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禾垂下眼帘,高高的个子将对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中,居高临下道:“你打鼾了,很吵。”
“我?”陈佳雀感到不可思议,“我打鼾?不可能,我从来不……”话讲到一半,鼾声又起,是姜汤。
“人在睡眠状态,意识神经中枢和运动神经中枢同时关闭,耳朵虽然能听到声音,但由于意识神经中枢处于休眠,信号如果较弱是无法接收的,所以……”姜初禾洋洋洒洒说了一长串,觉得白白浪费精力,急转刹车,连个总结语都没有,回到工位,继续码字。
陈佳雀醒来口干舌燥,看着桌上满满的水杯,放弃辩解。
即使是粗线条的二哈,也是人家的掌上明狗,怎么可能接受自家公主打鼾的事实呢?小公主从来不会打鼾,小公主只在睡梦中哼曲儿。
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室内静悄悄,细小的声音也显得突兀。
姜初禾抬头看她,陈佳雀低头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了,着实吓了一跳,转过头与姜初禾的视线撞到一处,既害怕失望又满怀期待道:“姜先生,方便透漏一下……进度么?”
姜初禾扫了眼屏幕左下角的字数统计,“写很多了。”
“很多呀……”陈佳雀笑盈盈挪上前,伸出掌心象征性地遮住正文,只看左下角的字数统计,谄媚道:“一千六百七十五个字了!太棒了!姜先生,真是太棒了!”一边不敢置信的摇头,一边拍手叫好。
真挚的让姜初禾一时半会分辨不出,真心还是假意。两个半小时写了一千六百字,值得这么高兴?
陈佳雀肚子不合时宜的又‘咕噜’了两声。
姜初禾:“你饿了?”
“还有点儿渴。”陈佳雀不等他说话,连忙找补道:“不用管我,我进来时看到饮水机在哪了,自己倒水喝就行。”
“喝完水,出去吃饭。”
“我不饿!”陈佳雀表现出坚定的意志,万一她前脚走,鸽子精后脚跑路了怎么办?
鸽子不仅有才华,还有两条大长腿,瞧着就不好追。
姜初禾倚在椅子上,单手托腮:“你不饿,我饿。”
“一起么?”陈佳雀算了算,这一去一回、加上等餐吃饭的时间,怎么也要浪费一个小时。以他的码字速度,那就是八百字没了,“姜先生,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外面这么热,就不要出去了。”
姜初禾挠了挠鼻梁,“没有菜。”
“那……”陈佳雀一个大喘气,把‘我出去买菜’咽了回去,在这章交上去前,她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单独留下鸽子精的,笑盈盈道:“那我们点外卖?我请你。”
姜初禾沉下脸,“不吃外卖。”昨天点的汤面,送到时已经成了面糊,忍着恶心喝了两口,扔掉了,短时间内对外卖意难平,“橱柜里有方便面。”
“没问题。”陈佳雀出去后,面对书房大门,双手结印,用意念将屋内的鸽子精封印。
第3章
打开冰箱翻了翻,找出切好的冷冻牛骨和一块儿冻牛腩,又从保鲜层里拿出一根蔫了的大葱,和两颗熟过头的西红柿,还有一把没几根好叶的香菜。
米面粮油、以及调料等十分齐全,陈佳雀心里有了把握。
厨房双灶台,砂锅烧水,另起一灶焯牛骨,平底锅小火煎大骨棒至微焦,投进沸腾的砂锅中,汤头很快便变成奶白色。
西红柿割十字花刀,热水去皮,一个切小块、一个切大块。葱姜蒜爆香,将小块西红柿小火煸炒,加入处理过的牛肉和香辛料,倒入牛骨汤内焖煮。
陈佳雀开始和面、擀面条,她的父母在老家开面馆,这是传下的手艺。
姜初禾闭目养神等方便面,半个小时还没来叫他。姜初禾摘下眼镜,站起身,打了个晃,摸摸额头的温度,走出书房。
望着灶台上两个热气腾腾的锅,以及奋力擀面的娇小背影。姜初禾斜靠在墙,眨了眨眼。
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和西红柿特有的酸。他爱吃面食,请的家政阿姨是陕西人,做面食一天一种,一个月都不会重样。赵阿姨勤快话少,上下二层外加小阁楼,收拾完就走,绝对不打扰姜初禾休息。
赵阿姨老公前阵子突发脑梗,偏瘫了,请了一个月假。姜初禾由早有粥、午有面、晚上有炒菜的舒服日子,直接跌到了早上罐装八宝粥、中午泡面、晚上外卖。他也考虑过临时请一个新阿姨熬过这个月,然而一想到家里要来陌生人,便从内心深处抗拒。
千金易得,赵姨难觅。
陈佳雀还未察觉到厨房外有人,擀好面条,抖了抖上面的面粉。打开西红柿牛腩的那口锅,尝了尝咸淡,放入大块西红柿。转身时,冷不丁看到一脸思索表情的姜初禾,吓得她‘啊’的一声,钢化玻璃锅盖脱手,掉在地上,摔出个裂纹。
“对不起,姜先生。”陈佳雀懊恼道:“多少钱,我赔给你。”
姜初禾还在状况之外,沉默良久,像是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缓声说:“笨手笨脚。”后半句留在心底,‘还是赵姨好。’
“你走路没声。”陈佳雀咬住下唇,也咽下半句话,‘不能怪我。’
话多还爱找理由,果然不如赵姨。姜初禾眉骨轻动,坠入对赵姨的思念。
这边面条出锅,三大勺番茄牛腩浇头,香喷喷地往桌上一放。姜初禾将赵姨从脑海里弹走,自动自觉地坐上吧台式餐桌。
陈佳雀摔了人家的东西很自责,可自己也是无故被吓才失手。
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盛了第二碗面。姜初禾垂手而坐,待她费力爬上高脚凳,拿起筷子。
想到锅里还有两个白水蛋,陈佳雀一手把着桌边、一手扶着高脚凳跳下去。暗暗吐槽:主人家腿长,凳子也弄得奇高无比。
捞出鸡蛋,在凉水中剥皮,剥了一个,拿起另一个,顿了顿,还是全剥了。剥完后又顿了顿,在鸡蛋侧面切下一片蛋清,划成兔子耳朵形状,插在鸡蛋上,拿了两粒黑芝麻做眼睛,用刀尖雕出三瓣嘴,一只白嫩的小兔子就做好了。装在小碟子里,送到姜初禾面前。
姜初禾百无聊赖地喝着水,见她终于肯上桌吃饭了,这才将放下的筷子又拾起。
陈佳雀换上笑脸,扶着桌角,要在椅子上借力,按照预估的高度,恍惚中差点儿摔了一跤。高脚凳不知在什么时候降了高度,陈佳雀诧异看向姜初禾。
姜初禾眼皮抬起又垂下,指节轻扣桌面,侧头叫道:“姜汤——”
姜汤脚底打滑,漂移出书房,直奔姜初禾,旋转跳跃,嘴角笑成极为欢乐的弧度。
姜初禾眉宇间变得柔和,毫不怜惜的将兔子造型水煮蛋去白留黄,丢给姜汤。
陈佳雀赶忙:“我这个蛋黄也给它。”
“你自己吃。”姜初禾周身环绕的慈父光环,在对陈佳雀说话时瞬间消失。吃面先喝汤,骨汤鲜美、西红柿化沙,酸甜开胃。大块的牛肉,带有一层薄薄的筋膜和牛油,香软入味。嗦一口劲道爽滑的面条,人间值得。
姜初禾再瞧陈佳雀,顺眼了不少,这个人除了一颗漂亮的头骨,还有好手艺。
“姜先生。”
“嗯?”
“还合胃口么?”
“嗯。”
简短的对话后,双双陷入沉默,陈佳雀:“姜……”,姜初禾:“我……”
陈佳雀笑盈盈,“你先说。”
“我会写完的。”姜初禾挑了挑面条,送入口中,“看在这碗面的份上,我用我的信誉担保,会写完的。”
陈佳雀:“那太好了。”
你的信誉?哈哈……哈哈哈……,宋编辑办公桌隔断上贴了一张便签,作为座右铭:宁可信世上有鬼,也绝不能相信姜初禾承诺按时交稿的破嘴。
姜初禾:“所以你吃完饭放心走。”
“姜先生,我觉得你四点半应该写不完了。”陈佳雀堆笑道:“写一天,多费脑子呀,不想吃一顿热腾腾晚餐么?”
姜初禾咀嚼面条,若有所思,“冰箱彻底空了,你去买菜?”
买菜?
那不可能,你今天交不出稿子,我哪都不会去!
陈佳雀一双杏仁眸笑成两弯月牙,“不用买菜,吃油泼面好不好?宽面辣子,淋上热油,‘刺啦——’一声,啧!”
她说的声情并茂,姜初禾喉结翻滚,继续吃面:“我生病了,不能吃辣。”
陈佳雀听他喊狼来了,顺着姜初禾说:“少放辣。”
姜初禾喝了口热汤,点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以此刻番茄牛腩面的美味,姜初禾对晚餐的油泼面已然有了期待。
“姜汤拆家么?”为防止再次陷入沉默,陈佳雀捡起方才搭话未遂的话茬,“别看我家陈皮腿短,精力特别旺盛,每天要遛一个小时,才能保住屋子的完好。”
“姜汤有跑步机,每天跑一个小时,不拆家。”
“你不出门遛它?”见姜初禾没接话,陈佳雀又说:“狗狗喜欢在外面奔跑,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尤其是大型犬,总憋在家,会抑郁的,交不到朋友多孤独啊!”
姜初禾回过头,姜汤正站在落地窗前向下望,好像知道老父亲在看自己,回头笑了,长长的舌头从一侧嘴角歪下来。
天空碧蓝,漂浮着朵朵白云,宽敞明亮的前厅,孤孤单单一狗子转圈咬尾巴,速度太猛,干呕了几声。
往常没觉得怎样,今天这么一瞧,多少带点儿凄苦。
姜汤是姜初禾养的第一条狗,完全没有经验。五个月过去了,他还沉浸在一手将个狗崽养大的成就感中,时常独自欣赏、独自欣喜。
至于二哈的精神世界,姜初禾没有试图探寻过。他自己不爱交际,想当然认为他的狗随他,也不爱交际。
“狗需要朋友?”
“当——然!”陈佳雀放下筷子,打开手机相册给他看,“这条京巴叫cola,是小区的交际花,陈皮最爱跟它玩儿。但cola最近迷上一条俊介,不太爱搭理陈皮了,陈皮还挺失落。”
滑过屏幕,戳了戳,“这只边牧叫摩卡,也许是牧羊犬古老的基因苏醒,见到陈皮,总想把陈皮当羊牧。就……”指尖在太阳穴旁绕了两圈,难以理解边牧清奇的脑回路,“不让陈皮跑出它规定的区域,一旦偏离,立刻撵回。你说同样是狗,为什么总想去遛别的狗?”
姜初禾吃着面,轻声笑了。
他笑起来,嘴角处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打破次元,暖洋洋的让陈佳雀一时间忘乎所以,热情道:“姜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让陈皮和姜汤交个朋友。”
回想起照片中陈皮的五短身材,姜汤修长的狗腿怕是一脚就能把它踹骨折。姜初禾上扬的唇边一秒归位,“算了。”
晓得自己的好大儿没被人家瞧上,陈佳雀偷偷撇了撇嘴。
“还有你。”
“我?”
姜初禾吃完面,放下筷子,“我希望这是你第一次上门催稿,也是最后一次,我绝!对!不会心软第二次。”
陈佳雀眉头微皱看向姜初禾。
姜初禾半垂眼帘凝视陈佳雀。
气氛凝固十秒钟后,姜初禾胸腔一个起伏,闭紧着嘴,还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稳的闷响,‘嗝~’
第4章
饭后,姜初禾提出要午睡。
陈佳雀慌了,小心寻问:“那个……姜先生你要睡多久啊,稿子会写完吧?”
姜初禾施施然上楼,“睡半个小时,会写完。”
陈佳雀赶忙说:“半个小时后我叫你呀~”
闻言,姜初禾停下脚步,僵硬转过头。面色阴沉,好似漫画中的邪魅大反派。
陈佳雀果断道:“不叫了。”
预计半个小时的午觉,两个小时后人还没下来。
陈佳雀像产房外焦急等待妻子生产的丈夫,坐立不安,时不时向上望望,醒没醒啊?怎么还没醒啊?什么时候能醒啊?
他……该不会跳窗跑了吧?
然而再着急也不敢上去,一屁股坐进沙发,向后仰,绝望的闭上眼。姜初禾啊姜初禾,但凡残留一丁点儿做人的信用,就赶快下来把稿子写了吧!写完你我都解脱。
切身体会后才能感同身受,她现在特别理解宋编辑的苦。
拍了拍脑门,陈佳雀还魂般猛然坐直身。姜初禾终于睡眼惺忪地下楼了,前额翘起一撮头发,看着很俏皮。他虽然走的慢,神情却洒脱自然,对陈佳雀视而不见,径直进了书房。
陈佳雀双手合十,模仿电视剧甄嬛传,对着书房门虔诚地祷告:信女陈氏,无才无德,不足以通过实习得以留任,心怀感愧,无颜面对主编。在此真心祈祷,鸽子精打字机附体,时速千字。若得偿所愿,信女愿掉秤十斤。
许是她的真诚感动了苍天,姜初禾下午手速提升,三个小时三千字,加上上午的一千六百七十五,共四千六百七十五字,距离预留版面字数很接近了。
陈佳雀欢天喜地的去做油泼面,吃完晚饭再回来看,原本的四千六百七十五变成了三千七……
“姜初禾!”陈佳雀激动的直呼他大号,“你的笔记本电脑坏了!它吃你的字!”
比起恨不得掐着电脑让它吐字出来的陈佳雀,姜初禾显得十分淡定从容,“删了个鸡肋的情节。”
“……”陈佳雀默默坐回懒人沙发,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搭在左手脉搏上,感受心速加快、心律不齐。
姜初禾面无表情敲打键盘,随着时间流逝,头脑越发昏沉。试了试额头的温度,起身去拿体温计,果然又发烧了。
陈佳雀凑上来,抻脖瞧度数,惊道:“你真的生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