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飞鸿雪爪
时间:2021-08-21 09:04:55

  叶玉棠立在一旁问道:“可与户|撒|刀比重的二尺八寸剑,你这里有没有?”
  毛飞廉头也不抬道,“兵器皆悬在绳上,劳烦自己寻一寻。”
  叶玉棠抬头,见两面墙上皆系着十数根拇指粗细的井绳,上头整整齐齐悬着刀枪剑戟。
  视线缓缓扫过,她一眼望见悬在墙角暗处的长剑。
  谢琎循着她目光看去,看到角落里一柄落了灰,毫不起眼的古朴长剑,剑眼处刻着一个“它”字。
  “这个它字,作何解?”谢琎略一思索,难免想长孙茂前辈的名言。“‘世人以为刀剑无眼,而我以为刀剑有灵。’”
  叶玉棠上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十年前。十年匆匆,言犹在耳。
  她笑一笑,“这剑其实不错。”
  “不错?”
  “不信试试?”
  光看外表,谢琎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他左手握住剑茎,将其自井绳摘下;右手两指自“它”字抚至剑范,剑诀一引——
  匠人听得耳边阵阵风息,不由抬头,突然怒目圆睁,一声大喝:“把剑放下!”
  谢琎看匠人来势汹汹,腕抖剑斜,手头剑锋疾刺匠人面门——
  毛飞廉陡然驻足,汗毛吓得根根直竖,两眼紧闭,口中大喊:“少侠饶命!”
  剑尖自他鼻尖扫过,毛飞廉只觉得鼻头一痒,楞在当场。
  旋即,匠人鼻尖缀了一点红,像粒朱砂痣。
  又回头,少年已收剑而立,垂头瞧了瞧剑刃上的东西,又缓缓将剑探到匠人眼皮子底下。
  剑尖有一点红,黏住半只飞蚊。剑没伤他,剑刃也见了他的血。
  毛飞廉惊魂甫定,只得赞道,“少侠好剑法。”
  叶玉棠道,“剑不错。”
  “剑是好剑,可我这剑法也还行啊。”
  叶玉棠道,“准头还行。”
  谢琎拿食指轻轻拂去剑锋的蚊子血,心想,这姑娘怎么没点好话呢。
  毛飞廉挠了挠发痒的鼻尖,渐渐回过神来,憨厚笑了笑,道,“确实好剑。”随后又说,“不过这剑我不卖。”
  谢琎道,“为何?”
  “这是我应他人之约所铸。”
  谢琎道:“此人几时来取?”
  毛飞廉道,“她殁了。”
  叶玉棠道:“那你还替她留着?”
  “若失信于人,来日下阎王殿,如何同人交代?”
  叶玉棠笑笑,又摇摇头。
  尚不及她开口,谢琎忽然想起什么,大声询问:“此剑是否八年前,武曲托你所铸?”
  毛飞廉道,“你如何得知?”
  “她在当了长生,与哀牢人独逻消约战长安,若于雪邦乘船而下,临近长安,必会再铸一件兵器。可还了那三百两银子,早已身无分文,只好先行赊账。可是那场约战却被迫提前了,坊间传言,当时她是以双拳对独逻消四尺铎鞘剑,这才败了……所以最后她并未如约而来,只因她本说好去长安换了银两来赎剑,却再没有走出过长安,是不是这样?”
  毛飞廉叹道:“正是如此。”
  谢琎咬咬牙,道,“毛先生,这剑,我想替她赎了。”
  叶玉棠听得好玩:“你赎来做什么?”
  “毛先生不想失信于前辈,我亦不能令前辈失信于你,来日落得他人口舌,误以为武曲前辈为人了无信义。”
  叶玉棠听笑了,说,“冤有头债有主,叶玉棠欠了钱,便叫叶玉棠来还。”
  “姑娘这是何意?”
  “毛先生不知,龙头客栈有位自称叶玉棠的。我这就替毛先生回去问问她,记不记得自己还欠着二两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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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更了,以后还是11点前后
 
 
第4章 武曲3
  小沙门从乡下菜农处采买好蔬果斋菜,回程时,在毛飞廉处稍等了一阵,顺路又载了两人回去。
  过了阵,谢琎终于忍不住问:“这……达摩杖,如何到你手中的?”
  “哦,它啊,”叶玉棠斜倚栏杆,将棍子拿在手头打了个旋儿,说,“借我玩两天。”
  “武曲前辈将它借给你玩?”
  “我也不想收的,可是她坚持要将法杖给我,说让我当拐杖使。我说玩坏了怎么办?她说没事,叫我去毛飞廉那儿搞把剑,她也使得趁手。”
  “武曲前辈行事,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谁说不是呢?”
  “这剑,果真让她给忘了,”谢琎摸了摸背后那把剑,沉思片刻,说,“……不如,还是替她还了罢。”
  “……”叶玉棠哑了一阵,方才说道:“你们雪邦月奉银子很多吗?”
  谢琎道,“虽不算多,几两银子,也还是还得起。”
  “别啊。冤有头债有主,等见她,你若不好意思讲,我替你讲。”她心里头百感交集,觉得现在小孩儿可真招人疼。紧接着又挺没脸皮的说:“让一个晚辈替她还钱,这前辈不嫌丢人,我都嫌。”
  彼时船进河岸,清晨时分,太乙河两岸人渐渐多了起来。
  时有三五人群集聚在客栈食肆外头,热闹非常。
  船行到岸上人群最多的地方,叶玉棠瞥见一群人簇拥着几个胡人。看服饰,所使兵刃,都有些眼生。
  她问谢琎:“那些是什么人?”
  谢琎一瞥,旋即同她解释:“是回纥来的摩尼|教弟子。为首的那一个应该是骨力啜,是摩尼尊主座下最得力的弟子,自称‘小明王’。”
  摩尼教她见识过,八年前不过名不见经传的波斯旁门左支,如今阵仗闹这么大,倒真像那么回事。
  “终南论剑,为什么会有胡人?”她分明记得,剑老虎江余氓向来“贵中华贱夷狄”,自然不喜胡人同中原子弟论剑。
  “是长孙前辈说服的江宗主,约莫四五年前起,终南论剑便有不少羁縻藩镇来的侠客。终南论剑的主判之一独逻消,就是他从哀牢亲请来的。”
  独逻消?
  听到这个名字,她立刻回想起八年前,收到独逻消那封从哀牢来的战书时,正逢那年剑南瘟疫盛行。
  人人都说,蒙舍龙这个时候派他十五岁幼子来挑战中原第一高手,其心可诛。我中原人自不能坐受废辱,必自出讨之。
  此言一出,叶玉棠竟不得不应他一战。
  那时师父出山去剑南道超度亡魂,走前同她说,你大可不必受人言语挑衅。
  可是当时自己是何等心气,怎可能不去?
  辞别毛飞廉,去长安找友人借钱时,不巧在约定会战的平康坊同坊酒楼遇到了独逻消。他一见叶玉棠,便背着铎鞘剑,下楼来了。
  她至今不知自己是如何败在他手中的。
  但她记得平康坊中上万万胡姬酒客,都亲眼看到她这所谓中原第一高手,是如何败在那个十五岁哀牢人手中,又败得何其惨烈。
  她不解:“长孙茂和独逻消很熟?”
  谢琎道:“武曲前辈去后不久,独逻消亲自去找过长孙前辈。据说两人有过密谈,后来便时时往来。五年前,长孙前辈甚至请他做了终南论剑主判。”
  她沉默。
  谢琎又说,“这次独逻消也带来一个人,叫郭郡矣,传言相当厉害。听说在外面赌坊中,赌价同我三三开。”
  “还有个四,是谁?”
  “就是那个小明王,骨力啜。”
  叶玉棠哧地一笑,没说话,只是忽然回头打量谢琎。
  他一身浅绛短打,背上横背了两把加起来足有十斤重的黑剑,立在船头,远远看去像“乂”字成了精。
  谢琎被她看的浑身发毛,往后缩了几步。
  哪知面前姑娘却往前走了两步,抓着他膀子大腿各捏了几下。
  他吓得跳起来,“郁……那个姑娘,男女大防!”
  她浑不在意,站起身问他,“谢琎,你觉得自己跟这两人比,有几成胜算?”
  他道,“没比过,不知道。”
  她接着问,“想不想得头筹?”
  “头筹者能得武曲前辈生前所用的‘长生’,我当然做梦都想。可是砚遇俗子,镜遇嬷姆,剑遇庸才,皆天下之不幸事。我自认不配玷污武曲前辈所持神兵……”
  文绉绉一段话听得叶玉棠一阵脑仁儿疼。
  她打断他,“你不玷污,别人也要玷污。”
  谢琎一时语塞。
  她接着说,“择兵器有如择伴侣,与其别人玷污,不如自己玷污。”
  谢琎点点头,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想了想,又问道,“郁姑娘,你不想拿长生吗?若我没猜错,你武功应当不错。”
  她突然说:“习武之人吧,从入门起就得先练个三年五载的下盘。”
  谢琎嗯一声,表示洗耳恭听。
  叶玉棠接着拍拍自己大腿,对他说,“你看,我这人,连个下盘都没有……”
  “……”谢琎只怪自己心思愚钝,这才道一句,“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古有要离,伯灵,皆身有残疾,但都武功盖世,闻达天下。”
  他挖空心思,想弥补过失,安慰安慰面前这姑娘。
  哪知她根本不受他安慰,听到岸上喧哗声起,忽地探出身,往太乙河后头看去,眯眯眼,旋即笑道,“啊,凤谷的船来了。”
  谢琎随她看去,正好瞥见后头一艘大船,跟在他们这叶小舟后头缓缓而行。船头招旗上绣着俗艳无比的团状彩凤,正是凤谷客船。
  不少着红衣、束长马尾的弟子从船舱奔出来,或嬉笑而走,或交互私语,或高声同路边行人打招呼。
  大多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张年轻脸蛋意气风发,一个比一个玉质天成。
  行人驻足瞩目,低声夸赞:“早听说裴二长老美貌艳绝天下,却不知凤谷弟子个个都这么漂亮。”
  立刻有人纠正说话人:“如今该改叫裴谷主。”
  叶玉棠闻言微笑,轻轻念出声,“裴……”
  旋即又住嘴。
  她最可爱的师妹,如今已贵为谷主,真好。
  凤谷船尾有个声音尖尖的小女孩,看到这头小舟上立着翩翩少年,突然笑着搭讪:“喂,那头那位,是谢之文吗?”
  谢琎抱拳一揖,有些狐疑,“在下正是。敢问……”
  女孩子咯咯笑,“我们这边啊,不知多少女孩子喜欢你。说你武功好,人又俊。听说从你进雪邦那年开始,江彤便喜欢你,心悦你,厚着脸皮追求你。她还放下话,说今年你必得头筹,若不得,她就嫁给你。我们都说:那他必是不敢拿第一了。”
  前面船头早已笑成一片。
  谢琎皱了皱眉,低声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随后又笑道:“你们不怕谷主责罚?”
  小姑娘说:“祁真人与谷主交好,每年此时,都会请她去楼观台前歇心观清茗对谈,一早便已不在船上。”
  谢琎微笑:“哦,原来如此。”
  话音一落,忽地一个瘦削男子从人群后头奔出。此人面貌生得阴柔,却留了两撇与面容格格不入八字胡。
  他冲凤谷船头一群女弟子高声喊道:“中原女子是不是各个都似你们这么美貌苗条?”
  方才说话的小姑娘说:“那是自然。你是骨力啜不是?”
  骨力啜道:“正是。”
  小姑娘咯咯笑道,“小明王,久仰大名。听说你此来中原,扬言说:‘一是要得长生宝器,二是要娶一名一等一的大美人返回纥。’”
  “是我不错!”骨力啜笑道,“听说这中原第一美人,便是你们谷主裴沁?”
  小姑娘颇得意的嗯哼一声,“是了。”
  “回去告诉你们谷主,收拾收拾,十日之后,跟我回去做小明王妃。”骨力啜拍拍胸脯,豪气干云。
  姑娘噗嗤一声,同师姐妹们笑作一团,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们谷主,早等着了。”
  骨力啜笑道,“够爽快!”
  沙门撑着小舟,一划而过。
  叶玉棠视线依旧留连在这位小明王身上,简直无不惋惜。看他此刻志得意满,也不知来日将遭受些什么。
  她那好师妹啊……可不是个寻常人敢随意招惹的主。
  船至风雪洲客栈,两人一同帮沙门将蔬果搬下船来。
  叶玉棠向沙门打听:“歇心观离这里有多远?”
  沙门道,“从烟云客栈背后小栈上山,一路走上约莫三里路便是。”
  叶玉棠道了声谢。
  正要转身离去,沙门却问:“施主去歇心观做什么?”
  她说:“听说裴谷主和祁真人在一块儿喝茶,就想着,去看看第一美人长什么样。”
  谢琎哑口无言的望着她,心想:这人真是什么热闹都想凑。
  沙门道,“我劝施主别去。过两日,论剑台上,谁见不到?”
  叶玉棠倒纳罕了:“为何此刻不能去?”
  沙门道,“明戒师叔一早也来到此地,收了祁真人邀约,此刻就在歇心观。”
  明戒正是师父赐给长孙茂的法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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