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时刚重生那会儿,确实翻遍二十四古卷,阅遍留存下来的宫廷旧画,却鲜少能找到陵琅留下的痕迹,就连史书中也是一笔带过。
谢昭缓缓地打开了画卷。
珞泱目光微凝,屏住了气息。
画上记录的是一次宫宴,上面画的不仅有陵琅,还有卫王,公子奇,其他庶出的公子公主,还有她。
她眼眸长久地停留在画上。
画中人物已经有些许斑驳,可珞泱却能很轻易地指认出他们的特征。
当年她嫁给陵琅没有多久,卫王室中那么多王孙贵戚,她都认不清,陵琅便那些人的画像拿来教她指认。
面有病容的是卫王,穿得奢华神色专横是公子奇,胆怯怕生的是公主荣……
而这个,珞泱的视线落在了那块熟悉的玉佩上,这是陵琅。
沉默着看了半晌,珞泱方才收起画,叫来侍女将它存入私库。
谢昭有些疑惑,看着侍女将画妥帖地装入画筒,不由开口,“我以为你会将这画裱起,日日观赏。”
珞泱抬眸一笑,若是在没有遇到萧执以前,她当然是会将画挂起来的,可是她已经找到了他,这一世他们都这样的好,何必再惦念前世呢?
等侍女将画收走,珞泱便起了身,戳戳谢昭,“哥哥,我饿了。”
谢昭抱臂看着她,“明明是我才回的长安,倒是要反过来伺候你?”
“那我们去天一楼吃。”珞泱眼眸一亮,随即提议。
她可好久都没有出去吃了,将军府内的膳食虽好,到底没有外面的小食别具风味。
这次将二哥带去,正好堵了爹爹啰嗦的嘴。
“走吧,小祖宗。”谢昭抬手招了招,“去牵马,我可不坐马车,里面憋得慌。”
珞泱小跑着跟上,忍不住又想炫耀,“知道了,我还有一匹照夜玉狮子,陛下赐给我的,哦对了,萧执也有呢。”
“呵……”
海棠园外,另一侧的转角长亭上,立着一抹白色身影。
谢玦目光长久地注视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眸中情绪难辨,“他们感情倒好。”
第四十九章 (新章)
常王在中秋之前回了京。
他两年前被陛下遣回封地,后来拥护他的赵家又被抄了家,朝臣们本以为常王势力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众人日常被萧执压迫着,都要认命了。
不料圣心难测,此番回京倒让拥立常王的声音又渐渐出现。
常王仁德爱民,礼贤下士,他继位,显然会是个更好的局面。
可随着新宸郡主与萧世子的婚事将近,众臣们是越来越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老臣们向来是往自己心中希冀的那一面猜的。
谢家势大,萧执得圣宠,这局面如此明显,显然是陛下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般想来,总觉得大周未来欣欣向荣,充满希望呢。
珞泱近来停了太学的课,十分清闲。
原本大周世家女子嫁人前总会请教习嬷嬷教导婚后礼数,可珞泱是郡主,身份高贵,皇后又素来很会做人,只送了许多首饰珍宝过来,根本没提教习嬷嬷的事。
至于长公主,她更不屑一顾。
在她心中,自己女儿是不需要守什么礼数的。
于是任由宫中十二司与将军府替她忙碌,珞泱倒闲适得很。
午后,她从工匠那儿取来打造了一个多月的玉佩,妥帖地放入木盒,与自己的宝贝首饰们放在了一起,便去长公主处试穿嫁衣。
珞泱的嫁衣是宫廷的绣娘们花了两个月所制,红绸掩映,花纹繁复,其间鎏金闪烁,在裙摆处连成一只灿烂华美的凤凰。
送嫁衣的宫女瞧着珞泱试穿嫁衣的模样,忍不住地感叹,“郡主天生丽质,姿容绝世,这样华美的嫁衣,也只有穿在郡主身上才能彰显它的独到精巧之处,不枉皇后娘娘与尚衣局的大人们费尽心思。”
珞泱抬眸看着镜中绰约的人影,隐约与上一世的身影重叠,半晌,抬眸一笑,“给皇后娘娘添麻烦啦。”
宫女笑着回应,“娘娘喜爱郡主,素来待郡主不同,当年大公主出嫁,都没能得娘娘费心去挑选嫁衣呢。”
珞泱闻言有些疑惑,问她,“大公主不是陛下赐婚吗?婚事不经皇后娘娘的手?”
“自然也是。”宫女虽不知新宸郡主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环顾四下,小声回答,“嫁衣与嫁妆,彰显的是女子母家的权势,大公主生母只是位无名无份的宫女,没有郡主这样的好福气,至于大公主的婚礼事宜,也是由十二司全权负责,娘娘没有过问。”
珞泱听了这话,却沉默下来。
她想起前世那数百抬嫁妆与那件繁复华贵的嫁衣。
当时侍女说是王后娘娘赠予,可王后只是陵琅的继母,而她的还有个儿子,公子奇。
公子奇时时刻刻都想夺走陵琅的太子之位,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母亲给对方妻子赐那么多嫁妆。
前世的她并不知晓这其中各种缘由,现在想来,才发现有那么多的破晓,可她都不曾注意。
试完嫁衣,珞泱回到房中,取出二哥送来的那张古画,出神地看着。
重生后她一直逃避着,都不曾好好回想过前世,而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未想多久,绿枝便快活地几步跑过来,拿出两个个小巧的锦囊,献宝一样地呈给她。
“郡主,明天忙碌起来,您可能白天一天都吃不到东西,我与徐大娘特意给您准备了两个小锦囊,这个里面是您最喜欢的奶酥糕,这个是果脯,到时候您若饿了,便悄悄吃一块,奶酥糕和果脯都很小巧,没人能发现。”
珞泱接过锦囊,果然都塞得满满的。
绿枝果然最懂她了。
将军府灯火通明,一直亮到次日天明。
太平日,微风正好。府内早已挂满红纱,四下一片喜色。
二公主萧凝早早跑出宫,来到珞泱的房间,她强装镇定,瞅瞅四下,对珞泱道:“表姐,你别怕,我昨天已经通读了《婚礼事宜》,有我在呢。”
珞泱任由侍女摆弄着凤冠,闻言微微一顿。
萧凝继续拉着她的手,悄悄塞给她一把短刃,小声说道:“我常看话本子里,如这般隆重盛大的婚事,必要有人来抢婚的,表姐,你把这刀藏好,要时时注意安全。”
她不想让侍女瞧见,便主动帮珞泱把短刃往袖袋里藏,不料摸到两个鼓鼓的锦囊。
萧凝微微一怔,珞泱也稍有心虚,正欲解释,便听见对方感叹,“不愧是表姐,竟然早有准备。”
装着两锦囊糕点果脯的珞泱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凤冠与嫁衣都已换好,侍女将凤冠上的玉珠垂帘放下,扶起珞泱向外走去。
转过屏风,外厅大将军与长公主诸人已经站了许久,看见珞泱出来,一一嘱咐着她,又塞给她好些礼物。
珞泱让绿枝接下,又抱了抱长公主和大将军,“世子府很近,我没事便会回来的,爹爹娘亲无须担心。”
这边方告别完,前方人声突然鼎沸起来。
珞泱转过眸子,便看见一身红衣的萧执向自己走来。
他穿红衣也好看得很,平日里疏离的气质淡了很多,长发以发冠束成高高的马尾,有几缕垂落到身边,乌发红衣映衬着,越显得少年俊美如铸,那双漂亮的眉眼落过来,眸光中都是她的身影。
分外的专注。
珞泱弯着眼眸对他笑了笑,便见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少年骨节分明,长指如玉般温凉。
萧执行止从容,谦逊有度地向大将军与长公主见礼,听从着二人的叮嘱。
珞泱在一旁唇角忍不住翘起,她可没见过萧执这般乖乖听话的模样呢。
等礼官宣布吉时已到,珞泱便乖乖地由萧执牵着出府,前厅距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故意骗他,“你都迟了,晚了半个时辰才来,爹爹娘亲可生气了。”
萧执侧眸看了她一眼,迟疑着说:“大将军呼吸平稳,面露喜色,没有生气过的迹象。”
珞泱忍不住挠了一下他的手心,质问:“你不信我?”
萧执沉默了一下,牵紧她的手,轻声道:“信。”
二人的婚事声势浩大,城中百姓又十分敬仰谢大将军,连带着也很给大将军女儿女婿面子,户户人家倾巢而出,跟随着鼓乐声一路庆贺,整个长安城都充满喜气。
繁复的婚礼仪式结束后,珞泱终于能进洞房歇息下来。
嫁衣厚重,凤冠沉沉,大概这就是美丽的代价吧。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奶酥糕,惹得一旁的嬷嬷频频瞪眼,珞泱不紧不慢地咽下糕点,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
饿了吃东西有问题吗?没问题啊。
这些迂腐的老嬷嬷,真是闲得慌,于是珞泱不仅当着她的面,吃完一锦囊的糕点,还慢悠悠地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吃饱喝足后,萧执正推门进来。
老嬷嬷欲开口告状,不料一旁的小姑娘先发制人,抢先开口,“萧执她们不让我吃东西我都要饿死了你快没夫人了要孤寡一生了!”
脸不红气不喘,一口气清清脆脆利利落落地说完。
老嬷嬷惊了,恶人先告状不是自己日常拿的角色吗?
而世子眸中带了丝淡淡笑意,弯下腰,擦干净小姑娘唇角的碎屑,“作弄我的时候,不是挺神气吗?”
“吃饱了?”他又问。
珞泱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把短刀,又掏出一袋果脯,拿出来放在萧执面前,“我还有呢。”
嬷嬷们:!
谁家大婚还藏刀,真的不是要暗杀世子吗?
珞泱懒得瞥众人震惊的神色,心想你们世子自己还给我送过袖刀呢。
她从锦囊中取出一片果脯,塞给萧执,自己又拿了一片,慢慢吃着,侧过头来看那群嬷嬷,“不是还要饮合卺酒吗?你们不要偷懒。”
……差点忘了。
于是嬷嬷们硬着头皮将合卺酒呈上,一边麻木地说着祝福的好话。
珞泱笑眯眯地接过,饮下半杯,二人交替,再饮半杯,方算礼成。
等众人都离开后,珞泱倒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叹息着:“成婚好累,再也不想成婚了。”
萧执闻言一顿,反问:“若不累还想再成几次婚?”
珞泱方才爬起来,弯着嘴角道:“人心易变,世子若怕我变心,便对我好一点。”
她凑过来,让萧执帮忙把凤冠摘下,又脱下沉沉的嫁衣,终于觉得轻松了些,便叫来侍女准备水沐浴。
而少年坐在窗前,有些出神地看着一只闪烁的龙凤烛。
烛火微微晃动,燃烧得热烈而欢快。
熟悉的寝室内充满着另一个人存在的气息,为了好兆头,侍从们把物具都摆了一对,铜镜前也多了一个梳妆台,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和它们的主人一样耀眼。
他正垂着眼眸思索,屏风内便传来了动静。
小姑娘只裹着一件披风,蹑手蹑脚地走出来,从梳妆台的木盒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便又往屏风后面钻去。
披风被横着裹,恰好露出一截纤细洁白的小腿。
萧执目光不经意间碰见那抹细腻,又连忙撇开,片刻后,少年神色终于变了,他似乎有些生气,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一分。
“谢莞!”
第五十章 (新章)
珞泱捂着因踩滑撞到屏风的额头缓缓转身,试图解释:
“我就是出来拿一下凝花脂。”
萧执走过来,少年气质清隽,衣着整齐,带着一身清寒的气息,与刚从沐浴出来,周身温暖湿润的自己截然不同,将种气息相撞,让珞泱不由后退一步。
他拉开珞泱捂着额头的手,低眸察看撞出来的伤口,“出血了。”
屏风上都雕着花,撞到的时候便疼得不行,流血也在意料之中。
珞泱纠结了许久,方才抬头,看着萧执,“出血了也要抹凝花脂。”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寻来的护肤秘方,每次沐浴完后抹在身上,不仅让肌肤嫩滑雪白,还有幽香萦绕不下,简直是小仙女必备。
珞泱越说越坚定,果断地跑去了屏风后面,一点也没有被撞伤的自知。
萧执看着小姑娘的身影一晃消失在面前,想去把人捉回来,却终究没下一步,片刻后便出去让侍从准备药箱。
被传召的侍从不由瞪大了眼睛,随后露出神秘的微笑,很是殷勤地跑去拿药箱。
他呈完药箱还不肯走,欲言又止,欲言再止地看着萧执。
“说。”萧执抬眸幽凉地瞥了他一眼。
侍从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着开口,“世子,属下认为您应当克制一下,明日还要进宫,不宜……”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四下空气有些冷。
而房内的珞泱已经换上轻薄柔软的寝衣,从屏风后走出来,先将凝花脂放回梳妆台,又打理了一下顺滑的长发,才看见萧执提着药箱回来。
“你出去啦?”
她自然看得出他这药箱是给自己准备的,不由开心了一下。
萧执应了一声,将药箱放在桌案上,打开后取出伤药,掀眸看了少女一眼,“过来。”
珞泱十分乐意地跑去他身边坐下,捧着脸看他。
离得近了,少女周身的幽香也一并飘来,带着沐浴后湿润的气息。
萧执微微一顿,又想到方才侍从的话,沉默片刻,说:“你刚及笄不到一年,还小……”
在少女清透的目光下,后面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了。
于是萧执也不再提,抬手将珞泱额边的长发拨开,用药酒轻轻擦拭着伤口。
“为何不叫我帮你拿?”他缓声开口。
珞泱眨了眨眼睛,问:“你会帮我拿吗?我怕你要避嫌。”
萧执沉默了一下,回答:“……我们已是夫妻,无须避嫌。”
珞泱闻言不由弯起唇角,一双杏眸亮亮的,“那你可以唤我小字吗?哥哥都那样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