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飞鸿雪爪
时间:2021-08-21 09:04:55

  孔婆婆哼笑一声,“谢琎,你是想过两日上论剑台,给诸位江湖前辈看一看你那豁刃宝剑出鞘?”
  众人一阵哄笑。
  谢琎道:“不敢。”
  孔婆婆说,“你要么将这雪元剑补回原样,要么这论剑台,今年你也别上了。”
  婆婆撂下话便走,留下一群少年人立在院中,鸦雀无声。
  肇事师弟江中阳自觉多话,小心翼翼上前赔罪,又说:“你若不嫌弃,用我的剑吧。”
  谢琎笑道,“剑虽都叫雪元,可我惯用二尺九寸剑,你人不高,剑也短我几寸,这几寸可不敢小觑。”
  中阳又气又急,“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不比了。”
  谢琎摆摆手,“小事。”
  自然不可能没事。
  镇上铁器铺倒不少,雪元剑开刃破了,可不是谁都能补的。
  长安名匠更不少,可此去长安,一来一去,光路途奔波便已一日有余,想找到名匠补剑,不大可能。
  终南论剑便在这两日,谢琎又是今年屠榜大热,就此揭过岂不惋惜?
  这边风洲客栈堂中,江彤气的险些跟中阳打起来。要不是念及彤儿乃是宗主亲孙女,孔婆婆几乎就要将她丢进外头河里。这倔牛似的丫头使混使惯了,少庄主都不大敢招惹,一众师兄师姐更是拉不住。
  若说这世上她能服谁管教,还真有一个,便是谢琎本人。
  众人这才想起谢琎,四下寻找,正主却不见了人影。
  •
  谢琎起初只是去了快马驿,问最快的马去长安需要多久。
  自然无功而返。
  背着雪元独自在太乙镇里晃荡,直至天交五鼓,忽听到河里有人吹了声口哨,垂头一看,原是雪洲客栈出镇采买斋菜的扁舟。
  船头坐着个姑娘,见他回头,说,“谢琎,是不是?”
  姑娘生得面熟,长得清秀,具体是谁他又说不出。
  长得清秀的姑娘不少,想勾搭撩拨他的姑娘近年来也挺多的,他记不住也不能怪他。
  通常这种情况他是不会搭理的。
  谢琎打算友好不失风度的婉言谢绝,直到他看到那姑娘走了两步,发现这姑娘有点不同寻常。
  这姑娘腿脚不大方便,似乎是个瘸子。
  所以她以外物代步,这外物被她用得出神入化,使得像天生就长在她身上似的,走的比正常人还利索,还大步,还理所当然,还轻松舒坦。
  假使她用了这外物许多年,倒还说得通。
  但是很明显,这件东西是被她临时搞来,随便使使的。
  非常临时,随机,别出心裁。
  是的,这把金刚达摩杖,化了灰谢琎都认得。
  但是此刻拿它当拐棍使的人,和白天拿它当武器打败他的,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候,谢琎听见下头笑了两声。
  姑娘说,“你那把雪邦产的剑给这棍子劈折时,我正坐在旁边看。”
  素有天命神剑之称的雪元剑从她嘴里出来,成了“雪邦产的剑”,听起来就跟年产万亩的大白菜似的;
  不止如此,还称世间至刚至强的金刚达摩杖为“这棍子”。
  谢琎嘴角一动,有点笑不出来。
  她说,“我正好认识个人能替你修,离这不远,走不走的?”
  谢琎没吱声。
  姑娘挑了挑眉,以眼神又询问了一次。
  谢琎倒有点意外。
  看清她模样以后,谢琎想起来这是谁了。
  白天他去烟云客栈时,这姑娘也在。没记错的话,便是青龙寺的挂单俗家客,姓郁,名灵昭,并不是江湖中人。
  郁灵昭本打主意要请的龙头,便是自称叶玉棠的女子。
  白天瞥见过一眼,没太注意。
  此番近看,脸蛋倒是柔和秀美。
  可是有了神态之后便不一样了,眉宇之间自有一番气度,寻常女子的半分娇怯也不曾见得。
  鬼使神差,谢琎爽快答道,“走。”
  女子爽快一笑,道,“上来。”
  谢琎一个翻身入水,引得船身一震。
  两人并立于船头,与船一同晃荡荡沿水路前行。
  身旁姑娘轻飘飘说了句,“你这轻功,不大行啊。”
  谢琎没说话。
  具体来说,这话他有点没法接。
  他这习武之人,一身功夫自认不算丢人。在这辈侠士佼佼者三百人中,好歹也算数一数二。
  没曾想到,在一个一宿无眠的早晨,给一个瘸了腿的寻常人家姑娘评价说……
  你这轻功,不大行。
  ?
  作者有话说:
  1.仿写金圣叹评《西厢》
 
 
第3章 武曲2
  叶玉棠实在想不到还有机会回到终南山。
  当然,她更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醒过来,混沌之中,就跟着一群青龙寺的和尚来了太乙镇。
  她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如今成了江湖之外的人;来这太乙镇,落宿雪洲客栈,还有人替她请了龙头,干龙头这行当的小姑娘,竟然还当着她的面,自称叶玉棠。
  那时她坐在一张武侯车中,看“叶玉棠”在自己跟前舞刀弄棍,搞得她简直有点怀疑人生。
  你是叶玉棠,那我是谁?
  不过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既得了师父法杖,便是承了师父衣钵,再得师父赐名倒也不奇怪。当初叶玉棠这名字也是师父起的,唯一不满的,就是这三个字给她用了二十年,一顺手又给别人使,这老头也着实太懒了点。
  不过那老头子高兴就好。
  毕竟师父也说过,肉身只是躯壳一具,名字也不过是个代号,并不足挂齿。
  何况如今她又得了个新名:郁灵昭。
  这名字给那群小和尚听岔了去,给她取了个颇为好记的绰号,叫做玉梨膏。
  叶玉棠觉得很是好玩。
  她不大记得自己是几时醒来的。
  约莫是一两月之前,但起初的日子里,她意识都很浅,只记得吃了许多顿斋饭,坐在武侯车里晒了很多时日的太阳,别的便不记得了。也就入了太乙镇之后,这两天里清醒了一些,隐约听到远处笛声,忽地一个激灵,大梦方醒,回想起自己是叶玉棠,想起自己是正德五年没了的,而如今已是正德十三年。这八年里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但凡竭力去回忆,只觉得头疼难忍。偶尔捕捉到些许稍纵即逝的剪影,大多都是关于玉梨膏小姑娘的。
  再往下回想,不仅头疼窒息,还会觉得胸中一阵酸楚,分外委屈难当。
  叶玉棠对玉梨膏没兴趣,也就懒怠去想之前的事。
  往后嘛……
  今天午后,她醒转过来,卧坐在雪洲客栈院子角落的椅子里,看青龙寺小和尚扎马步墩儿。
  适逢河对面院子里,一个雪邦的漂亮女徒弟在同一个玉面少侠喂招。
  漂亮小姑娘使的剑招乃是雪邦宗内只传女弟子的惊鸿剑。
  那少侠早晨同“叶玉棠”过过招。不过那会儿她精神头尚不大好,没看仔细。只记得画面极为惨烈,雪元剑还给金刚达摩杖劈折了。
  此人一身功夫,倒是看得眼熟。
  到后来,听旁人叫他谢琎,更觉奇怪。
  雪邦弟子自入门起,大多从一个江姓。若是外家子弟,是得不了雪元剑的。
  直至听人说此人是个“武曲痴”,方觉得恍然大悟:自己从前也入过五门,最后才拜在弘法大师座下。此人既喜欢自己,会下意识模仿,倒也不为怪。
  整整八年过去,居然还有人记得自己,真是……真是令人感动。
  叶玉棠本成日瞌睡连天,想到自己还时常被人挂念着,渐渐来了精神,不由得生出了出门活动活动筋骨的心思。
  第一件事,便是想先去同自己这素未谋面的“叶玉棠”师妹打个招呼。白天犯着困,尚没看真切这师妹武功高低几何,究竟有没有辱没师父法器。可惜她盛名不再,如今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苦于无人介绍,贸然打扰,未免太奇怪了点。
  于是等入夜,顺了杆儿小沙弥的竹竿撑着,便无声无息潜入烟云客栈。
  趁“叶玉棠”熟睡,叶玉棠坐在梁上好好地端详了一下新版自己,觉得还算满意:坯子不错,是个美人。就是稍稍有点子狐媚子相,不过小事,小事,瑕不掩瑜,无足挂齿。
  正打算离去,却突然发现,“叶玉棠”抱着睡觉那支所谓尊师亲传的达摩杖,不对。
  叶玉棠出生之前,师父弘法便已出世隐居,于少室山琉璃寺闭关不出。因他与囊日论赞设赌立誓,此生不再用此一身绝学,那时他的法杖,便也曾因这誓言而尘封起来。哪怕是叶玉棠,也只在琉璃寺罗汉堂见过一两次。
  那赭色法杖平平无奇,搁在那里,与撑衣杆也无甚区别,远没有世间传说中所描述的那般华美。但若凑近去看,便可见得法杖上一些的痕迹。她曾亲手拂过,揣测它曾与世间何种至刚至强的兵器交过锋,却也都只在它身上留下细如发丝的清浅纹理,有如天工造物,纹样天成。自那时便知,当今世人所知的“至刚至强”恐怕都不及它万一。
  可是此“叶玉棠”手中的却不同:此物通体金光,杖身光滑可鉴;一头坠满玛瑙,盘成一朵暗红莲花。
  鉴完这件赝品,叶玉棠再转头,打量这冒牌的自己,自然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膈应。
  自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此人不仅无半点警觉,竟睡得比死鱼还沉。
  论武功,真的也就只能算平平,充其量甲鱼蛋里充鹌鹑蛋的水准。
  说相貌吧,武功不行,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她气极反笑,觉得哪怕不能自证真身,也决不能让这徒有色相的绣花枕头这么舒坦。
  心念一转,干脆顺了这柄伪达摩杖,拿来当拐杖使。
  路过风洲客栈,一群小孩儿正在窝里横时,只谢琎背着劈折的雪元剑出了门。
  她看得有趣,决定给这位眼光甚好的晚辈后生一点小小帮助。
  不过她没立刻上前,而是一路蹿房越脊,跟在他屁股后头,在太乙镇上溜达了一宿。
  这少年唉声叹气走了多久,叶玉棠跟了多久。
  最后,她惋惜道:耳力这么差,还屠榜呢。
  适逢五鼓时分,雪洲客栈出了轮小舟。她从梁上下来,也没惊动青龙寺小沙门。
  沙门见她,以为是一早便上了舟,还笑着道了句,“郁施主,早啊。”
  她也说,“我接个人去镇外。看到前面那少年没有?”
  沙门一看背影便认出来谢琎来,自以为看破女施主凡心,会心一笑道,“看到了。”
  说罢放缓了杆,慢慢接近谢琎。
  叶玉棠便是这么将谢琎叫上船来的。
  说起轻功,谢琎是真的不怎么样。
  这个不怎么样已经相当温柔了,真的不冤枉他。
  若是她是个歹人,这几个时辰里,他纵有千条命都不够死的。
  剑老虎不是说什么“闲居常怀振卓之心”吗,怎么八年过去了,这届学员比当年还差?
  当年她做龙头,调|教长孙茂一月功夫便屠了终南榜。那会儿的长孙茂,怕是都能跟面前这小子打个四六开。
  说起这个……也不知道长孙茂武功长进了几分,如今过得如何?
  怕是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吧。
  船行至镇外,月桂没了踪迹,荒芜堤岸边长了几株柳树的地方,背后有个篱笆院子,便是铁匠铺。
  下船时,谢琎念她腿脚不便,先下船来,准备搭她一把。
  哪知她撑起达摩杖,和他错身便上了岸,走得比他还大步。
  走出两步,叶玉棠突然想起,回头问他,“你是外姓弟子?”
  他说,“我虽在雪邦门下,使得却不全是雪邦功夫。我若想改叫江琎,庄主也未必乐意。”
  叶玉棠说,“有趣。”
  说了等于没说。
  看她也不擅长聊天,谢琎决定再多唠两句,“当初武曲叶玉棠前辈也曾做过五门弟子,便是入过凤谷,洞庭,终南,远到过日月山,最后拜在琉璃寺弘法大师座下,也不曾见她改姓裴尹阁,更不曾有过法名仙号。”
  叶玉棠心想,其实她法名倒是有一个,不过实在羞耻到说不出口,所以你不知道。
  她顺杆儿往下爬,随口答了句,“厉害。”依旧毫无感情色彩。
  谢琎发现和这姑娘彻底聊不下去,大抵是气场不和,索性不再开口。
  但他随即发现,这姑娘也不大爱搭理他,径直穿过篱笆,推开虚掩的门,也不见得要等他一下的意思。
  只好快步跟上。
  屋中并未点烛,除却煅炉中焚着大火,就只铁砧上方燃着一盏油灯。灯上架着口小锅,煮沸了水,里头煮着什么糊糊,铁匠就坐在旁边,就着锅吃。
  叶玉棠叫他大名:“毛飞廉!”
  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得毛飞廉一个激灵,回头来说:“唷!这么早?铸剑还是——”
  “补剑,”叶玉棠回头示意谢琎:“剑。”
  谢琎忙将雪元剑递给她。
  她横握剑茎丢给毛飞廉。
  毛飞廉一手接住,尚未看清,摸在手里便立刻知道了:“雪元?”
  紧接着他将剑出鞘看了眼,哟嚯,连里头开的宝刃都掉了拇指粗的口子。
  “折在什么宝器手头?”
  叶玉棠晃了晃手头达摩杖,“就这。”
  剑老虎不敌弘法大师,不知剑老虎知不知道?
  毛飞廉只觉得好笑,“真罕见。”
  谢琎一阵紧张,“毛师傅,能补不能?”
  “补倒是可以,这长安道里也就我能补一补了,不过得候上个两三时辰,能不能等?”
  谢琎心中大喜,“自然能等!”
  毛飞廉拿在手头琢磨一阵,便将它送入锻炉,烧至发红渐蓝,几次往炉中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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