
“警卫处随时都在监视着他,放心吧,他一定会来的。”
也是。柏妮丝一边飞快换着衣服,一边想着,连地下王国也参与进来了,那今天的行动怎么看都不会有什么意外。
接下来是惯例的梳发,上妆,再戴上作为最后一步的头纱。柏妮丝感谢她们没有拿出什么红艳艳的玫瑰饰品朝自己头上戴,否则……
“还有您的花,夫人。”柴郡猫捧来早已准备好的玫瑰捧花,还刻意用上了让人牙酸的敬语。
柏妮丝叹口气,认命地接过来,感觉自己果然还是结论下得太早。
“可以走了吗?”
“走吧。”
沿着从礼堂门口就一路铺就的鲜红地毯来到正厅,柏妮丝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站在道路尽头的蒂亚戈。
他穿着一身暗银细纹的三件套黑色西装,与他平时惯穿的浅色风格完全不同,看起来更加庄重挺拓。大片盛夏的灿烂阳光从长窗户外照射进来,落满他的肩头,融合在同样色彩的长发上,晕出层淡薄的明亮光圈。
这一切都和自己刚才的梦境太过相似,以至于在有那么一瞬间,柏妮丝有些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来,却被身旁的希尔维杜挽着手臂继续向前。
铺了一层鲜红玫瑰的地毯踩上去有种不真实的柔软下陷感,更别提柴郡猫变作的小花童还在前面挎着花篮,将里面的玫瑰花瓣一把把跟不要钱似地朝空中抛洒。
人类结婚都要用这么多花吗?
那要是有人花粉过敏岂不是很可怜?
还有那些坐在周围的群众演员们,除了丽贝卡依旧保持着她乐天派的真心愉快笑容,其他那些强颜欢笑到快脸抽筋的面孔几乎就没有柏妮丝熟悉的,更别提看到格里尔。
怎么办,要是格里尔根本没有来,那她需要一会儿直接喊停吗?
带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柏妮丝被希尔维杜带到蒂亚戈面前,听到她小声提醒:“你该把手交给冕下了,柏妮丝。”
“噢。”她醒悟过来,迅速回忆起之前的排练流程,将手伸过去主动握住对方,一副交易达成后正在握手庆祝的样子,就差没上下摇晃两下再鞠个躬,顺便来一句“谢谢老板给我加钱”。
蒂亚戈被她的握手姿势弄得笑出来,然后很快顺势纠正,语气温柔到无可挑剔:“不用这么紧张,没问题的。”
“可是……”她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范围,借着希尔维杜走上主讲台的时间快速说,“我还没看到格里尔,他会不会不来了?那……”
“再等等吧。”蒂亚戈平静回答。
话音刚落,礼厅周围的演奏家们便同时停下了奏乐,等着希尔维杜作为主婚人宣布婚礼开始。
柏妮丝没有心情去听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在尽可能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再次将附近坐着的人都打量了一遍,可还是没看到格里尔的身影。
再看向蒂亚戈,他似乎完全不着急的样子,好像格里尔来不来都无所谓,眼前的仪式才是最重要的。
按捺下有些着急上火的心情,柏妮丝努力安慰自己既然周围的知情人都没什么反应,那自己应该也用不着焦虑太多。
没问题的吧?
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一定不会……
这么想着,耳边希尔维杜的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蒂亚戈的声音:“……因此我认为,对于世间万物而言,生存才是一切行为的目的,自私则是所有生物最深刻,也最不可磨灭的天性。”
柏妮丝略带茫然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方的话。虽然她很认同蒂亚戈刚刚所说的,但是这种话似乎不该出现在婚礼上,这太奇怪了。
难道不应该是想尽办法地歌颂爱情的伟大吗?
“而在此之外,站得更高的生灵也同时拥有着更为复杂善变的情感。但无一例外,它们都来自于万物自私的天性,为了生存而不断努力的本源目的,爱情也并不特殊。”
柏妮丝听到他用一种温和坦荡的语调继续说:“它不是什么高于一切的完美存在,也并非坚不可摧。甚至在多数情况下,想要摧毁它只需要一点谎言、背叛或者直接交给时间就能做到。这其实是因为生物的自我天性在抗争所造成的。”
“爱情会让我们做出利他性的种种举动,做出牺牲,有时候这种牺牲甚至是致命的。而为了保证自己能尽可能少地受到伤害并一直存活下去,自私的天性会让生物在陷入爱情的同时,也变得多疑、善妒、不可理喻、甚至歇斯底里。你会发现那个你曾经深爱的对方已经不复存在,再深刻的爱情也会逐渐消亡,而理智与逃避的念头则每时每刻都在催促你。
因此,与自身的天性比起来,对某一个特定个体所产生的爱注定是无法长久的。大多数时候,它甚至消亡得比生物本身的存在时间还要快得多。
只要你还是一个活着的有感情的,受制于自然法则以内的生命体,你就无法脱离这种来自你本能的影响。”
如果换个场合的话,柏妮丝会为他鼓掌的,同时也有些惊讶他们竟然也有达成观念完全一致的时候。
但是一联想到现在是一场本该假装得完美无缺的婚礼,她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配合,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坐在礼堂里的其他人也正面面相觑,甚至有的海族已经开始脑补这是否是一种暗示,比如暗示这场婚礼完全是受海巫胁迫才会举办的。
然而紧接着,蒂亚戈忽然转向身旁的柏妮丝。
即使隔着层朦胧的头纱,柏妮丝也能看到他湛蓝眼瞳里积漾着的情绪,纯粹柔软的真挚,让她连对视都无法做到,只下意识低着头想要后退,以一种远离危险的逃避姿态,窘迫到恐慌。
这太奇怪了,明明之前排演不是这样的。而且格里尔似乎还没来,他现在表现得这么深情有什么用呢?
不该是这样的……
柏妮丝僵硬在原地,被他紧紧握着右手,不像是新人间亲昵的动作,倒更像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步步紧逼。
“但是,只有最低等的生灵才会任由自己被天性所摆布。他们无法做出任何真实有效的保证,所以才会将希望与见证寄托于宗教、天地、信物,或者任何一样与他自身毫不相关的东西。”
谁来让他别再说了……
柏妮丝感觉自己几乎快要握不稳手里的捧花,那些过于鲜烈的红色看起来就像燃烧的火焰,灼烫着她的手指与心灵。
“因此,我在这里,自愿以我的生命、尊严、未来、荣誉……”
他应该只是在念那些提前准备好的悦耳说辞。
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单纯念诵,每一字每一句都真诚到无法承受。
“以我的一切向你起誓……”
抽不回被紧紧握住的手,柏妮丝想要开口打断对方,提醒他可以了,或许剩下的话可以等到格里尔拉了以后再说。而且,也没必要弄得这么……
真实。
“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越过所有法则。”
“永远爱你。”
因为世间万物都屈服在法则之下,他们是没有资格说永远的。对于整个宇宙时空而言,万物的存在不过是一次短暂到连呼吸都来不及的幻觉。永远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他们连理解都办不到,更别说做到。
只有神祇可以。
所以,他不是在以其他任何的虚假身份说这句话,而是在同时以海神和蒂亚戈的名义作出承诺。
不受法则约束,超越本能与天性的爱,永恒如神祇本身。
意识到这点后,柏妮丝顿时有种搁浅般喘不过气的闷窒感,手脚冰凉,脑海里全是一些胡乱冒出来的记忆片段。
魔镜告诉她,即使遭受了这样的欺骗与几乎致命的伤害,可蒂亚戈仍然没有恨她,只是很难过。
希尔维杜告诉她,正是因为在神格成型后,蒂亚戈依旧保持着一部分曾经的感受,所以才会成为唯一有“心”的神灵。
还有好多……
玫瑰。
她看着手里的花朵,凄艳赤红的一团,无法思考更多的大脑开始给她下达最后的挣扎指令。
“格里尔……还没来。”她在潮水般的掌声中,用一种微不可查的声音对蒂亚戈说到,连语言都难以组织,蹦出口的就是最本能的海族通用语,“所以您现在说的这些,一会儿是不是还得重新……再说一次?”
实在无法用出“表演”这个词,他的态度认真到让柏妮丝恐惧。
但只要他说“是”,那就意味着刚才的一切全都是假象,她只是因为太过紧张所以反应过度而已。
至于在紧张什么……
柏妮丝感觉现在自己的思绪很乱,考虑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但她所需要的只是蒂亚戈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点头。
然而他没有。
分不清是短还是长的沉默后,柏妮丝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她其实根本不需要对方的答案,因为她害怕的就是这个。
一个不该问,也不是她能问的问题。
这一切是假的,她一开始就知道了,何必还要去试探。
“柏妮丝。”他开口叫她的名字,和梦里一样的温柔,却带着无法被忽略的低落,“我……”
柏妮丝愣一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快步后退开,连带着那束捧花也跟着摔在地上,花瓣脱落一地。
与此同时,礼堂穹顶的那盏巨型水晶灯忽然爆裂开,巨大的声响以后,无数灿烂到锋利的碎片四散飞溅。
天光被一股看不见的外力抹去,所有的光芒都在瞬息间消失不见,连视觉都完全作废。
紧接着是尖叫声,此起彼伏到惨烈地在周围响起,一股不算陌生的腐臭气息逐渐清晰起来,还有一些类似蠕动沸腾的黏液声,四面八方都是。
“柏妮丝!”她在一片盲中听到蒂亚戈在叫她,可怎么也看不见对方,脚下踩着的都是玻璃碎片,刺耳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瘆人。
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她只能靠听觉。太多的杂音在干扰着她,柏妮丝只能听到周围不断有人在哀嚎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翠绿的火焰从她手中燃烧起来,却因为无法捕捉目标而只能焦躁闪烁。
混乱间,柏妮丝听到了希尔维杜和蒂亚戈的声音,他们在飞快交谈着什么:“他用神灯把所有光都带走了,所以他们会看不见。”
“难道格里尔已经来了吗?”这是希尔维杜的声音,“我能感觉到神灯的气息,但是没有其他生灵的。”
话音刚落,一道冷冽的银蓝光辉忽然浮灿开,所有意图靠近的寄生体都被这道光芒刺伤,开始飞快后退。
蒂亚戈站在光辉的正中心,源源不断的神力释放出来,将明亮圈越推越广,所有站在光芒范围内的生灵都重新恢复了正常。
他们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刚才还金碧辉煌的礼堂顶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层层叠叠的暗红色寄生体爬满,看起来就像被一口吞进了什么怪物的内部一样。
尽管虎视眈眈地想要扑下来吞噬掉所有的活物,可那些寄生体似乎对那层银蓝光芒极为畏惧,只徘徊在周围试图寻找突破口。
完全形态的寄生体几乎可以免疫一切普通天使的攻击,发现这点后,加百列索性显露出六翼炽天使的原貌,打算借助蓝光的掩护冲出封锁圈。
“柏妮丝,过来。”蒂亚戈头也不转地说着,虹膜上的蓝色冰冷到几乎冻结,“我们等了这么久的客人,看来早就已经在这群人里了。”
没有人回应。
他立刻看向周围,试图寻找那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少女,却始终一无所获:“柏妮丝!”
有嘶哑的沉闷笑声从头顶传来,是那些寄生体。
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毕竟寄生体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它们只是神灯创造出来的杀戮工具。
可现在,那些不断翻滚着的黏稠暗红色却真实在笑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诡异的破碎,间或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咕噜声:“骗我……骗……我——!你珍爱的,我也会……全部,带走……”
“你找死!”
绚烂到刺眼的光芒膨胀爆发开,苍白寒冰瞬息之间便已覆盖向四周的每一个角落,比那些蛰伏在外的寄生体还要疯狂失控地反扑过去。
高悬的礼堂穹顶被这股极强的外力彻底冲破开,残骸遍地,希尔维杜在一阵难以忍受的低温中抬起头,看到外面的天空都已经凝结起了森严寒冰。
作者有话要说: 到处都是玫瑰元素确实也是有原因的,后面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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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Part fo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