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休屠城
时间:2021-08-21 09:06:27

  “妹妹是专来送给我的。”
  她的际遇,其实也和他有关。
  没有他,吴大娘子不会嫁给施存善,施家未必是现在这个施家。施存善只有云绮一女,听见甜酿喊爹爹才怔住,正是勾起了内里的心事,才会把母女两人带离吴江,到后来王妙娘怀胎,才真正被施存善接到家里来。
  因缘际会,命运流转,两人早已相连在一起。
  我以为只有自己踽踽独行,未料到身边还有同伴。
  甜酿察觉他恣意纵情外的一丝愁闷,小心翼翼贴上去,搂住他的腰,气息不宁:“你怎么了?”
  他喉结滚动,还闭目沉浸在欢愉里,将她捞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熨帖她的身体,探出一手,去衣物里捞一方帕子,擦拭两人的身体:“去祖母那坐了会,又去了见曦园,想起我母亲。”
  吴大娘子已经病亡六七年了,她问:“你思念她吗?”
  他反问她:“你还记得她么?”
  “依稀记得,她容貌很美,肌肤白如透明,人也很温柔,对我也很好。”她见他沉默着,“我常羡慕哥哥有这样的娘亲。”
  “她自然是很好,只是对我太好了些,太看重我……”
  甜酿想起当年他那种空白又冷漠的神色,问:“你不喜欢她么?”
  “我倒宁愿她没生下我来。”他漠然道,“她只为我而活,我好像也是为她活着……”
  “你觉得大娘子对你太严苛了么?”她仰头看他,“可天下父母不都是这样吗?”
  他揉揉她的发,她没有被爹娘正儿八经教养过,却生得这么好:“如果换你做母亲,给你一个孩子,你要怎么做呢?”
  甜酿似乎僵住,并不吭声,良久道:“我不想生孩子,我讨厌孩子。”
  他将下颌搁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一下下抚弄她单薄的脊背,良久问:“为什么?”
  “孩子都可怜,被抛弃、被卖、被骗、被嘲弄,被随意教养。”
  施少连将她的脸扭过来,亲吻她脸上的冷意:“因为你就是那个可怜孩子。”
  吻越来越炙热,烫得她脸颊复又绯红,她眼睛湿漉漉,显然蓄着泪,微凉微咸,他伸舌轻轻舔舐眼角,尝尽了滋味,滑到她耳上,顺着耳廓钻进去,她脑海里都是那黏腻的水声,水波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次日两人听圆荷说,昨夜施老夫人咳出了半盅浓痰,甜酿和施少连都去看了,请了翟大夫来。
  痰倒是清了,又换了个药方养着,施老夫人扶着圆荷起来,还喝了一碗粳米粥,喜哥儿在一旁玩着,施老夫人虽气色不好,精神瞧着倒是好了许多。
  看见施少连和甜酿,施老夫人神色不变,招呼人奉茶,又和兄妹两人说话,不过是每日里的嘘寒问暖,甜酿似乎品咂出一点疏离之感
  她以为祖母这点疏离又是冲她而来,早早借口走了,施少连仍留着,施老夫人神色淡淡,搂着喜哥儿和施少连说话。
  “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是管不得的。”施老夫人叹道,“这个家就这样吧。”
  施老夫人彻底妥协了。
  甜酿回了榴园,前院婆子过来领事,捎了包新鲜核桃肉过来,说是家里弄出来的,拿些给二小姐尝尝鲜。
  那核桃肉用白色的帕子包着,那婆子拆开来,捧在甜酿面前:“二小姐瞧瞧,干净得很。”
  甜酿瞧见那递到眼前的东西,帕子一角隐隐约约绣着东西,瞟了眼那婆子一眼,将布巾托到手里来,见上头绣了一盏酒杯。
  “哪儿来的核桃肉?”
  “家里一位亲戚家弄的。”那婆子笑道,“府里的主子们平日吃惯了油水,偶尔吃吃这个,也觉得有点滋味。”
  “多劳,让你们费心了。”甜酿赏了一点碎银子,“也替我谢谢你家那位亲戚。”
  婆子笑道:“哪里哪里……”
  甜酿把核桃肉用盘子盛着,仍把那帕子还了回去:“这帕子上绣的东西倒是少见,心思妙极,也是那位亲戚的么?”
  “是哩。”
  “这样巧的手,当个绣娘也使得。”
  “她倒是想来,有心寻个地方依附,只是不太方便进府。”
  甜酿哦了一声。
  她从被施少连从金陵带回施家后,再也没踏出家门半步。
  隔几日,蓝可俊又归家回来过年,这回当然意气风发,昂首挺胸进了家门。
 
 
第71章 
  蓝可俊从济宁回来,标船在江都码头停留,一是回江都家中过年,二是将平贵遣了,另雇了个新伙计上船管事。标船委托给新管事往瓜州去运粮,几日后再折回江都把蓝可俊捎走。
  这一趟许是赚了不少银子,蓝可俊身上的衣裳都是上等袍料,到了家,先让酒楼送一桌好酒好菜给自个受用,田氏见他握着酒盏怡然自得,忍不住埋怨:“你在外头倒是志气了,把我们娘几个扔在家里。”
  蓝可俊从怀中掏出一封银票,塞到田氏怀中,也招呼妇人女儿上桌吃菜:“我也是为了这个家打算,你们等着,左右就这些时日,总有你们享福的时候,给你们买宅子,买奴仆,让你们也当当大家里头的夫人小姐。”
  田氏收了银子,自然欣喜,斟酒挟菜,芳儿不屑扫了满桌酒肉,冷哼一声:“父亲也只有在眼前才想起娘和我们,不在跟前,便把我们都抛之脑后。”
  她甩手,径直往外走了,蓝可俊在身后唤她:“哪儿去?”
  芳儿不理,田氏道:“她去榴园坐。”
  ”这丫头何时和榴园交好?“蓝可俊诧异。
  “谁知道她心中怎么想的,总喜欢往那二小姐身边去。”田氏在桌边坐下,问他,“你这出门一趟,又走了两个多月,赚了多少银子?”
  蓝可俊惬意呷了一口酒,眯着眼:“几千两,钱都还在钱庄里,过些时日兑出来。”
  田氏听他说话,大吃一惊:“这营生有这样大的赚头。”
  “妇人家懂什么……这还算是少的呢,在瓜州运了一批香料上去。”蓝可俊慢悠悠道,“朝廷一年里,满天下的商税,统共也才20万两银子。但就单单这运河上来往的棉布,每年货值至少也有五十万两,更别提那些木材、粮食、盐、铁,这税若是正儿八经收起来,河里也能捞出五十万两银来,这些钱都上哪儿去了?”
  他拍拍自己的口袋:“地方衙门、各道府、王公权贵、巨贾富商,剩余的一点零头,才落到我们这种人口袋里,几千两……几千两也就是天上落雨的一滴水。”
  边吃边叹,夫妻两人把这顿酒喝罢,蓝可俊又腆着肚子出了家门,径直往丹桂街去,入了盼盼房中,颠暖倒凤自不必提。
  酣畅过后,盼盼起身要汤水梳洗,一边笑和他说话:“你可知你那老相好,近来闹又出了一桩事。”
  “哪个老相好?”蓝可俊笑道,“我老相好,可不就是你。”
  “你倒是翻脸无情。”盼盼睃他,“那个雪姐儿。”
  原来是雪姐儿。
  提起此人,蓝可俊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如今另攀了高枝,我是不敢和她攀交情。”
  “你如今想攀也使得。”盼盼笑道,“她不是自赎了身,傍了个官人过好日子了么,上个月替人家生了个儿子。”
  “这孩子刚出娘胎,就被那家老夫人抱到自家去养了,后来不知怎的这孩子又被送了出来,说这孩子的相貌既不像父、又不像母,他们想出个滴血认亲的法子,验下来竟真不是亲生的。这家人气极,把雪姐儿和那孩子一道赶了出去,如今雪姐儿走投无路,居人篱下,靠昔日旧友的施舍过活,这过年过节的,也真是可怜。”
  她推搡蓝可俊:“你若想重温旧情,也使得,给那孩子当个干爹,也是功德一场。”
  “敢情你们都把我当冤大头看待。”蓝可俊鼻子里哼气,起身穿衣,“这大可不必。”
  盼盼见他扬着袖子带气走了,对镜仔细扶了扶鬓角。
  年根里热闹,施老夫人精神眼见着好,饭菜也能多吃几口,说话也多几句,夜里睡得也安稳些。
  云绮带着自己婆婆和小姑子回家来看祖母和桂姨娘。
  她唧唧喳喳倒是很爱说话,方夫人和方小妹都不算是热闹性子,满屋人都听着她说话,一会说想祖母,一会说想家里。
  自己家里人更少些,清净,不若施家热闹,方小妹每日都跟着母亲针线,或是跟着哥哥写几个字,她这个当女主人的,除了家里那几个婢子,真没有可以玩闹的人。
  好在方玉还在家里,云绮黏着他,每日里也能念两句诗,写几个字。
  云绮自小是跟着施少连的,吴大娘子请人教导施少连,云绮少不得也耳濡目染一些,底子说起来比甜酿还强些,方玉见她也有些可取之处,每日也能教导几句。
  有方玉和方小妹在一旁,性子倒是养好了些,说话也能好听些。
  况家那边,苗儿也打发小丫鬟来给施老夫人请安问好,她肚子大了,如今走得也累,总要歇着,况夫人看中,不许她随意外出,有事只打发家里人来说话。
  跟况家小丫鬟一起来的还有巧儿呢。
  巧儿也算是当初甜酿和张圆的“鸿雁信使”,私下见了甜酿还有几分尴尬在,但施家的园子也是她一手创建出来的,很爱往施家来。
  甜酿带她去园子里玩,恰好也遇见云绮带着方小妹去水榭坐。
  巧儿和方小翡年岁也差不多,倒是一见如故,两个小姑娘笑声清脆,从水面传出去,飘了许远。
  晚间甜酿和施少连说起此事,施少连笑道:“我和方玉坐在宴楼了,怪不得一直听见笑声传过来。”
  甜酿道:“苗儿姐姐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我也做了几件小孩子的衣裳,想去看看她。”
  她这几个月一直在家里,别说出门闲逛,连寺庙烧香都未去过。
  “也该去看看。”施少连将手中书卷搁下,“这阵子家里总不得闲,祖母也病着,况家那边总打发人来,我们一直未回过礼。”
  “我一个人去也有些不太好,哥哥一起去么?”
  他偏首想了想:“这是内宅的事情,我去了反倒奇怪,你们姐妹见面正合适。”
  甜酿点点头:“那我把田氏和芳儿也带着。”
  施少连提点她:“况家看的是施家的面子,你这时候把蓝家人带着,反倒不好。”
  她轻轻哎了一声,有些闷闷地皱着鼻头:“我只是去看苗儿,怎么把施家和况家、蓝家都带上了。”
  “人和人交际,都是沾着利弊的,都是家来家往,不然怎么叫一家子呢。”他揉她的鼻尖,“把喜哥儿带上吧,你们姐弟两人作伴。”
  甜酿懒懒倚在他身上,嗯了一声。
  次日家里备车,甜酿带着喜哥儿去看苗儿,又精心备些礼,送了况家。
  回程途中,喜哥儿闹着要吃外头的栗子糕,马车拐了个弯,去了趟糕点铺。
  甜酿留着婢子们在车上等着,带着喜哥儿和宝月下车去买糕点,瞥见一旁藏了个人影。
  宝月领着喜哥儿进了店门,甜酿略往旁站了站。
  两年不见,王妙娘相貌未变,略憔悴了些,衣裳也是旧窄的样式,看见甜酿来,沉寂的眼里闪了下。
  甜酿叹了口气,问她:“那些首饰都当完了?”
  王妙娘也问她:“你怎么没嫁成张家?”
  她们两人命都不太好。
  王妙娘苦笑一声:“都当完了……那个桂郎……我如今和他在船上过活,日子不太好过。”
  “你要不要再回施家?”甜酿问她,“现在施家不是过去那样的。”
  “我听说了……”王妙娘回道,“回施家日子也就那样……我……小酒,你把我剩下的那些东西给我吧……”
  “你还要跟桂郎再过下去?”她讶然,“他非但没给你好日子过,还把你的钱都花光了……”
  “他对我还是好的……只是管不住手要去赌坊,赢了也给我买花买首饰,只是运气常不好……”
  甜酿心中五味陈杂:“喜哥儿你就不要了?”
  桂姨娘叹气:“他跟在你身边,比跟在我身边要好得多了……我走时,屋里还留着不少东西,也值不少银子……眼下就要过年了……”
  甜酿心冷:“我知道,我都替你收拾好了,就等着你回来讨。”
  身后喜哥儿在叫姐姐,王妙娘猛然往旁侧一藏。
  “姐姐在和何人说话?”喜哥儿问。
  “只是个问话的路人。”甜酿牵他的手,“走,我们回家去。”
  甜酿让宝月找出了立柜深处藏的两个妆匣盒子,盒子上了锁,蒙了不少灰尘。
  施少连见主仆两人翻箱倒柜,把这两个匣子擦拭干净,搁在妆台上,甜酿又从匣子内翻出一张清单来。
  “是那年,哥哥帮我从祖母那取回来的,王姨娘剩下的一些首饰物件。”甜酿也不避讳他,“一直收在房里,差点忘记了。”
  她当时还一项项都列了单子,俱是些大件惹眼的、不好处置的物件,还有几封绫罗缎子。
  甜酿见他目光,抿了抿唇:“我已经见过王妙娘……她日子过得不太好……问我讨这些东西……”
  施少连嗯了一声:“她手边怕是没银子使了吧。”
  当铺里七七八八收了王妙娘好些件首饰,甜酿不愿他挟制王妙娘,他也未放在心上。
  “她托了个有旧情的婆子来传话,我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实在不忍她受苦。”甜酿心中微有忐忑,将手头的清单递给他,“大哥哥……我想把这些……找个时机再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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