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没死，德拉萨尔太太。”
舒觅语气平稳冷淡，她已全无用餐兴趣，用温热毛巾擦拭双手与脸颊，端坐着。
不善于隐藏情绪的她，努力地把不耐烦敛在垂落下来的双睫之中。
谁能想到，当年，叶家大少爷所谓的因车祸遇难身亡之事，只是叶氏为了保护他而不得不采取的下下策。
每每提到这件事，舒觅脑海里就会浮现起沈斯衍幼兽般受伤倔强的眼神。
为什么成年人之间的抗争，总会辐射到无辜的孩童身上呢？
无论是德拉萨尔太太与叶沉的爱情，还是不可言说的叶氏家族秘辛，都未曾把沈斯衍考虑进去，却无一例外地对他造成了永不可逆的影响。
晚餐不欢而散，舒觅跑回酒店时，把门拍得啪啪作响，她没有哪一刻是像当时那般这么急切地想要见到沈斯衍。
最后，她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
“沈斯衍，我太讨厌冰岛了！”
“我再也不想来了！”
时钟滴答滴答，外头的暴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
八宝睡着了，把呼噜声打得很大声，像老式的蒸汽火车，节奏分明。
带着两只猫走出书房，舒觅把客厅里的灯光调至昏暗，她调出一个老片子，是舒拓年轻时候的作品，拍摄手法肉眼可见的青涩，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对这个行业的满腔热情。
沈斯衍把牛奶端过来，递到她手中。
Chercher大概是饿了，跑到八宝饭盆边上偷吃狗粮，被舒觅一声呵斥吓破了猫胆，钻进沈斯衍怀中找安慰。
沈斯衍坐在摇椅上，耐心地用梳子给小猫咪顺毛。
Bonbon就显得乖巧许多，它蹲在茶几下，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爪子舔了好几遍，舒觅觉得，它一定是处女座的。
“我先前始终想不明白。”
冷不丁开口，对沈斯衍而言，舒觅的嗓音比雨后夜色更加动人。
“想不明白什么？”
他顺着她的话问道。
“就是高中那会儿，你为什么会拒绝我。”
从小到大，沈斯衍给舒觅递过无数杯牛奶，每一次，她都会在接过去后，先双手捧住杯子，小心翼翼地嗅着升腾上来的热气，试探着温度。再皱皱眉，表露出自己对这种没有一点甜度的饮料的厌恶，最后才会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开始喝。
“因为我把你放在了和其他人对比的天平上对吗？”
“而你想要的是……”
这一次，她没有了那些小动作，而是一气将整杯牛奶喝光了。
抿抿唇，没去管嘴边的那些白色液体，她咧嘴笑道：
“我能够很坚定地选择你。”
回想相识的近二十年，舒觅惊讶地发现，无论她这个大小姐再怎么闹，再怎么折腾，沈斯衍永远是她的底线。
“所以，那一次是我不对。”
“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对吗？”
“之后，不对，至少下一次，我会选择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该在一起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在一起吗？
舒觅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命运有时候更像是个迷宫，正确的路线只有一条。
就像她与沈斯衍，如果没有五岁时他搬到隔壁的那一天，如果他们刚相识他就是圈内最年轻的双料影帝，甚至如果高中那时候他接受了她的表白。
岔路很多，而他们只是刚好每一步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庆幸，在这个迷宫中，你愿意比我多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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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到这里，舒觅和沈斯衍二人的感情线应该已经很清晰了。
但是对整篇文来说，我还需要对舒觅的事业线做一个交待，这样才算完整。
这章写得蛮爽的，一直把写东西当做表达自己观点的一种方式，这章里也多多少少渗透了些自己对爱情的一些看法。
在爱情里，我不认为条条大路通罗马，能白头偕老能幸福美满的路只有一条。
第四十九章
影片还在继续，夜色也在不断加重。
窗外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夹杂着几道不太响亮的蟋蟀叫声。
“阿觅姐姐。”
“我觉得我可能需要抱抱你。”
摇椅是按照舒觅的身量定制的，沈斯衍长手长脚，坐在上头，看上去有些滑稽。
他前后摇着，倒是很是享受的样子，连声音都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羽毛，轻而柔，柔而晃，飘飘荡荡，落在舒觅心头，寻一小处地方，悄悄躺下生根又发芽。
而舒觅的“正经”往往是间歇性的，这会儿，她已然恢复往常大小姐做派，把手里脆桃暴力掰开，咔嚓一声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上下唇轻轻触碰，吐出两个无情的字眼：
“不抱。”
她对着桃一口咬下，咀嚼着又补充道，
“我才不要抱你。”
沈斯衍腿上的Chercher已经睡着了，仰躺着，四脚朝天，嘴角清晰可见挂着一串晶莹液体，勾住它的胡须，眼见着就要滴落到地上。
“刚刚不是还在说要坚定选择我吗？”
大概是不想吵到这位大爷，奴隶沈斯衍的声音还特意压低了些，胸腔震动，在影片背景音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磁性诱人。
舒觅承认，她大部分时候就是个肤浅的感官动物。
此时，就需要她向自己的听觉投降。
她叼着半颗桃，跑过去，再一次不讲道理地把Chercher从沈斯衍腿上拎起来，丢到了一边。Chercher暴躁得不行，伸出了爪子想要挠过来，却被她一眼瞪得直接认怂，缩回脖子跑去和Bonbon相依相偎。
沈斯衍摇来摇去，好似看戏模样，见Chercher吃瘪，于心不忍，说道：“扰猫清梦，阿觅，你坏透了。”
大小姐闻言，啃了口桃子，把另外半只桃塞入他嘴中，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恶狠狠地说：“好好的沈斯衍，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桃子是谢祯找人送过来的，说是邻市特产，又脆又甜。
前几日舒觅与沈斯衍各自都忙，七楼八楼都只有南希太太一个人在打理，一篮子的桃儿放了愣是在冰箱冷冻层放了好几天。
不过好在这桃抗冻，除了有些费牙，挑不出什么毛病。
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摇椅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嘎吱嘎吱地像是得了骨质疏松，随时都要散架了那样。
舒觅暗骂一句“豆腐渣工程”把沈斯衍又带回到了书房，将人摁在椅子上，打开电脑，逼着他看剧本文件，还给他布置了一个“看完后必须上交一份不少于10000字的读后感”作业。
沈斯衍指着墙上的时钟告饶，但舒觅女士比他们高中时候的语文老师还不讲情面，拿着根挠挠痒就站在他身后叉着腰监督。
“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啊？”
听到这个问题，舒觅有一瞬间的呆滞，反应过来后她挠挠头失笑道：“我爸写的，我做了些修改。”
制作《青石榴》电视剧版这个想法最初来源于舒拓，对于这位电影名导来说，他进行了人生第一次剧本改编创作，过程堪称悲喜交接，中途也产生过多次想要摔笔干脆放弃的念头，但还是在女儿的鞭策下完成了。
不同于国内常见的电视剧模式，在此次创作中，舒拓将电影114分钟内容改编扩充成十集剧集，每集时长控制在二十至二十五分钟以内，可谓短小精悍。
在剧本创作初期，经过与舒觅商讨，舒拓将女主角阿青和家庭教师秦书的年龄差从十五岁缩小到十岁，但在收尾阶段，父女也因此产生分歧。
舒拓认为既然是改编，也已经修改了年龄差，作为剧本执笔者，他想给予两位主角一个相对美好的结局。
可舒觅不认同，她觉得《青石榴》之所以能成为众人心中的白月光正是因为少女青涩情愫，恋人未满的意难平。作为改编者，他们可以赋予两位主角更有希望的未来，但绝对不能让HE成为整个故事的落脚点。
对此，父女俩进行了长达一礼拜的冷战，以致于姜依影不得不多次从中协调。
沈斯衍是知道舒觅与舒拓闹别扭的，但他不知道闹别扭的原因，毕竟这俩父女拌嘴冷战甚至动手掐架都是常有的事，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看这结局……他妥协了？”
连续滑动滚轮，将文件拉到最后几页，沈斯衍快速浏览着。
在文字表述和台词设置上，这份剧本带着浓厚的舒拓个人特色。
“是的。”
舒觅表现得相当不屑，上下把玩着痒痒挠，一个没注意就砸到了自己的手指，吃痛地喊叫起来。
沈斯衍满脸无奈地把这双不安分的小手拽过来，攒紧后放到嘴边吹着气。
大小姐扬起下巴，把眼角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去，梗着脖子依旧满不在乎地说着：
“还不是因为许老师也站我这边儿，他哪肯向我低头的呀！”
许商澈出演男主角秦书，这是一早就做好的决定，对年龄差的修改也是围绕他进行的针对性调整。
“我没记错的话，他有挺多年没出演电视剧了。”
沈斯衍松开了舒觅的手，把痒痒挠抢了过来，收回到柜子里。
示意她老老实实地拖把椅子过来在自己身边坐着，他又将文档拉到了最顶端，查看舒拓对剧版秦书的人物设定描写。
“挺合适，他在艺术感情的表现上确实有很强优势。”
“你不吃醋？”
舒觅还算听话，搬了把高脚凳过来，坐好，曲起膝盖，双脚蹬在横杠上，让手肘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托住腮帮子，像乖乖听讲的幼儿园好娃娃。
“我以为你会吃醋耶！”
在男主角选择上，舒觅第一个考虑的当然是沈斯衍，但是综合人物设定，剧情走向，沈斯衍并不合适秦书这个角色。
当然，通过一些手段，还是能让沈斯衍尽量去贴合人物，她同样相信，凭借双料影帝的演技，也能很好地还原角色本身。
但是，沈斯衍似乎并不钟爱此类恋爱文艺片，况且，她有更好的选择。
“阿觅，我很小心眼吗？”
沈斯衍笑着问道，他注意到这页文档最后一栏，女主角拟定人选里列出的部分演员姓名，拖动鼠标，把其中一个名字锁定。
“怎么会想到用她？”
“你当然小心眼了！”
“特别是遇到我的事，嘻嘻。”
舒觅还在认真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小梨涡里盛满笑意，仿佛她一低头，这些笑意就会溢出来。
“用谁？”
她回过神，朝电脑屏幕看过去。
“噢，年纪合适，形象合适，气质也合适，演技嘛……”摸了摸下巴，她思索出一个还算友好的评价：
“不算太坏。”
“她不是科班生。”
“我知道。”
“B大金融系校花。”
二人谈论的正是苏梓诺。
这位火遍今夏，微博坐拥三千万粉丝，以四个月不到时间就神速跻身一线的流量小花，在出道前是刚刚考入B市大学的金融系大一新生。
B市大学学霸，选秀C位出道，四个月跻身一线。
这些词组合起来便是苏梓诺羡煞旁人的成名之路，更有网友称这是小说照进了现实，从此娱乐圈爽文女主有了脸。
“我刚刚给她的经纪人打了电话。”
“对方似乎还想考虑考虑。”
沈斯衍愣了几秒，他扶了下镜框，平静地说道，语气里倒是可以听出些许对舒觅此举的不太认同。
“你这时候伸出橄榄枝，大概率会让人觉得来者不善。”
“什么意思？”
“你是指她和灿宇的纠纷？”
表现出自己的疑问后，舒觅意识到沈斯衍话里的意思，她不屑地反驳：
“你姑姑想打压人家小姑娘，关我什么事？”
“舒觅，很多事是否与你有关并非取决于你自己。”
至少，苏梓诺换房间就是为了针对舒觅。
“啊……”
舒觅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点，她显得很懊恼，抱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我真的觉得她很合适！”
“虽然她看上去似乎已经被娱乐圈这个大染缸染坏了一些不好的颜色，但也算不上很糟糕。”
“如果她不愿意出演，那我就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看着舒觅碎碎念的样子，沈斯衍一时居然想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安慰。
他也不曾想过，他的女孩有朝一日会尝试到制片这个全新又陌生的领域。
可他又坚信，她一定是合适的，而且是非常合适的——
她从来都拥有先天嗅觉，在这行业的方方面面。
“如果今天她没有在微博宣布和灿宇开战的话，等叶锦气过了，也许还能继续做她的灿宇一姐。”
“现在嘛……大概算是自己把路堵死了。”
沈斯衍拿起手机，点开微博，看了眼这件事的后续进展，和目前的舆论导向，大部分网友还是希望灿宇文化能及时给出说明。
“但是，她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比如，你刚刚给她的……”
《青石榴》女主角的机会。
电话铃在此时响起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舒觅微怔。
沈斯衍替她接通电话。
“嗯，我是沈斯衍。”
“噢……”
“沈老师您好。”
“我是苏梓隽，苏梓诺的经纪人，舒老师应该在您身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