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锦娘赎身之事并未告知兄长,一来他前几日与兄长吵了架,心中憋着气不肯低头,二来崔汝向来爱管着他,不许他往花巷跑,以前赎回家的花娘都被兄长给打发了。
这可锦娘他心中还喜爱得紧,舍不得放手,索性便藏了起来,不曾告知兄长。
难道这锦娘有蹊跷?
他虽还嘴硬着不肯低头,心里却有点慌了,正不知所措着,身后便突然传来了兄长的声音。
崔汝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语气稳重镇定,他带着客套的微笑,向小七微微颔首,行了平级的见礼。
“镇抚司连夜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浔阳的剧情快完了,文案的抢婚安排上!
明天更新前留评继续送红包~
祝最近考试的小天使一切顺利!
第二十三章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小七懒洋洋地给他回了礼,眼神放到了崔焱身上。
“崔二公子赎回的那个花娘身份可不一般,她是如何充作贱籍的,大人可查过?也罢,便由我来提醒你,她姓岑,当年的东宫家臣岑家,崔大人,敢同废太子扯上关系,是浔阳的日子过得太_安逸了吗?”
前东宫的废太子是如今这位天子的心头大忌,若不是当年废太子出了事,皇位也不会落到承和帝头上,承和帝继位后将牵扯东宫祸乱的大臣们一一清算,众人对此避之不及,哪敢往刀口上撞?
崔焱闻言也惊惶不已,他哪会想到去查一个花娘的底细?转头看向兄长崔汝,神色有些许茫然无措。
崔汝对自己弟弟的性子一清二楚,次次替他收拾烂摊子已然习惯,冷然地瞥他一眼,便转脸向小七赔了笑,温声说:“我这弟弟蠢笨,见花娘有些姿容便将人赎回了家,没有脑子去细查,想来恐是遭人陷害了,崔家对天子忠心耿耿,怎敢有不臣之心?”
他侧了身,做出请的姿势,说:“这花娘若牵扯上了影卫的案子,镇抚司尽管捉拿便是,还请镇抚司代为转告,萧世子若有用得到崔某的地方,崔某尽然殚精竭虑,在所不辞。”
崔汝言辞中将花娘与自家的关系划开,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小七也不由侧目多看他一眼。
这崔汝,行事镇定圆滑,只在浔阳做个郡守,真是屈才了。回头定要提醒世子,此人若不能为己用,便要好生提防着。
小七朝崔焱笑着瞥了一眼,便顺着崔汝的动作走入了府邸之中。
其实崔焱说对了,这花娘还真没犯什么条例,只是世子要拿她,便给她捏个罪名好了,浔阳天高皇帝远,常王都敢默许说书人编撰朝臣的事,那他们捏造个罪名,逮捕个人,也不过分嘛。
——
次日,晨霭初散,薄露盈盈,窗外有羽色亮丽二三鸟雀,转着灵动的目,披着晨光,轻快地穿梭于绿叶之间。
珞泱眺望着窗外的鸟雀,由绿枝给她梳着精致俏丽的发髻,发间斜插上华美的步摇,缀着流光十色的青碧色宝石,衬得少女的眉眼比鸟雀更灵动。
“我今日要去山上,探访一下安石道人。”珞泱对绿枝说。
绿枝点头应下,又问:“可要与萧世子说一声。”
“自然。”珞泱不假思索地肯定,又强调了一句,“我要去替他游说白止,怎么能藏着掖着?定然要想法设法地让他知晓,让他发现我的辛劳与诚意。”
珞泱瞅了瞅绿枝,相信机敏如她,自然已经意会。
她是话本子里那种默默无私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吗?她不是啊!
默默无闻那是圣人的品行,她只是位普普通通的小仙女罢了,做了好事即使不能敲锣打鼓,也定然要想方设法地公之于众叫人赞叹她的崇高美德。
于是等绿枝为她收拾好精致漂亮的妆发,换上轻盈仙气的蓝色衣裙,珞泱便推了门,盯着看了一会儿萧执紧闭的房门。
她转头对绿枝叮嘱道:“绿枝,你不要这么大声,别吵醒萧世子。”
……
“是的小姐,奴婢明白,您只想暗中帮助世子,要偷偷去拜访安石道人,并不愿意让别人知晓。”
绿枝略扬了声,无比熟练地回答。
珞泱十分满意,说:“此等小事,无需声张,走吧,我们要在晌午前赶回来,不要惊动世子。”
眼见着那扇门还没有动静,珞泱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跑过去轻轻踢了几脚,又无比淡然地跑回原地。
转头对绿枝说:“把拜礼拿上,我们走吧。”
半晌,那盏门缓缓地开了,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面色惨白,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带着怨恨看向珞泱与绿枝,“姑娘,您口中的那位世子,可有耳疾?”
她惊惶了一夜,好不容易磨断了捆着手的绳索,还未来得及逃跑,便被这踢门声吓得一哆嗦。
这女子正是昨夜被小七带回来的锦娘。
她莫名其妙惹了影卫,被五花大绑地带走,关在这客栈中,那影卫说要带她见她哥哥,可这像见她哥哥的待遇吗?
怕不是要带她去见阎王吧?
她自然不能任人宰割,费了百般口舌将那看守她的人支走,对着墙壁磨了半天才磨断了绑着手的绳索,正要偷偷逃跑,便被这对主仆给破坏了!
锦娘恨恨地看着珞泱。
珞泱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是哪来的女子?她打扮得如此轻浮艳丽,与她昨日见的花娘妆扮像极了,甚至还从这个房间出来……
她震惊地高声质问:“萧执,你敢叫花娘?”
珞泱又惊又气,是她草率了!先入为主地认为萧执同上辈子应当没什么区别。
安石道人说的对,洗去记忆后的转生便是另一个人了,她不应该执拗,用看待陵琅的心态看待这一世的他。
前世她虽不敢说陵琅对她有多喜欢,但一心一意的尊重他做到了,他名满天下,惹那么多女子倾慕,却从来都洁身自好,不与其他女子有丝毫牵扯。
而这一世……
小七骗她!还说什么影卫都严谨自律,严谨自律能有花娘早晨从他房中出来?
她还想着这一世的陵琅身世惨淡,生性谨慎多疑,虽有些生人勿近,但她可以慢慢来,总能叫他放下心防,改变他。
珞泱气得抬脚回到屋里,便开始收拾行囊,愤然地对绿枝说:“不去见安石道人了,我们回长安!”
她一边收拾着漂亮的衣裳首饰,心里又涌上来一些难过的情绪,闷闷的。
萧执怎么能这么对她呢?他之前的样子,分明是有所动容了呀。
果然他喜欢我是世上最大的错觉,世人诚不欺我……
“谢莞。”
门外墨袍锦衣的少年站立着,寒凉的眸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珞泱。
珞泱不想理他,他敢叫花娘,他脏了,他不是她心中洁白无瑕的陵琅了。
她愤然地将妆匣的金锁扣上,半点眼神都不给他。
萧执目光晦暗,看着她手中收拾好的行囊,声音渐沉,问:“你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误会别怕!男主很守男德。
第二十四章
珞泱抱着妆匣,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将妆匣放入绿枝怀中,又偷偷瞥了一眼妆台上的梨木黄镜,见镜中人妆容精致,衣裳端整,便安心地转过身,遥遥地看着他。
“君子当洁身自好,不惹是非妄议,不入烟花之地。”她走到萧执面前,目光游移着从上到下扫视他一眼,说:“世子身上沾了我不喜欢的味道,你说我要做什么?”
萧执闻言眉尾不易觉察地微微一跳。
他神色还算镇定,不笑也不怒,看着小郡主把一口大锅扔到他头上。
珞泱又瞅了他几眼,见话已至此,不必多言,便转头示意绿枝该走了,自己侧着身子要从萧执身侧的空隙钻出去。
自然……没成功。
她低眸看了看蓝色衣袖上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手。
萧执正攥着她轻柔的衣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眉眼间分明压抑着微愠,眸光有些深沉,将人拉近了几分,语气幽凉地问:“什么味道?小郡主,好好闻闻?”
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寒凉与难以觉察的情绪。
少年的衣襟间是素有的墨兰香,还掺杂着一丝晨露的微凉气息,清新幽然,十分好闻。
珞泱确实闻不出别的味道。
她心绪转动,迟疑地想,难道是她冤枉萧执啦?
可目光不经意瞥到了那边的锦娘身上,心中的忿气瞬间又回来了,她抬眸气呼呼地瞪着萧执,目光又指向一旁的锦娘,质问:“那她是谁?”
隔壁的锦娘察觉到现下没人注意她,正是难得的逃跑好时机,刚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准备往楼下挪动,便突然被两道带着愠怒的目光盯上,又被抓到现行。
……
又是这个小姑娘!屡次破坏她逃亡大计!
锦娘气得几欲昏厥,可她都没来得及朝这两人生气,他俩怎么还朝她冷脸?
该生气的难道不应当是她吗?
那少年远远地朝她瞥一眼,声音中仿佛淬了冰,没有半点感情,“我虽与你兄长做了交易,答应救你出来,可没说救出来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锦娘正盘算着小心思,瞬间便被这话吓得一哆嗦,赶紧打消了念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可止小儿啼哭的影卫。
她斟酌着言辞,打算解释一番,为自己的行为找个正当的理由开脱,却见那少年连半点目光都没再落到她身上,只好憋了一腔气,悻悻地缩回屋里。
果真天道有轮回,她不该嫌贫爱富,嫌弃崔焱,试图借她兄长攀附上常王,现在她才发现崔焱的好。
等小七提着食盒上来时,便看见自家主子与新宸郡主相对而坐,正亲自给郡主倒上新茶,又将新鲜的糕点放于郡主面前。
新宸郡主一脸不情愿地勉强喝了一口茶,至于糕点,看都不看一眼。
自家世子竟然神色平静,并不生气,语气罕见地温缓下来,正耐着性子向人解释着。
“那是岑治的妹妹。”
“不认识,没什么干系,待会儿便送走了。”
“我怕惊扰到郡主所以换了房间。”
……
小七揉了揉眼睛,他可能还没睡醒。
怎么感觉跟做梦一样呢?
——
柴桑书院内,桃夭屏退了书童,款步走入书房内。
案前端坐着一位年过中旬的男子,他衣着简朴,鬓发微霜,神色却不似寻常文人那般庄重严谨。
白止端坐于书案前,轻轻抬了眼,默不作声地看了桃夭一眼,便从容地继续撰写起新的文书。
他用的笔与大周文人不甚相同,细细的竹管内置入了墨碳,被他称之为硬笔,这大周也只有他一人会用这样的笔。
桃夭的视线落在座位旁那盏新上的热茶上,微微一笑,问:“先生知晓我要来?”
“你昨日见了谢家那小丫头。”白止语气笃定地说了一句。
“那便是新宸郡主?”桃夭之前虽有过一些猜测,得知那位少女的真实身份后还是忍不住讶异,“她与大周的世家贵女倒是不像。”
“谢莞要你来游说我?”白止懒洋洋地瞥了桃夭一眼,窗外的朝晖打在他微白的发鬓上,倒是将年岁的痕迹消减半分,他搁下笔,说:“你要如何游说我?”
“先生莫要取笑我,我哪敢游说您?”桃夭微微一笑,于他对面落座,温声说:“学生知道先生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他人所左右,我今日来寻先生,也不过是想向您阐明我的想法,是非对错,自有先生自己来拿捏。”
她从腰间解下那半块玉玦,玉面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被她轻轻放于案上,问:“先生可知晓这是何物?”
白止端详了一会儿,说:“大周有旧俗,以两块玉玦作为定亲的信物,你有婚约?”
他目光飘向窗外,“让我想想,与你定亲的是何人?如今大周的新科状元谈卓,是也不是?”
桃夭虽然已经习惯了安石道人的料事如神,可听他一下子道出真相,心中还是忍不住震撼。不愧是令先帝两次相请入仕的人,一双慧眼如有神助,果真什么都瞒不住他。
她敛起心中的惊异,目光轻轻落在那枚洁白无瑕的玉玦上,仿佛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解释道:“先生,我虽自幼与谈公子有婚约,却自认与他是两路人。”
感知到对面人的疑惑,她轻轻一笑,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上天让我生于乡野,却给了我一副漂亮的皮囊。”她说这话中,眼眸中流光溢彩,眉目间艳色灼灼,并未夸大。
“我在乡野之中见达官贵人穿厚厚的裘衣,品葡萄美酒,冬无严寒之困,夏无酷暑之愁,我也想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我背信弃义,抛下谈卓,到了长安。先生也是寒门出生,当知寒门之苦。虽说周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为将为官,然而那只是指享受荫蔽的世家女儿罢了。”
“高楼的大门紧紧封闭,将寒门子弟隔绝在外,门内贵族们觥筹交错,言笑自由。我在画清阁待了三年,做了三年名满长安的清倌,自认结交了无数达官贵人,却仿佛还是和长安隔着一道无边无际的墙。我能听见墙里面的人在笑,他们可以轻易决定我们的生死命途。”
白止的目光微动,他听着桃夭轻缓的话语,长久地看着对面女子,脑中浮现出早已铭刻于心的命定剧情,他说:“自古如此,所以人人都想往上爬,都想进入墙内。”
“可先生,我却不想,我只想打破这堵墙。”桃夭起身,跪坐于白止对面,深深地行了个师生礼。
“先生,我生于乡野,身染风尘,却也做过要如北姬、姚女那样名垂千古的梦。我之雄心,在于破围墙,除桎梏,我的壮志藏于胸壑之间,它不比任何一位贵族,任何一名男子渺小。谈卓以寒门之身考科举,得功名,令人钦佩,可他只是在往墙里面走,这不是我的追求,我的路,比他的要更远,故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今日于先生面前毁玉为证,从此前尘往事于我不相干,谈卓自会得前程,娶娇娘,金玉满堂,福寿无双。而我前路或生或死,自有我自己来抗,先生于我如再造恩师,我却不能再为先生传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