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动动脖子,伸着懒腰懒洋洋道:“公主说话真是有趣,在下无聊了晒个太阳而已,不至于把自己晒死。”
像死尸一般挂在马背上晒太阳,此人当真是一朵惊世奇葩。
“公主?”纯禧眯着眼睛狐疑地问他:“你我从未见过,又如何断定我是公主?”
“京中人口音易辨,您身着这衣裳料子瞧着就不俗,定然不是宫中奴才,皇上如今在木兰围场,除去宫人,就只剩公主和宫中娘娘了。”男人边说着边收回手上的绳子,活动双腿跳下马背。
这公主和宫中娘娘最好辨别的就是发饰,所以他才断定此人是公主。
纯禧见状也跟着跳下去,将马鞭收拢塞回腰间,看着男人反问道:“眼力倒是不错,如此那你又是何人?”
男人随手扯了根小草叼在口中,含糊道:“不是何人,闲人。”
这也太敷衍了些,如此纯禧也不再理他,摸摸垂玉的脖子让它自行在此地吃草,自己则是转身往花海去。
这花海白中点缀着粉,粉中又衬着浅紫,花中黄蕊点缀,正是那有‘花相’之称的芍药花。
这野生野长的比宫中花房培育出来的还要好看,纯禧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挑了朵好看的,伸出手指在花瓣上蹭了蹭。
纯禧保持这个踮脚的姿势,手还没来得及拿下来,身后便冷不丁响起:
“公主想摘一朵?”
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纯禧整个人一哆嗦,这脚本就没站稳,当下更是定不住,整个人失去核心平衡,脸直直对地摔进了花海里。
第八十章 更~
芍药花香清淡, 得凑近嗅闻才能嗅到一丝淡香。
纯禧这摔下去被花草垫了层没摔疼,但还是啃了满嘴花,苦中带酸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味蕾中爆开, 她忙撑着地面爬起来, 呸掉嘴里的残花。
看着地上被压折的芍药花,纯禧怒瞪着那人, 气冲冲道:“你这厮, 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男人叼着野草梗,满脸无辜可怜道:“在下见公主喜爱这花,就随口一问,竟不知会惊扰了公主。”
纯禧抱怨道:“这些花都折了,全都怨你。”
男人望着地上的花,面露憾色道:“确实可惜了这些花。”
纯禧哼声道:“那你说该如何赔吧,本宫可还因为你摔了一跤,定然不能轻易算了!”
男人说:“自然, 不巧在下家中育有几株芍药, 公主若是不介意,在下便取一株来赠予公主,就当是赔罪了。”
纯禧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仰着下巴道:“本宫又不认识你, 又怎么知晓你不是在撒谎?”
男人摇头轻笑,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梗, 从腰间解下一把小巧精致的蒙古刀递给纯禧,“公主若是信不过, 在下就将这个先行抵押给您。”
纯禧接过刀掂了掂,刀约莫有六七寸,刀柄刀鞘摸着有种清凉感, 刀鞘上嵌着不少宝石,看着应当不似便宜物。
男人解释说:“刀柄和刀鞘是牛角雕的。”
纯禧抽出刀,观摩片刻又收回去挂在自己腰间,抿唇笑道:“刀不错,本宫便收下了。”
说完她走过去牵起垂玉的缰绳,摸摸脖子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望着男人,扬声道:“本宫乃是当今和硕纯禧公主,这刀你若是想取,拿了花自己派人来换便是。”
尔后不等男人反应,纯禧调转方向,扬起马鞭对着马抽了一记,“驾!”
枣红色背影潇洒离去,一骑绝尘,莫过如此。
男人立在原地,收回视线轻耸肩低笑了声,牵着自己的马匹慢悠悠往回走。
……
帐篷中,常慧没等乌柳唤自己就提前醒了,简单洗漱完,得知纯禧还未回来,便让乌柳使派些人去寻她。
这人都还没走几步,纯禧自己就骑着马回来了,骑马骑尽了兴,连走路都带着风。
“儿臣请额吉安!”
常慧看着她头上那根显眼的杂草,疑惑道:“你这是在草地上打滚儿了?头发上怎的还挂着根杂草。”
纯禧伸手在脑袋上囫囵摸着,讪讪地说:“应该是方才给马匹喂草时沾上的。”
常慧看不过去帮她捻下杂草,顺手捏了把脸,说:“热水已经烧好了,先去沐浴,去去身上灰尘。”
纯禧作势要搂她,常慧连忙躲开,嫌弃到:“身上都是灰尘,别蹭我衣服上,这都是刚换的衣裳。”
纯禧长叹一声收回手:“额吉真是无情。”
常慧不为所动,催着她回自己帐篷去沐浴,尔后命人打开行李箱给纯禧挑选衣裳。
乌柳翻出件衣裳抖了几下,问:“主子,这件品红色长袍如何?”
常慧说:“太艳。”
“这件月白兰草绣纹的呢?”
“太素。”
“那这件石绿色烫金云纹?”
“不要。”
乌柳望着那堆衣裳犯了难,也不知道主子到底要什么颜色的衣裳。
常慧皱着眉思索道:“那件浅橘色烫金印花长袍带了吗?若是待了就拿那件,再挑件橘色坎肩搭着。”
乌柳连忙动手:“奴婢找找!”
她这边翻找着衣裳的空挡,常慧打开另一只箱子想着给自己也挑一身衣裳,不出意外,今天的晚宴蒙古那边的人也会到场。
明面上说是宴会,康熙其实就是打算相看女婿。
如此常慧的气势定然不能输阵,得瞧仔细了对方是何等人。
届时,与京中驻扎营地相隔不远的营地中,哲布将马匹递给奴才,自己则是大步朝着正院走去。
他的父亲镇国公远远瞧见他,扬眉便道:“稀客,我还以为你今天又是等日落了才知道回来。”
哲布请过安,自己手动搬了张椅子坐下,直言道:“额吉种的芍药带来了吗?”
镇国公一副无可救药地眼神望着他,“没事带那东西做什么?是生怕那芍药被养活了吗?别整日惦记着惦记那,惹得你额吉不快,幼年时带你进了趟皇宫,连我送给你额吉的东西都敢偷拿了去送人。”
“没带更好。”哲布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牛嚼牡丹一般豪饮而尽,“那都多少年的事了,您还记着呢?再说了,那镯子本就是传给儿媳的,我只是提前替额吉把她传出去而已。”
“那你到如今还不是没讨到媳妇?”镇国公跟看猴一样将他上下左右打量几圈,嘲讽道:“你那把刀呢?怎么?终于承认自己刻得丑,看不下去给丢掉了?”
哲布无视他的嘲讽,勾唇意味不明道:“送人了。”
……
常慧东挑西选,翻出一件看起来较有气势的长袍,穿上身试了试。
乌柳替她整理着衣领,“主子鲜少穿这绛紫色衣裳,奴婢瞧着甚是华贵。”
常慧透过镜子打量自己,好笑道:“方才拿这身衣裳的时候,看这颜色,想着上身些许会显得有些老气,可这真等穿上身,又丝毫不觉得颜色不衬了。”
乌柳说:“主子样貌生得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这句话乌柳能说好几年都不带变一下的,常慧也不欲再说些什么,只是她先前看绛紫色,暗紫中带着红觉得老气,恍然回过神,其实自己年纪也不小了。
“我入宫,该是已有十年了吧。”常慧说着坐到镜子前瞧了瞧,这张脸还正是风华正茂,可深瞧这眉眼,早已非彼时少年人。
“一晃眼,连纯禧都该嫁人了。”
乌柳替她取了簪子重新梳头,说:“主子是舍不得公主吧。”
常慧道:“舍不得最是无用,该走还是得走。”
乌柳轻柔地梳着头发,缓声道:“其实公主若是嫁给那位台吉,也是极好的,蒙古郡王、亲王之列不得无诏随意离开,可台吉就不一样了。再加上主子您是贵妃,皇上定然不会为难于您,每逢年岁也是可以召公主和额驸入京相伴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她们夫妻二人若是能和睦,我又何必去折腾掺和。”常慧说着从妆奁中拿出镂金镶翡翠扁方递给乌柳,又是忍不住吐槽道:“每回戴这些头饰,都感觉头发要掉光了,也不知道佟皇贵妃常年一侧簪着金步摇,会不会得那偏头痛之症。”
其实她还是挺佩服佟皇贵妃的,十年如一日地热衷于各种步摇,头上该戴的一样不落下,光头发上的动力就好几斤,这么久没得个什么劲椎病也是厉害。
妃嫔这职业,谁干谁辛苦。
等常慧这边收拾完,纯禧也将自己从头到脚换了换,一身靓丽橘色,瞧着活泼灵动,头饰也是以简和精为主。
常慧望着她若有所思道:“该是给你头上配两片绿叶。”
纯禧甚是不解:“额吉,这为何要在头上配绿叶?”
常慧掩着嘴笑道:“这样会更像橘子一些。”
乌柳在一旁笑着应和,“奴婢瞧着,主子和公主立在一块儿不像母女,更似亲姐妹。”
这是变着法夸常慧年轻。帐篷中气氛融洽正嬉闹着,不多时,外面便进来一人通传,说是宴会已准备就绪,皇上派人前来通传一声。
常慧也不急着动身,她只要赶在康熙前面到达宴会场地就行,为了待会儿宴会时保持形象,她用了几块点心垫垫肚子,确认打扮周全后才携着纯禧慢悠悠前往。
沿路走过去太阳也才刚落下,映着草地都泛着红,场地是临时搭建的,但也颇具规模了,常慧去时里面已落座了不少人,荣妃和布贵人也已到了。
纵观目前在场的,都得起身同她行礼,一番折腾后常慧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等坐下后也没闲着,转动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适龄男子。
荣妃也在左右望,毕竟这次看选额驸,她女儿也在其中,自然是得好生瞧瞧。
常慧转了一圈,都没有瞧着像哲布的,实在是分辨不出,正想让乌柳去悄悄地打听打听,梁九功那尖嗓子音便清晰地传来。
“皇上驾到——”
刚唱完名,康熙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此行他也带了太子,太子跟在他身后进来,众人一一站起身叩身行礼,喊得还算整齐。
常慧就纯粹是浑水摸鱼,等康熙走至她右侧的主位落座叫起,便利落地起身,绝不拖泥带水犹豫半分。
康熙挥手让梁九功命人去布菜,朗声道:“小宴而已,大家不必如此拘礼。”
接下来,就到了敬酒吹马屁环节,宴会上的人吹完了康熙吹太子,从头吹到脚,那真是连用词都不带重复的。
康熙舒坦地受用,兴致也跟着上涨。
酒桌文化常慧不参与,让人将自己桌上的奶糕端到不远处的纯禧桌上,就是这随意一瞥,就忽然瞧见纯禧正对着某处瞪眼,这还是她头一回吃东西走神。
常慧顺着她视线望去,瞧见个样貌长得极具野性的年轻男人。反正比康熙帅,这康熙从去年就开始蓄起了胡须,下巴上留一撮,让原本就因为秃头而拉低的颜值更是雪上加霜。
反正常慧是越看越嫌弃,若是现在让她和康熙滚床单,定然是满脸拒绝,就当是嫖,那前提也得是长得干净好看才行。
总而言之,那人确实比康熙帅,就是眼神不老实,总时不时往纯禧那边看,这模样,常慧瞧着就不似什么好人。
她若有所思,压低声音望向那处问乌柳:“此人是谁?我瞧着也不似哲布那小子。”
话音刚落,这轮敬酒就转到了那人桌前,常慧眼尖地瞧见他身旁的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推了他一把,对方反应能力也是快,利落起身举杯,道:“臣博尔济吉特·哲布,恭祝万岁福寿安康。”
彩虹屁中突然混进一个言简意赅的,康熙都险些没反应过来,沉默半晌后才爽朗地大笑几声,说道:“此子心性甚是直爽。”
常慧仿佛看见了古早言情小说名场面: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咳咳!
她忙甩掉脑海中的鬼畜思绪,终于察觉到自己该重点关注的问题。
这人就是博尔济吉特·哲布?
可怎么瞧着……常慧又瞥了他一眼,确实同幼时不太像啊。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纯禧从小到大五官没太大变化,怎么到哲布这里,就成了男大十八变。要不是古代医美技术跟不上,说是他去整过容常慧都信。
康熙发言后,哲布旁边的中年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举杯至歉:“犬子嘴笨,还望皇上恕罪。”
“诶。”康熙摆摆手,不甚在意道:“言重了,直爽真性情之人难得。”
中年男人连忙笑呵呵地反吹了康熙和太子一波,饮过酒,康熙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又作出一副似是猛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出声询问道:“哲布今年几何?可有议亲?”
哲布恭声回道:“回禀皇上,臣年十九,尚未议亲。”
康熙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笑眯眯说了两声不错便揭过此事,转头看向下一位。
常慧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看康熙这模样,怕是已经在心中定下了,但又不明说,她自然也不好出声说些什么。
接下来,康熙又挑了几个年轻人问了同样的话语,这些人中除去哲布这个台吉,都是郡王世子和亲王世子这等爵位的。
边上的荣妃听得极为专注,毕竟严格来讲,她女儿是如今康熙真正的长女,未来额驸肯定是不能太差。
常慧方才还觉得哲布长得帅,这下知晓对方可能是纯禧未来的额驸,又瞬间觉得对方长得也就那样。
个头还那般高,也不知道纯禧日后若是同他打架会不会吃亏。
常慧越想眉头皱得越紧,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乌柳:“咱们宫里,有武功高强孔武有力的嬷嬷宫女吗?能一挑三的那种。”
乌柳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吞咽着唾液问:“主子,您这是……又、又瞧了什么民间话本子?”
第八十一章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