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易生原本一个人——尧菇儿
时间:2021-08-22 09:58:24

  她的身边竟然升起了这样活生生的人间烟火气。
  回到车上后,司机觉得和韩愔熟了一些,就问她能不能放歌听,韩愔没有反对。这位胖大哥虽然有那么多前妻,但他似乎在歌曲上的选择上是个恋旧专一的人。一路上不管他在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他的电台里只放着一首歌曲。
  那是一首韩愔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听到过的歌。
  从前除了每周在匹兹堡附近的基地有训练,韩愔和肖布每隔一两个月都要到弗吉尼亚的总部报道一次。总部离她就医的基地并不远,当年的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但这趟车程在她脑海中铺得清清楚楚。
  从匹兹堡的灰狗长途巴士站出发,坐大巴到华盛顿的联合车站,从车站转地铁到弗吉尼亚,下地铁再在郊区拦出租到基地。一切准点的话单程需要八个半小时。巴士公司会在抵达目的地前半个小时开始循环播放这首歌曲,用家乡的音乐把沉睡的人们唤醒。
  养父母的车最早在抵债的时候被拍卖了,过了两年韩愔和肖布才又存下钱新买了一辆。如果肖步开车绝不超速的话从匹兹堡到总部报道需要四小时十分钟,如果是韩愔自己开车偶尔超速的话只需要三小时五十分钟。路上每次不知道听什么他们就会放这首歌,假装自己还在坐巴士。
  韩愔突然想到,上次走这条路还是和项易生一起。
  和他走这条路花了多久呢?
  那是项易生第一次带韩小易出远门旅游,他情绪高涨,一边开车一边和她聊天讲故事,一路上他们都没有注意过时间。
  这几年的事冲淡了韩愔的记忆,她记不清项易生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进首都华盛顿大堵车的时候公路尽头美丽的晚霞。
  音响里的声音带着悠久的年代感,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
  司机说话说累了就跟着光盘一起唱歌:“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 Shenandoah River~”他开心地看着韩愔,“你知道这首歌吧,全世界著名!好像很多电影里都用过?我们镇上球赛也用,是不是歌手死了就不用付版权费了?那我拍个纪录片也可以用这首歌吗?对了,歌词里的Shenandoah河就在这附近,很长一条,这个出口下去就到了,你要去看看吗?”
  不过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哦不不,还是算了,我第二任妻子就住在这附近,她老公是个开屠宰场的,要是遇见了他们,我们可就到不了匹兹堡了。”
  “嘿!忘了忘了,刚刚应该往那个出口去黑格斯敦,那里有家特别实惠的自助餐,牛排汁特别鲜!要不算了,医生说我得少吃点保护下关节,今天的蛋白质有点超标了。”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司机一只手拿着汽水杯当话筒,副歌的高音都破音了,他不好意思地笑道,“见笑了,今天发挥不好,平时我还志愿在教堂唱诗班工作呢!呀——?!”
  司机高高兴兴自言自语了很久,从后视镜扫了了一眼这位从神秘政府基地接上的沉默女乘客,被她吓了一跳。
  他惊讶地发现她在哭。
  司机紧张地转过了头,他想到她刚刚上车前还坐着轮椅,这时候有点紧张:“女士!你还好吗?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送你去医院吗?”
  歌声还在继续。
  I hear her voice in the morning hour, she calls me
  我在清晨听到了她呼唤我的声音
  The radio reminds me of my home far away
  电台让我想到了那遥远的家乡
  Driving down the road, I get a feeling
  在前行的路上,我突然觉得
  That I should\'ve been home yesterday, yesterday
  我早就该回家了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乡间的小路啊,带我回家吧
  To the place, I belong
  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西弗吉尼亚的山山水水啊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
  带我回家吧
  习惯让韩愔没有哭出声,她只是看着窗外公路边弗吉尼亚州的玉米田地,眼泪一直一直流。
  她活在这首歌里。
  她人生中的谎言与杀戮终于结束了。
  她要回家了。
  *
  时隔那么久,韩愔回到那栋砖红色的房子前。
  天暗了,家门口的路灯也坏了很久的样子,看不清路。司机最后尽心尽责,帮韩愔去后备箱搬了轮椅。
  他让韩愔坐下,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把她推到了小楼面前,指着通往门廊的几级台阶问道:“你能自己走吗?我把轮椅搬上去。”
  她没有逞强:“麻烦你了。”
  韩愔勉强站起身来,看着司机坑哧吭哧把轮椅扛了上去。胖大哥还颇有要把她一起扛上去的架势,但韩愔实在害怕他们两个人要是一起摔了都没人能灵活地起身叫救护车,便靠着扶手婉拒了他的好意。
  本来照着常理韩愔还得付他一些小费,不过她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现金。幸好凯西似乎预付了不少钱,司机大哥一点都不介意,临走前还谢谢韩愔一路陪她聊天。他也祝福韩愔回家之后恢复健康,快乐地生活。
  看着黑色小车的影子消失在远处街口后,韩愔又看着门廊前的台阶发了一会呆。纵然这一路她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真正看到家门时,真实感才如潮水一般阵阵袭来。
  几天前她还在委内瑞拉和凯西汇报之后该怎么追踪麦肯锡的工厂,她还在想之后真的要去缅甸的话该怎么办——然后肖布毫无预兆地将她出卖给了麦肯锡,她被吊在了船锚上,奄奄一息。
  那时候她敢想象一周后回到了这里吗?就算是在最疯狂的梦里都不敢吧。
  但是显然,她现在能站在这里,说明一切都很顺利。
  韩愔费力地撑住自己的身体走上了回家的第一级台阶。她的伤口并不在腿上,但她就是觉得双腿颤颤巍巍在发抖,全身发软站都站不住。
  “就在眼前了。”韩愔对自己轻声说道。
  她等了那么多年的归宿,她渴望了半辈子的平凡人生,现在就在眼前了。
  她十几岁第一次跟着养父母和肖布站在这里的时候一定不知道,接下来的二十年,会这样坎坷,会这样痛苦,会充满那么多黑暗与死亡,会那样......渴求自由。
  她死死撑住台阶边的扶手不让自己倒下,倔强又坚定地看着前方。眼前就是养父为她做的秋千,当时大家都觉得一定不牢固,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风霜雨雪与时间证明了他的手艺。
  韩愔一步一步跨上台阶,撑了一把轮椅抓住了秋千绳,手臂和绳子一起颤抖了一下。白色的秋千椅上放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信件和广告单,她把它们挪开堆到了一起,反身直接坐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真的太疲倦了,韩愔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在匹兹堡的微风中,没坐几分钟竟靠着椅背摇摇晃晃睡着了。这本该是个心无旁骛的夜晚,只可惜成为平民的第一天,刻入韩愔骨髓的敏感与警觉还没有褪去,很快被近处一阵隐秘的脚步声唤醒了。
  有个人在昏暗的夜色里走上了台阶,这人并不闪躲,直直站在了秋千旁边。他一直默默看着韩愔,现在见韩愔注意到了自己,便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韩愔精神不好,注意力有些涣散,愣了好久才确认他是谁。
  威廉穿着便服,双手插着裤兜坐到了韩愔的轮椅上,玩性大发原地转了几个圈对她道:“他们这么快就同意你回家了。”
  韩愔没有理他,准确地说她现在没有精力应付任何事,甚至懒得开口问威廉在这里干什么。她深吸了两口气,抓着秋千椅的扶手站了起来,走了最后几步路到了家门口。钥匙照旧应该在门口地垫底下,韩愔正要去找,却发现那把古旧的银色钥匙正在威廉手上。
  威廉又坐在轮椅上转了几圈,然后站了起来盯着她,并没有要把钥匙递给她或是帮她开门的意思。可能是韩愔的幻觉,她甚至觉得威廉看上去带着怨念与恨意,似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他站在韩愔身边:“你不好奇吗?很少有人能从我们这行全身而退。”
  韩愔看着他愣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是我忘了,我得先住几天酒店,这房子应该还没通水电。”她说着真的往外走了几步准备离开。
  威廉没有理会她这种消极的态度,一伸手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我获得了七级权限,明天就去哥伦比亚,我将负责后麦肯锡时代的所有行动。”
  韩愔现在哪里有力气反抗,差点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威廉面前。幸好轮椅就在边上,她掰住了轮椅的刹车,撑着把手坐了下来,抬头看着他:“那算是晋升吗?恭喜你。”
  她其实还想说一句,应该把想出“后麦肯锡时代”这个词的人杀了,麦肯锡这种人配不上这样为艺术家准备的辞藻。
  威廉继续道:“虽然麦肯锡犯罪集团的整个利益链会崩溃一段时间,但继任他位置的人已经在最近的几百场血拼中胜出,开始招兵买马。波哥大那边放出话来,他不仅要替麦肯锡报仇,还会把他留下来的产业做得更大。”
  “是吗?”韩愔不是很在乎,“总不会再让我回去吧。”
  威廉看着她这样的反应突然冷笑了一声摇摇头:“你知道现在是谁在领导麦肯锡的旧部吗?”
  韩愔没有说话,淡漠地看着威廉。
  威廉走近了一步,蹲下身紧紧按住了她的双臂:“看来你是知道的。”
  那天韩愔在门口的白色秋千上坐了很久很久。
  她在寒凉的春夜里看了回家之后的第一个日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文里的歌词都是我按照自己的理解翻的,和网上的标准答案可能有出入(不要说我错O_o)
  这首叫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by John Denver
 
 
第88章 Ch. 88
  88. 劳伦斯教授
  这趟出国行程对于项易生来说时间非常紧凑,他现在到底是个大公司的主事人,每天要做无数决策,上上下下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所以虽然姜珍珍帮他清出了几天,项易生依旧希望可以尽快解决研发部的问题,如果可能的话见完劳伦斯当天就立刻返程回国。
  还有一点项易生没有让人知道——匹兹堡这个拥有许多黄色大桥的城市,这个他看过球赛,买过烟花的城市——他一秒都不想多待。
  作为项易生的首席助理,姜珍珍这次也跟着他一起来了。除了之前在亚洲出过两次差,这算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出远门!姜珍珍偷偷激动了很久,这几年她一直在努力学习英语,终于有机会实战演练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一路过来姜珍珍都交流顺畅,全靠自己,连翻译笔都没用上。现在一大早她又精神百倍地去酒店楼下的早餐车买咖啡,兴冲冲地端着咖啡去找项易生做工作汇报。
  项易生本就睡眠不好,再加上时差,晚上睡了一个小时就醒了。他在酒店房间对着电脑工作了一整夜,喝了一口咖啡将疲惫洗去了一些:“这换成了燕麦奶吗?”
  姜珍珍立刻点头:“是是是,我特意让老板换的,他能听懂我说的英文!”
  项易生鼓励地笑了笑:“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的发音是可以的,就是不太熟练,以后你上手北美方面的业务,有环境练练就好了。”
  “那就谢谢老板了!”姜珍珍很开心。
  项易生盯着电脑屏幕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是你第一次来美国吗?”
  姜珍珍乐着点头:“是!我激动了好久,可惜这次只能待几天,我这新鲜劲还没过去就要回去了。我在酒店底下拍了一圈照片,我查了查,发现这个匹兹堡没什么景点可以合照留念的。”
  没有进入工作状态的姜珍珍现在精神亢奋,讲话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的,一点都没有掩饰遗憾。
  项易生打了几行字随意地回应道:“这里不是旅游城市,自然没什么有趣的。要是真的喜欢美国,你想常驻纽约都行,那里生活丰富一点。”
  项易生是个不开空头支票不画饼的老板,他这样说姜珍珍满口答应每天回去跟读口语两个小时,差点在项易生的房间里跳起舞来。
  不过姜珍珍很快发现这种行为不太妥当,赶紧收敛了情绪退了出去:“我约了酒店会议室,我让研发部的人吃完早餐就过去。”
  项易生点点头,让她自己去忙。他闻着燕麦奶的醇香,起身站到窗前看着匹兹堡寡淡的景色。那次带她来美国旅游,他认真计划了很久很久,想要给韩小易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
  可惜最终还是事与愿违了。
  项易生突然想到,那次她有像姜珍珍这样又激动又新鲜的到处拍照吗?好像是没有的。
  这样回想起来,原来待在他身边对于韩小易来说是一件那么无聊且无法忍受的事,她连拍风景照的兴致都没有。
  *
  研发部的几位主管坐在酒店的会议室里瑟瑟发抖。他们不常见到项易生,没想到难得见一次就是那么大的事情——全公司都知道徐白玲退休之后新董事长特别重视这些医疗科技的研发,现在项易生最重视的合作伙伴居然甩手不干了,还把状告到了董事长本人那里。
  一位主管打破了这恐怖的沉默,小声解释:“项,项董......真的就是......之前的几个寒假实习生回邮件的时候不懂格式,不知怎么就把对方惹毛了。”
  项易生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姜珍珍坐在一旁板着脸发话:“陈主管,这个理由你上次就用过了,现在不打算改吗?你觉得劳伦斯教授会因为邮件少写一句谢谢而拒绝一年八位数的科研资金吗?”
  主管紧张地看着项易生:“那......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几套应对方案,他们团队想看什么我们都可以立刻应对。”
  姜珍珍哼了一声:“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她冷眼看着面前的三位主管,“为什么各位工资那么高?还记得吗?在你们诱人的合同里有一条,有提成,同时也要按百分比承担一切特定条件下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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