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这八年来,常有无数人为求名利,冒名而来,自诩武曲现世;却又一次次令众人败兴而归。
在座少年人,都曾听说她武功高强,且不为名利,大抵都信了两三分。
如今又目睹问答全程,见这女子对哪怕同门相处细节,皆能自如回应,不免又多信了几分。
谁知,裴沁竟当即矢口否认。
有听信风言风语的别门弟子,此时难免交头接耳道,“裴谷主这是……不敢认?”
那人话音一落,只听得“咻——”地一声,自己汤碗面前的桌上插下去一根筷子,插进木桌足有三寸之深。
裴沁笑道,“有什么话,过来当面说。”
那人脸都吓青了,哪里敢说什么。
食肆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只有店老板心疼不已,探出头来,弱弱地说,“谷主消消气,要打出去打。”
气氛正僵持不下,骨力啜嘿嘿一笑,说道,“武曲,不就打架第一名吗,是与不是有何要紧,厉害就成。”接着将杵在自己面前的“武曲”往身后一带,直截了当对裴沁说,“那日我听你弟子说,你早等着我得头筹,将你风风光光取回去做小明王妃,是也不是?”
那女子心里不耐烦,轻轻啐了口,低声骂道“色胚”。
旋即拍开布帘,两步走到外头去,叉手立着。
“不假。”裴沁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是有条件。”
叶玉棠立马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听师妹发难色鬼。
骨力啜大喜,搓搓掌心,道,“在座各位也做个见证,免得谷主反悔。”
裴沁慢悠悠说,“我们龙脊山女子,嫁人有个风俗,也是规矩:那便是丈夫需得先上门,做六年苦力,任凭我使唤差遣,不得有半句怨言。至六年之后,礼也合了,我自然心甘情愿跟你回回纥。若这六年间,你嫌苦,不肯干了,随时可以走人,我不拦着你。”
两个随从皆面露难色,道,“什么风俗规矩这么大,叫我们法王给她做牛做马,这不讲道理吧?”
骨力啜低头盘算,六年差使,抱得中原第一人美人归,倒不算得亏。旁人苦等六十年,也未必娶得到此等美人。
便说,“既身为一谷之主,婚姻嫁娶之前,自然有许多谷中事务要先处理。我身为夫婿,留下来帮你分忧,也是应该的,只要谷主别反悔,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听到这里,知道师妹必然还有后话,叶玉棠心下放松,微微一笑,饮完面前热酒,发现怎么空了两只酒盏?
偏一偏头,心道糟糕:我怎么把他的酒也一块儿喝了?
“我既答应你,便不会反悔,谁若反悔,便是缩头乌龟它孙子。”裴沁接着说,“我们再来说,倘若你没有得头筹这件事。我身为一门掌教,我手下弟子都有得头筹的机会,我丈夫却的得不了,那便是说,我门中弟子因我丈夫,甚至瞧不起我。既如此,真叫我颜面扫地。你若不得头筹,仍需得去我谷内做六年差使,听凭我差遣,等我顺过气来,再考虑嫁不嫁你这事。”
裴沁话音一落,身旁女孩儿们皆吃吃笑起来。
骨力啜这就不乐意了,“那我做六年差使过后,你是嫁,还是不嫁?”
裴沁激他道,“小明王这是怕自己得不了头筹?”
骨力啜更不乐意了,自负一笑,“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明天出个远门,可能不能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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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师叔7
身旁两个随从慌忙劝说:“小明王,话不可说太满。”
两人话音一落,内室之中嗤笑声四起。
小明王挥手一挡,倒不因讥讽而鲁莽行事,而是陷入沉思。
骨力啜为人,其实是有些偏执的。从前不习武功之时,倒也罢了,于十三岁那年听闻摩尼大光明善恶手乃是世间至渊深玄妙的功夫,这才入摩尼教中拜求此功,潜心修炼至今,但求一心一意,从不假外求。至今不过八载,他凭借着这入甄化境的第三际善恶手,跻身回纥一等一高手,被教主赐号“小明王”,此后更是声明远播。
自两三年前,便有不少人自中原递去英雄帖,请求他赐教,但他从未应战。教主偶然从法师口中听说,“终南论剑”乃是藩外门派入主中原武林唯一正途,数次提出请他前来。但他总觉得,这论剑,说不好听点是一群蛐蛐儿入了笼子,打来斗去,不过为博个江宗主欢心。由此更是不啻前来论剑。
他向来好色,教主深知这点,三不五时赠他一名回纥美人。直至数月前,他偶然得了张中原美人图,便日日魂牵梦萦,几近茶饭不思。自此之后,看他宅中佳人,要么膀大腰圆,要么媚俗有余,要么粗鲁不堪,但只觉得食之无味,便逐一遣散。后来打听到,那画上美人竟真有其人,如今是中原武林的一派掌教,名作裴沁。
这才决定要来一次。
倘或不能抱得美人归,真乃是枉活一世。
倘若这生娶不了裴沁做老婆,那么打一辈子光棍又何妨?
思及此,骨力啜笑道,“小王素来但求一‘最’字,今天来你这店里吃东西,也是听说你这处名气最大。哪知你却道不出个最好吃,小王今日不吃也罢!”
众人以为他是打了退堂鼓,一时嘘声四起。
店主听了这话,紧跟着说道:“哪怕不吃,这钱,你也得先付了才是。”
小明王命那几个随从丢下一块碎银子,接着又说:“裴谷主,咱们今日今时的约定,你可别忘了。”
裴沁轻笑。
小明王掀起布帘,携着随从二人出门去。
外头立的女子哎的一声:“……不吃了?不是,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店主探头一看,倒纳罕:“真走了?”
食肆中一阵雅雀无声。大抵很少见到如此神经之人,但觉得费解。
只有裴雪娇几步追了出去,高声喊道:“小明王留步!”
骨力啜没应,单只随从问道:“姑娘所为何事?”
裴雪娇道,“能否请小明王赐教?”
见无人回应,她又补充一句,“明日我对小明王,故此来请战。”
过了片刻,小明王讥诮地笑了几声,说,“算了吧,姑娘,没必要的。”
说罢,一行人伴着笑声,头也不回走掉了,独留裴雪娇一人孑立在街头。
叶玉棠见状,起身走出食肆。
长孙茂随后跟上去。
她走到裴雪娇跟前,抱了抱拳,道,“能否赐教?”
裴雪娇不解。
叶玉棠接着说,“说起来,明日我同你也有一战。”
裴雪娇上下打量她,稍稍有点……看轻。
倒不是她自视甚高,毕竟自己也刚被骨力啜轻视了。
裴雪娇以为她不懂论剑规则,耐着性子解释说,“明日的次序,若我没记错,是你先对战骨力啜,我对战你们之中的胜者。”
叶玉棠道,“我知道啊。”
大抵觉得这两人沟通有点障碍,长孙茂不远不近地补充了一句,“她初学惊鸿剑,想拿你喂喂招。”
叶玉棠:“……”
这解释是挺直白通俗的。但也不必要这么直白,听起来……挺伤人的。
裴雪娇不可置信的反复打量眼前这两人,心想,自己也没这么次吧,怎么到头比喂招工具木桩还不如?
今年初出茅庐茅庐的前来论剑,本以为能在江湖上打出点小裴女侠的名气,没曾想,
她裴雪娇素来骄傲惯了,这么接二连三的,只觉得憋闷至极……
她心头过不去这坎儿,冲食肆里头委屈大喊:“谷主,他们合伙欺负我!”
“你误会了……”她素来不会安抚人,此刻但只觉得头大,冲食肆里道:“裴谷主,长孙前辈觉得今年的论剑弟子当中,雪娇姑娘最是武功了得,故此想向谷主借雪娇姑娘一用,一同给我指点指点功夫。”
食肆众人听长孙前辈如此看得起裴雪娇,不免具是向她投去歆羡目光。
裴雪娇哪怕自知不是那么回事,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略略挺直了腰杆。
只有裴沁深不以为然:他看得起雪娇?是看她生的最美吧。
这长孙茂,原以为这几年收敛了许多,今日一看,竟仍旧死性不改。
她心下一哂,旋即又想,此人到底同骨力啜不同,哪怕从前再拈花惹草,到底不至于越矩。
何况,能得他指点功夫,雪娇乃是极能受用的。
末了,仍不忘为自己人护短道:“长孙茂,你借雪娇,她有好处得吗?”
“自然。”长孙茂允诺,旋即又冷不丁的说了句,“接住。”
话音一落,袖中落一截胳膊长的哑黑物什,抖了两三下,扬手抛出。
食肆众人皆哗然。
有痴慕神兵之人甚至尖叫出声:“谈枭!”
看着迎面飞来的黑色短剑,叶玉棠一兜手,稳稳接住。
拿在手中瞧了瞧,好家伙,正是谈枭。谈枭比长生略轻,被他揣在袖中久了,上头还留着余温。
长孙茂紧跟着问了句,“用得惯吗。”
她拿在手头比划了两三下,“还……行吧。”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搬家,实在挤不出太多时间码字,过两天会好点。今天就这么一丢丢,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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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野道
“徙倚步第一,神光步第二,流芳步第三……辅以格上截下,上步连环,玉女穿梭,回京望月……”
叶玉棠立刻问道:“什么望月?”
他止住话,低头捉着她握剑的手腕,将她兜了个转。
兜转过脸去时,剑尖恰好直指裴雪娇。
两个姑娘一对视,她冲裴雪娇眨眨眼。
后者则翻了个大白眼。
“这就是回京望月。惊鸿剑若遇罗刹阴阳刀,只需循序渐进,哪怕内力不敌对手,仍可时常寻机化解,只需耗下去,罗刹刀必败;罗刹刀若遇惊鸿剑,须得速战速决,起势猛攻,否则越挫越败,再无转圜之机。”话音一落,他回头问,“记住了吗?”
裴雪娇点头如捣蒜。
长孙茂朝叶玉棠看过来,说,“若记住,就自己使一次。”
叶玉棠还想说点啥,耐不住对面的裴雪娇早已整拾精神,转握双刀,套步下截。
叶玉棠手中持剑,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绕着她走步。
裴雪娇盯紧她,眼神警惕。
叶玉棠背到“格上截下”,倏地上下两剑,冲向气海与殷门先后猛刺出。
裴雪娇给她这毫无章法的两剑,吓得连连后跳两步。
此时正巧轮到上步连环,叶玉棠几个抽撤步上前,手中黑剑也倏地转圈。
裴雪娇心道,这剑招倒正好解了一套对手的开局一波守势,倘我来日对阵雪邦江中月之流,倒也有了应对之法。是以面前这人招式虽虚浮不已,于我却是大有助益的。
思及此,更是又打起三四分精神来。
哪知裴雪娇才刚提神屏息,面前人却紧皱眉头,站定不动了。
裴雪娇:“?”
“上步连环……”叶玉棠若有所思:“之后是什么来着?”
“……”裴雪娇被她搞得有点没脾气,极不耐烦道:“玉女穿梭,回京望月!”
叶玉棠嘿嘿笑道,“哦哦!”
紧跟着右斜跨出,抽剑,上飘,飞掌,弓步转圈,接了回京望月。
看起来她似是认真了起来,故而两式之内,剑招灵动飘逸,剑式漂亮好看。
但两剑之内毫无内息流转,只些许使了巧劲,故而只有好看,并无用处。
裴雪娇看在眼中,躲都懒怠躲,干脆站定似个木桩子,来一剑,弯动身形躲一下,几闪几避之后,至回京望月那一式,几乎已猜到她剑将从何处而来,故一早交叉双刀呈“乂”字形挡在胸前。
下一刻,那柄黑剑果不其然,回穿而来,剑尖不偏不倚,撞到双刀交叉之处。
食肆众人皆“嘘”地一声,觉得这就跟江湖人遇见街头耍花枪的,实在无甚看头。
裴雪娇远远问道:“你行不行的?”
叶玉棠道,“我这不是还没背会吗?”
裴雪娇道,“你背熟了,又能打过谁呢?”
叶玉棠哟呵地一笑,“你可别看轻我。等我今夜学懂这一式,明日先帮你打赢骨力啜。”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好歹先赢过我吧?”裴雪娇有点感动,又有点悲悯,“你几时能将招式记住?”
叶玉棠道,“明天早晨。”
裴雪娇道,“这么几十个字,就不能记快点?”
“雪娇,剑招不是背,是需心领神会。”裴沁接着提议,“长孙茂,这一时半会儿,要学懂这一品惊鸿剑何其之难,更何况小姑娘这样的。要不,你亲自将这一品惊鸿,练给你这小学徒瞧瞧?也好叫我们开开眼?”
裴沁时常听人说,世上了悟一品惊鸿的只有三个人,一者雪邦当家祖母、《惊鸿剑》编纂者江进珂女侠;二者雪邦惊鸿山庄少庄主,江彤母亲江以敏,三者便是长孙茂。
这三人之中,也就长孙茂同她还算有点交情。今日他既点名道姓,有意指点雪娇,那必是要让他出招给雪娇瞧瞧。雪娇今日既见了惊鸿三人之一的剑招利害,若来日遇见雪邦女弟子,也不至落得下乘。
裴沁话音一落,众人皆跟着起哄,都说想看长孙茂的一品惊鸿。
巷道两旁的住户纷纷推窗,探头来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