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叫了一声自己熟悉的名字:“小易。”
“嗯。”
“今天你没有说谎吧?”
韩愔对上他的双眼,从未像现在这样冷静认真:“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她话音落下,项易生转头盯着窗外沉默着,然后一言不发地把韩愔给他的现金都装进了外套口袋里。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韩愔拿在手上的军刀,又看了一眼那一屋子的杀人工具,依旧没有说话,拉门离开了。
*
安全屋的房门在项易生离开之后砰一声紧紧关闭。这门理论上防弹,没想到隔音效果也不错,韩愔连他离开的脚步都听不到。
韩愔手动退出了空包弹的弹壳,看着远处的夜空笑了笑,原来这么简单。
韩愔吃力地把军刀和那三十磅重的狙击/枪挂回了墙上,她拿出了一些现金,走回到餐桌边再按了一次指纹机关,橱柜发出一阵响动后缓缓移回了原位。
一切终于回归了平静,这屋子与这里的装饰一样,美好的像个海边庄园的明媚午后,特别适合一杯黑咖啡,一块方糖,一条长面包,一片黄油和一段爱情。
可惜这里一样都没有。
韩愔回到书房收好了那些护照,这里的一些身份已经在她病退后被系统废除了,有一些还能用,不过现在她是汉娜肖,也就没有必要依赖这些了。
韩愔想着总要去一趟那被爆炸毁了的房子看一看,研究一下那地方之后可以做什么用。大概长期出租给学生吧,或者低价卖掉,反正是不会回去了。
至于之后要做什么——卡内基梅隆这种顶尖学校的教职不是每天都有空缺,所以韩愔还计划联系几间不在美国的大学。她的学历应该够她在欧洲的一所小学校找到合适的工作,留在这个风景如画又不容易被人找到的地方。
如果非要计划一下的话,她大概会花一半时间教书,花一半时间经营一个烘焙坊,一个人躲着世俗度过余生。
不过现在刚刚入春,正处在学期中,就算要入职最快也要等到六七月份的夏季学期。而且韩愔想休息一下,她想试试定居在不同的国家,到处看看那些她一直想去的地方。
就算这些年她走遍了世界上那么多城市——去过近百个国家获取情报,进入时装周抓住环游世界贩卖军火的珠宝设计师,伪装成失足女孩找到了利用假死刑藏匿在红灯区的独/裁政客——可她唯独没有像游客一样用心欣赏过这个蓝色星球上令人惊叹的景色。
“不如去南极看看好了。”韩愔收拾着东西自言自语道,“听说可以坐游轮过去。”
韩愔按顺序排了排书架上几本葡萄牙语译版的悲惨世界,她突然想到虽然她的语言能力生活够用了,但是如果要在欧洲的学校教书,她还得花些时间在专业术语和论文上。
想到这里,韩愔从书架上找出了几本不同语言的神经科学教科学,听说南极游轮时间很长,网络也不怎么方便,带几本书总聊胜于无。
又过了一会儿,韩愔重新排列好书籍,关上保险柜。排山倒海的疲倦与钝痛终于像海啸一样淹没了她,她撑着桌子慢慢坐在了书房的转椅上。
韩愔关了灯,因为她的疼痛似乎在黑暗里可以不那么明显。她的药都在项易生的酒店里,现在她也不会再回去拿了。只是她的肩膀因为过多的活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连带着太阳穴也跳着疼。
不过就在韩愔以为这样的黑暗与疼痛没有尽头的时候,门铃响了。
韩愔承认,有那么一秒钟她是欣喜的,因为她以为那是改变主意后回来的项易生。
而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开门那瞬间,她是失望的。
门口是个只有她一半高的小男孩,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写着救救流浪动物的纸牌,牌子上还贴着几张流浪猫狗的照片。
小男孩托着一个餐盘,餐盘上是一袋一袋分装好的曲奇饼干。他见到有人开门后脸上一阵惊喜,有些紧张地说道:“你好!可以买一包饼干拯救街上的流浪猫吗?只要三欧一包,每十包就能帮助一只流浪猫去宠物医院获得救治!”
面对这样属于普通人的琐事韩愔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以为这是有人要攻击她而在转移视线。她看着小男孩热情的笑脸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当然可以。”
韩愔身上也没有零钱,她让男孩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回到餐厅从那几捆现金中抽了一张一百欧的纸币走回到门前。
很快韩愔又发现,刚刚获得自由的她不知道该对小男孩说些什么。去救猫吧?你真是好孩子?这个街区为了你骄傲?她想了一会儿干脆直接把钱放到了小男孩的餐盘上,然后用一袋饼干压住。
饼干男孩看了眼韩愔的钱简直比她还紧张,他惊慌支吾地说:“我没有带那么多......”
韩愔赶紧摆摆手,她从餐盘里拿走了一袋曲奇后扶着门边说:“我拿一包就够了。”
小男孩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到楼梯口。韩愔隐约看到那里还站着一个成年人,她觉得遇上了那种利用拐卖孩子来乞讨的骗局,但今天在医院闹的那出乌龙让她清醒了一些,再加上她有点头疼,便不打算多事。
谁知那孩子拉着一个人就踉跄地跑了过来,他看着身边的成年人指着韩愔说道:“就是这位女士。”
小男孩身边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巧的是那人也是一副亚洲面孔,浓眉大眼的。他见到韩愔后先是热情地用葡萄牙语表示了感谢,接着跟韩愔介绍自己来自中国,见她听得懂中文,便继续用中文与她攀谈。韩愔现在状态不好,只是敷衍了几句就要关门。
”哎等等!“那男人赶紧拦住她,“根据慈善机构的规定我们必须卖出和金额同等价值的饼干才行。您看我们今天没有带那么多饼干,明天我再来一趟补齐您看可以吗?”
“......”韩愔难受地扶住门框,深吸了一口气。随着突袭着身体的疼痛她立刻关上了门,躲在了门的另一边。
韩愔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大概是因为久散不去的病痛,因为刚刚送走了项易生,再加上突然出现的社交正常,韩愔害怕作为红发撒旦时的恶习会占领她的理智。早上她已经伤过了几个无辜的医护人员,接下来呢?门口那两个过于健谈的好人吗?
她尝试闭上眼安抚自己的情绪,可不管她怎么做眼前全是项易生决绝走出这道门的背影,连韩愔太阳穴跳动的节奏都像是最后那几分钟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心跳。
他真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看评论,居然害许多同学丧失了宝贵的通宵学习机会!!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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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Ch. 100
100. 叶源NPC
韩愔熬过了这阵难受,也意识到了失礼,很快重新开了门。
那小男孩和边上的男人并没有走,那男人见到她出来,表情复杂,不过韩愔率先清了清嗓子里的不适对他说道:“刚刚不好意思了,有些急事。”
那男人挺绅士地扶着韩愔说道:“看您身体有些不舒服?实在抱歉打扰了。要不要陪您去社区里的诊所看一看?”
他热情的样子又让韩愔起疑了,但她再次说服自己,现在她的人生已经从身边99%都是坏人变成99%都是好人,她应该转变心境,放下一些戒心。
韩愔礼貌地摆手:“谢谢你的提议——”
“我姓叶,名源,叶源。叶绿素的叶,源头的源。”他答道。
韩愔脾气特别好地拉开他的手: “谢谢你叶先生,我不需要帮助。至于多余的饼干,你们攒齐后就用动物慈善机构的名义分发给流浪汉吧,可以吗?”
叶源想了一会后点点头:“我们确实可以放在宠物医院门口的爱心箱里供人领取,我们也可以加上您的名字做特殊感谢,请问您——”
韩愔再次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她现在连编个假名字的兴致都没有了,直接对他说道:“不用了,如果非要留名字的话就留叶先生的吧。”
关上门后韩愔躺到了窗边的碎花布艺沙发上,微微一偏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月明星稀,就像委内瑞拉的那天晚上。
这样的风景与寂寞总归是会徒增伤感的。韩愔想到了肖布,养父母,姜珍珍,凌翌,沈皓云......还有项易生。他们都是好人,只是都成为了她人生里的过客。
不过韩愔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像很多退役老兵那样受到战场创后应激障碍的困扰,她闭上眼的时候不会见到倒在她枪口下的人,也不会再现受创的情景和任何关于杀人狙击的噩梦。
韩愔只觉得现在好像比以前趴在雪地里十个小时等待狙击目标的时候更加平静了。
没有了刀尖舔血的刺激感,等待她的是寡淡无味却自由自在的一生。
韩愔在安全屋睡到了清晨,她一直有些低烧不过也没什么影响。她醒来之后知道在安全屋待着不是长远之计——住了几个小时就在门口碰上了两个外人,她怕再住下去街区邻里的露天电影节,烘焙比赛,烤肉派对都会邀请她去参加。
她在网上订了一间民宿,抱着昨晚整理出的几本专业书离开了这里。路过门房老奶奶时她特意看了一眼摆在一层的公共红丝绒沙发,一个人也没有。
韩愔看着冷冷清清的空沙发愣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期待的。
韩愔离开那栋老公寓后,走了一段路后才准备在街边等车。这是她以前的职业习惯,在使用交通工具时从不暴露自己真正的起点和目的地。不过韩愔很快意识到现在这样做毫无意义,她看上去漫无目的地站在路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用中文对她说话。
那声音有点像做作的配音腔:“又见面了呀!”
韩愔皱着眉回头,只见昨天那个陪着小男孩卖饼干的男人正抱着一纸袋子的东西笑着对她说道:“我正要去安排你昨天买的饼干,这时候见到你真是太巧了,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说实话韩愔不怎么记得他了,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摇了摇头,然后也不再说话。那男人啊了一声:“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们昨天晚上见的,我叫叶源,这十几个街区最关心流浪宠物的男人!之前开过宠物医院!现在转行了。”
说着叶源突然瞟到韩愔抱在怀里的几册教科书,他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是这里的医学留学生吗?!怪不得总看起来那么累的样子,我也经历过这几年的痛苦,我那时候每天就睡两三个小时,相信我熬出头了就好了!”
……
韩愔无言以对。她不知道为什么身边总是环绕着这种阳光开朗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人。里斯本温柔的朝阳下,她当然想到了项易生。
这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韩愔立刻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抱着书本的双臂开始因为剧痛微微颤抖。这大概就是什么上臂神经永久性损伤吧,自由带来的附属品。
她没有搭理叶源,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
韩愔把民宿的地址给司机,七拐八弯来到一处小别墅。这里一楼是大家共用的客厅与厨房,楼上是每位游客独立的卧室与卫生间。这种地方也是韩愔以前有任务时住习惯的落脚点,不是正规的酒店,身份检查并不严格,很多犯罪集团喜欢用这些地址来交钱取货。
只带着几本书来入住的客人并不多见,迎接韩愔的男人只是随便对了一下她的护照,便习惯性地问她来这里的行程安排,需不需要导游服务,如果提前预约的话还能让房东亲自带着去本地人才知道的艺术品集市和葡萄牙的特色餐厅。
韩愔客气了几句便领了钥匙进了房间。短短几步她发现这地方竟然很像那年她和项易生被困在大雪天时,那间公路边的民宿。
也许根本不像,但是能怎么办呢。本来还没有这么严重的,但见过一次之后她就像在白日做着清醒的梦一样,看到什么都能想到他。
她记得,那次项易生为了帮助制服一个家暴的男人受伤了,不过之后是甜蜜的,他们抱着在不宽的沙发上睡了一整夜。
韩愔预付了两周的住宿费,这些时间虽然不够她完全恢复,但她已经不指望那些了,她只需要有在寒冷的天气里正常生活的能力就行。
韩愔想去南极看看这件事是认真的。她曾经有很多想和项易生一起做的事,有那次因为纽约的意外没能照成的合影,再加上她是那种会对全球变暖忧心忡忡的人,所以一直想去极地看看融化了多少冰川,然后给环境方面的NGO捐点钱。
现在一起去迪士尼的人走了,冰川总是可以自己看的。
韩愔休息了几天后终于出了趟门买了些东西。她是两手空空飞来的里斯本,现在既然决定住一段日子,她就去买了台轻薄的电脑和几套可以换洗的新衣服。
之后的出行韩愔没有再让出租车司机停在离目的地几个街区的地方。她从容地进出商店与住所,还抱着新买的衣服在药店用汉娜肖的护照实名买了些消炎药。
最开始的几天韩愔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每个人都很友好,街上没有人怕她,也没有人想要害她,她每天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不用担心会有人让她出门杀人或者去黑拳场遭罪。
韩愔觉得自己好像在以极快的速度适应这种没有暴力与杀戮的平民生活。
民宿一楼传来一阵吵闹的音乐声,从窗户里看进去应该是一群年轻的旅客买了几箱酒正在客厅挤在一起开派对。韩愔见到人群便打算从后院泳池边的侧门绕进去,她把买的东西搁在地上后从口袋里找出钥匙开门。
这时候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道:“我来帮你吧。”
有那么毫厘间的一瞬,韩愔的大脑感受到了熟悉感,又是中文,她差点又生出了幻想。直到她慢慢意识到,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呢。
清醒一点,他走啦。
韩愔闻声转过头去,只见那个姓叶的宠物医生第三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见到韩愔一脸藏不住的喜色,惊喜道大声道:“怎么是你!”
他小跑到韩愔面前:“事不过三!我们也太有缘份了!”
韩愔每次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开了锁然后转身去拎东西。谁知叶源大步上前帮她拎起了地上的包裹:“怎么能让女士动手呢?我送去你房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