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泱在一旁微微一笑,假意客气,“丞相年迈,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定当尊老爱幼,何须您亲自下车?”
尹相不是很相信她的虚言虚语,他甚至有预感,若今日他不下车,明日便会有折子便参上天子案前。
于是他低咳了一声,装出和蔼的样子,说:“真是有缘,今日入宫,难得碰上新宸郡主。”
珞泱不失礼貌地提醒他,“不算有缘,我前些日子在浔阳,再前些日子在金陵,尹相想碰也碰不上。”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尹相心头一梗。
所幸后面的马车上又下来一位妙龄女子,打破尴尬的局势。
那女子正是尹相的孙女尹妙芙,她虽是庶出,却是尹家孙子辈唯一一位女孩,加上素来端庄克礼,淑德懂事,很是能讨老一辈的欢心。
平日里常伴尹相左右。
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撇向了珞泱身后的谢玦,随即温婉地行了礼,说:“妙芙见过郡主与三公子。”
珞泱记得萧凝似乎不怎么待见她,便没有多与她客套,微微点了下头。
她目光又落在尹相身上,决定给他一个惊喜,便笑了笑,问:“还不知尹相进宫所谓何事?”
尹相想着二公主的婚事已经是上板上钉钉的事了,便不再隐瞒,答道:“自然是为二公主的婚事前来拜见陛下。”
一想到这婚事成了之后,四舍五入影卫都能划入尹家的势力,尹相心中就十分畅快。
谢家不就凭着手中的兵权压过他们一头?待影卫能为他们所用,可不是正好补了尹家的短板。
何况谢家能用的将士们大多还在雁平,而影卫却是实打实地处在长安,这样一想,他们尹家超越谢家,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尹相心中正快活着,不料对面珞泱一脸诧异地说:“可我不曾听闻陛下要给二公主赐婚呀。”
无碍,想来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尹相谅解了她,心中满意地笑着,说:“此事不急,郡主过两日便知晓了,听闻郡主和二公主相处愉快,有手帕之交,等二公主成婚那日,郡主定要前来观礼。”
“自然会的。”珞泱点了点头,唇角带着浅浅的笑,“说到婚事,方才陛下也给我指了一道婚约。”
尹相不由诧异,承和帝竟然有如此闲情,指婚还凑个双数?
于是他和蔼地问:“不知郡主的婚事是与何人?”
珞泱掩面一笑,微微羞涩,轻声开口,“自然是与萧执萧氏子。”
尹相面色有一瞬的凝固。
珞泱佯装不知,继续真诚地发问,“还不知晓二公主的婚事是与何人,丞相可能透露一二?”
尹相的脸皮微微发白,老脸一僵。
珞泱继续微笑着感叹,“不瞒丞相,其实我与萧世子情投意合,待我二人成婚那日,尹相也定要前来观礼呀。”
尹相的脸皮微微燥热。
好险,还好没飘过头,说出二公主的婚事是与谁。
可这陛下最终把谢家同萧执牵上线又是何意?
尹相百思不得其解。
这谢家的势力已然如此之大,陛下怎么还继续助长,就不怕威胁到皇位吗?
突然,他的脑中灵光一闪。
是了,陛下自有他自己的打算,定然是要加快助长谢家的风头,盛极必衰,将谢家的野心养起来,才能更好地将谢家的势力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尹相心中顿时释然。
脸也不红了,心也不燥了,甚至对珞泱露出亲切的笑。
嗨呀,可怜的新宸郡主,还不知道她的婚事是陛下的一大图谋,实在令人同情啊。
虽然这小姑娘娇纵无礼,说话时常让他心梗,但是一想到她即将面对的命运,尹相的恻隐之心就微微发作。
他亲切地缓声说:“郡主若觉得无趣,也可时常来尹家,与妙芙一同做伴。”
尹妙芙很是懂事地微微颔首,说:“怎敢让郡主亲自来寻我?您若是觉得无趣,可命下人传言,妙芙定然义不容辞。”
珞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
这尹相怎么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难道婚事被谢家截胡还不足以让他愤然?
果然,丞相就是丞相,这老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古人诚不欺我。
看来她想气死尹相的最终目的,还十分任重而道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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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搞答辩,有点忙,短小了,请小天使们见谅orz
下章更新前留爪都掉落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比心~
第三十一章
长安城。
锦裳坊今日一改平时的热闹,整个坊内寂若无人,掌柜连算盘都不敢再敲,小心翼翼地将它端放在一旁。
他目光颤颤巍巍地看向一侧的黑衣少年。
锦裳坊物品精致绝伦,价值千金,是专门为大周贵族量钱袋打造的坊阁,掌柜常与世家贵族们打交道,已经锻炼出了非同一般的眼力。
只需一瞥,他便能从贵人们的吃穿用度,举手投足间大致猜出对方的身份。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前方的黑衣少年。
这少年一身墨色劲装,束袖窄腰,不是大周贵公子们推崇的白衣广袖,可他的衣袍的料子却要比那些贵公子们的衣料罕见太多了。
这是应当大周边国进贡的布料,稀少罕有,能穿上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御前宠臣。
掌柜在脑中迅速筛选了一番,罗列出几个有可能的名字。
他又看向少年腰侧的佩剑,大周的世家子弟们都不爱佩剑,基本都是执一把折扇,或配一些长笛洞箫,以示风雅。
最后,再联系到少年这一身的幽冷气质。
掌柜脑中闪过一个名字。
不该呀,若真是那位贵人,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他的锦裳坊呢?
难不成他的锦裳坊犯事了?要被抄封了?
掌柜满心惊慌,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少年的目光便看了过来。
他顿时一个哆嗦,连忙跑上前去,殷勤地问:“贵人可是有何吩咐?”
萧执没有说话。
小七在后面狐假虎威着,气势十足地命令着:“把你们家最好看的首饰衣裳拿出来,我家主子要拿去哄姑娘家开……拿去送给姑娘家作为谢礼!”
顶着自家主子的视线,小七硬生生地改了口。
草率了,怎么就不小心说出了实话呢?
他不过之前提了一嘴锦裳坊很受贵女们的喜爱,建议主子抬几箱去谢家给新宸郡主作为安石道人之事的谢礼。
他也没多强调呀,主子怎么经过锦裳坊就停下来了呢?
哎,自家主子,面子还得留点,不肯承认便不承认吧。
掌柜听完小七的吩咐,又偷偷端详了一下少年的神色,见他没有异议,便迅速拿出一本图册,自己充当了小二,开始言语涛涛的向人介绍起来。
他可不敢派小二来,万一真是他猜的那个人,若店里的小二不懂事,惹他不高兴了,那他这锦裳坊怕是要开不下去了。
他可是听闻萧世子恃宠而骄,暇眦必报,谁敢惹他?
平日里若是物品得了贵人们的喜欢,掌柜的还敢偷偷地提一下价,现在他可不敢这样做,老老实实地一一报了价。
萧执看了那图册一眼,目光从上而下地扫过。
锦裳坊的物品自然都是精美绝伦,设计精巧的,或清雅,或艳丽,每一件首饰,每一件衣裳都有其自身独特的气韵。
小七也在一旁看着,他见自家世子迟迟不语,便料想到世子应该不懂女子的首饰衣裳有什么区别,正要主动给他出出主意。
便听见自家世子淡声吩咐,“都要了。”
小七: ?
万万不可!
世子这是对锦裳坊的物品价格不了解啊!这可不像普通的小作坊,能大手一挥整个铺子都能包下来,这一本图册下来怕是寻常的世家都吃不消!
于是小七委婉地提醒了一句,“主子,其实谢礼最重要的是心意,心意到了即可。”
萧执没有理会他,抬手把图册放回桌面。
掌柜也惊了,这是哄寻常小姑娘开心?这怕不是哄仙女开心吧!
他捧着图册迟迟不敢动,目不转睛地等着对面人的动静。
小七见自家世子对他说的话无动于衷,想来是不够直白,索性便不委婉了,凑上来小声说:“主子,您送的是谢礼,不是聘礼,您可别把将来娶亲的家底都挥霍了呀,其实挑几件便可以了。”
萧执的目光落在紫木台摆放的那几件布料花色上。
小郡主喜欢漂亮精致的东西,平日穿的衣裳时而红衣娇艳,时而清衣淡雅。
他就是想都给她。
像是对待一块处处符合心意的美玉,连放置美玉的匣子都要精挑细选地装饰起来。
这样的情绪并非突然兴起,似乎一直藏在心底深处,潜移默化着,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样做了。
等掌柜的犹豫着将几箱衣裳首饰抬出来后,小七更犹豫地颤巍巍去签下了钱庄的字据。
大周世家贵族们的银钱多爱寄存在钱庄之中,钱庄遍布大周各地,世家贵族们日常开销大,来往间不便携带,而寄存在钱庄正好省去了这个麻烦。
平西王府的银钱自然也不例外。
“送去谢家,给新宸郡主。”萧执看了那几个箱子一眼,平静地吩咐。
一旁的掌柜闻言瞪大了眼睛。
新宸郡主!
等等,他是不是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新宸郡主和萧世子怎么会扯上关系呢?
自然,贵人的事,不能多问,他只好把问题囫囵吞下,继续指挥小厮搬运着物件。
小七满眼心痛的看着这些运走的箱子,最后不死心地试图抢救一下,“世子,这些都……都给郡主啊。”
要不咱们留一箱?
萧执瞥了他一眼,问:“你也想要?”
不不不,他不敢要,小七迅速噤声。
————
离开锦裳坊后,萧执自宫道上打马而行,在府邸前勒住了缰绳。
侧眸看向面色复杂地站在门外的门房。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便有小厮上来将马牵走。
门房揣着手,连忙一脸恭敬地跑上前来。
“何事?”萧执径直走向府邸内,沉声问他。
门房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说:“皇宫中来了位宣旨的太监,已经候了好久。”
萧执闻言心中略有疑惑。
承和帝亲自派他去的浔阳,他刚回长安,安石道人之事还未进宫回禀,怎么又有旨意下来?
小七紧随其后,忍不住问:“可是陛下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门房回想了一下宣旨太监一脸喜色的模样,斟酌着说:“应当是个好事。”
不然怎么会意味深长地笑成那样?
几人行至正堂前,果然看见堂上坐了一位太监,正美滋滋地喝着茶,一脸的惬意。
那宣旨太监突然见到了萧执,赶紧把茶盏放下,低咳了一声,收敛起表情,挤出一脸喜色,殷勤地迎上来,“世子,宫中有旨意下来。”
他自然不敢在萧执面前摆谱,便没有多生事宜,直接开始宣旨。
太监展开圣旨高亢地宣读着,溢于言表的赞扬之词却叫萧执突然变了脸色。
这是赐婚圣旨?
他忽而抬起了头,宣旨太监被那寒凉的目光吓得一个哆嗦,险些读错了字。
太监心里思忖着,不对劲啊!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萧世子的目光让他有一种吾命休矣的错觉?
他本着职业道德,生生顶住了那道锋利的目光,硬着头皮将圣旨继续读了下去。
“世子。”小七怕自家世子冲动抗了旨,偷偷安抚地唤了一声,“冷静,凡事都有转机。”
萧执移开了视线,由着那太监将圣旨念下去。
等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他目光微微一滞。
“新宸郡主谢莞,大将军府四女,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温良敦厚,秉性柔嘉,二人天作良缘,今下旨赐婚,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望汝二人同心同德……”
正堂之上良久的寂静。
连小七都始料不及。
竟然是新宸郡主?陛下怎么会给世子与新宸郡主赐婚呢?郡主她是谢家的人啊。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家世子。
如果是新宸郡主,是不是不必推拒啊,其实他觉得新宸郡主哪哪儿都很好,如果世子是与郡主……
等等,他是不是乌鸦嘴了,他刚刚在锦裳坊还说谢礼不是聘礼!
所幸世子似乎没有发现。
萧执自然没有心思再管小七的一语成谶。
他在听见新宸郡主四个字的时候思绪一下子错杂交缠起来,仿佛平静荒芜的旷野之上,炸开了一场磅礴大雨。
晦暗的眸光,落在那卷单薄的圣旨之上。
那样一卷圣旨,寻常的几个字,便将他们要分道扬镳的命运又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于他而言,婚约是枷锁,束缚,或是承和帝百般深思谋略的手段。
可若枷锁上裹上甜美的气息……
——
晚春暖融融的阳光从树梢轻轻筛下,透过轩窗落在室内少女们轻盈的纱裙上。
珞泱在太学听了一上午的佛经,等萧凝凑过来寻她时,她觉得自己周身都散发着普渡众生的光芒。
“表姐……我觉得元容公主的赏花宴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萧凝捧着脸,凑到珞泱的身边,替她细细分析。
“一来,她是先帝庶出的公主,先帝对姑母与对其他公主的待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肯定和姑母不太对头,定然也会见不得你好的!”
“谁是你姑母?”珞泱懒懒地瞥了她一眼。
萧凝理所当然地回答:“长公主啊,表姐你放心,我是坚定站在你们这边的,我只认长公主一个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