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动不动的韩愔和她疑惑的眼神,叶源指了指面前的小楼笑道:“我是你的房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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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叶源在民宿门口遇到韩愔之后,他和韩愔每天偶遇的次数就更多了。韩愔大半的时间都在房间里研究去南极游轮的准备工作,但当她偶尔去一楼公共厨房的时候叶源总是在那里。
有时候叶源在安排帮工准备零食水果,清洁公共卫生。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就穿着一身休闲装坐在沙发边上,膝盖上趴着一只狗一只猫,脚边还有一只白色的鸭子在小范围里昂首挺胸跑来跑去。
前宠物医生顺便开民宿这一套很受游客的欢迎,每次韩愔路过时叶源他都被各个国家的女孩子围在中间,好像叶源也是里斯本的一处景点一样。
叶源也见缝插针找韩愔讲过几次话,他照旧很健谈,问韩愔为什么要来住民宿,问她在哪里上医学院,在哪里实习,来里斯本都准备做些什么。
他找韩愔聊天的时候一直带着民宿里养着的一对猫狗,给人一种无法拒绝的亲切感。谁知道韩愔几次都冷漠地走开了,而且她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像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离开里斯本之前,韩愔去了一趟那个和肖布一起住过几年的地方。非要说一起住了几年也不准确,他们都跟着各自的队伍活动,有的时候一个月能相聚一个周末都是奢侈,但无论怎么样,这里到底是一个牵挂。
韩愔从没去正式领取过这个家的新钥匙,不过也没什么锁能够拦住她。她撬开了自己家的房门,厚厚的粉尘和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仔细一想,这还是那次爆炸后她第一次回到这里。
不过这里除了地理位置没有改变,每一寸空气都是不同的。烧焦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清了出去,她和肖布所有的老照片,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小玩意儿,一起用假名牵过的房产文件,买过的家具全部化成了灰烬。就连墙壁也都被修刷成了十分无趣的灰色,整片空间又阴暗又冷清,像一座等待着新主人入住的坟墓。
韩愔对这样一处空壳已经没有了留恋,她补全了文件,联系了地产经纪要卖这套房子,越快越好。虽然这里经历过爆炸,但是低价实在太诱人,没几天韩愔就收到了全款的支票。
把这件事做完之后韩愔只感到了一阵解脱,好像心里有一扇门就那么关上了,里面的记忆逃不出来,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也都不会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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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里斯本的前一天,韩愔破天荒的想吃一碗海鲜饭。这种突如其来对食物的渴望让韩愔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的身体在渐渐恢复健康。
她去集市买了些虎虾鱿鱼和青口带回了民宿,配上些彩椒番茄和豆子,再和米饭焖在一起,馥郁的鲜味就在整个民宿的一层蔓延开来,连养在客厅的那条小狗都撒欢地跑来厨房围着韩愔转了三圈。
叶源带着几个国内来自由行的小姑娘从门口进来,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这附近适合拍照打卡的甜品店。有个女孩更好奇他的工作,问了些来里斯本留学的问题,叶源也都一一耐心地解答,还讲了讲这里的学校签证和就业。剩下几个姑娘一进门就大喊了一声:“好香啊!”
叶源也感叹道:“是海鲜饭!”他看到了在厨房里的韩愔笑容变得更大了,“真是难得见到你一次呢,神秘的医学生。”
那几个女孩子也叽叽喳喳地靠过来了,在旅游时见到国人总是亲切一些,她们也不认生地问韩愔:“我们可以尝一点点吗?”
韩愔做了一大锅本就吃不完,她给这些同住民宿的姑娘们一人盛了一碗,正打算抱着自己那份去房间里吃,就被他们热情地叫住了拉到餐桌边坐了下来。
叶源也去盛了一小碗后端着碗坐到了韩愔身边。他尝了一口米饭后笑着对韩愔道:“你去西班牙学过厨艺吗?放了什么东西那么鲜?”
韩愔低着头看着碗里鲜艳的色彩,闷闷地答道:“番茄。”
不过这招不是从西班牙学来的,是项易生告诉她的。他说他从那么多年独居海外的自我投喂经历学到的做饭秘籍就是,只要是西餐,加点番茄总不会错。
几个姑娘立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又开始天南海北地聊起了天。她们一一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来自国内哪所大学,然后一齐好奇地看着这顿饭的大厨韩愔。
韩愔本来把自己埋在海鲜饭里,她抬头发现除了这些姑娘们,连叶源都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她下意识地就要说自己的葡萄牙假身份Olivia,但她很快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叫汉娜。”
“汉娜。”叶源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过两天你的房子就到期了,那之后你打算去哪里呢?”
韩愔看了他一眼:“还没定。”
她其实已经订好了去阿根廷的机票,往南极方向走的船都从阿根廷最南端的乌斯怀亚起航,她打算去到了港口再订最快启航的游轮,很多背包客都是这么做的。
除了一些必备的保暖工具,韩愔打算出发前在里斯本买个好点的相机。因为工作原因她很少留下照片,所以现在既然选择要周游世界,那不如开始记录风景。听说在登岛极地之后能拍到壮丽的冰川和成群结队的企鹅,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遇上极光。
这些照片韩愔准备以后教书的时候用,现在的年轻人个性张扬,没点内容的课根本不听。韩愔总不能说自己以前是个退休蓝领杀手,所以她想在旅行中积攒一些能用在课上的谈资,做一个在学生评价表上收获高分的有趣讲师。
也许一个月前的韩愔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零碎的小事,但现在的她既然有机会实现她一直以来想做的事,那把这件事最好就是她最新的人生目标。
餐桌上的谈话依旧在继续,那群姑娘里有一个人显然对叶源非常有好感,她坐在对面一直在找叶源聊各种话题,从一开始的电影音乐逐渐慢慢转变成暧昧的恋爱观和对前任的态度。叶源听出一丝苗头后立刻委婉地表示他对于感情非常慎重,不可能考虑异国的可能性。
除了那个姑娘外其他几个女孩子都一边抱着手机一边谈论刷到的八卦。她们还问韩愔有没有喜欢的明星,韩愔本来还知道一个姜珍珍很喜欢的演员,不过她在南美洲待了三年,对国内的一切一问三不知,便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她们的对话。
对话从女明星的减肥食谱转到男明星的腹肌转到新偶像组合的黑料再转回到了女明星的食谱。韩愔没有太多这样的经历,她也确实没有很多可以一起吃饭然后聊上一两个小时依旧兴致盎然的朋友。
“哇哇哇!大事件发生!”突然一个姑娘看着手机喊了起来,“我追星群里姐妹发给我的!财阀圈大瓜!”
话音未落大家就都聚了过去,只剩叶源和韩愔仍然坐在原地。那姑娘接着念道:“痴心富二代逐爱成功,豪门联姻喜结连理!金融帝国如虎添翼!”
“谁谁谁?哪个痴心富二代?”
“你们那儿有安扬广场吗?那种一大片儿的综合体!那个集团的女儿啊,叫安倪!好像追了另一家的儿子很多年,那叫一个神魂颠倒。她好像以前想进娱乐圈,为了这个男人,之前安排好的一部大导演作品也没拍。但那个男人好像外面有小情人呢,一直没成,不过你看你看,昨天终于定下来了!”
“啊这个女的我知道,前段日子那个食品安全案子的公司千金啊!那男方呢?哪家的呀?”
“这我哪知道啊!但是底下有疑似爆料!我仔细看看啊你们等下,这里说是徐白玲的儿子?上一代是做矿产和地产发家的,现在除了那些传承下来的,旗下主要还有......半个航空公司,一条酒店业,一个海运公司,一间医疗器械和一个最近几年才做大的科技公司,哎呀?之前网上传有个公司支持男性产假好像就是这个项氏集团!”
“徐白玲?果然公司高管还是要女性才行!”
“那还不错诶!我本来还想说是渣男呢!”
“什么渣男?有照片吗?”
“你做什么梦?这种两家有钱人的家庭聚会哪能让记者进去啊!”
“我想看看男主的照片嘛!肯定不是只有钱吧,不然怎么让富家小姐五迷三道的呢!”
“你在胡扯什么,我看就是在外面玩腻了,现在想安安稳稳结婚才回去找那个痴心的备胎呢,怎么男人不管有没有钱都这个样子,恶心死了!”
韩愔舀了碗里最后一勺海鲜饭送到嘴里,她像听故事一样听着她们聊天,第一反应是原来项家有那么多产业。在小姑娘说想看照片时她竟然还认真地想了想自己手机里有没有存,然后突然她的大脑好像当机了一样,放空了几秒钟。
是项易生和安倪吧。
其实这事好像没有那么难接受,毕竟这样的结局韩愔自己是始作俑者,她是最没有资格难过的。而且过去这几年她根本不知道项易生的任何情况,甚至没有怎么花时间想他,这次最后的一天相处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份意料之外的奢侈。
韩愔说服了自己,她不难过,她一点都不难过。
韩愔放下了勺子,从边上精致的木质小筐里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桌子,然后一言不发地收拾了凌乱的餐具,去水池边认真洗起碗来。
叶源跟着她一起走了过去,帮她把洗好的碗擦干后放进橱柜。他边换干毛巾边说道:“你做饭真的很不错,要是在里斯本开个自己的餐馆,这里的海鲜饭能倒闭一大半。”
韩愔平淡地点点头:“谢谢你。”
叶源笑了笑:“你怎么总看上去那么冷淡,可真是伤了我的心。”
叶源见这种俏皮话对韩愔来说显然没用,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你马上就要走了,在这里住了三周感觉怎么样?给我这个房东一些反馈吧。”
“都挺好的。”
“那你下次来里斯本还住在我这里吗?”
韩愔想了想缓缓道:“我不会再来里斯本了。”
“啊?——”叶源很惊讶,“怎么了?这地方你住着不喜欢吗?”
韩愔想了几秒没有说话,然后不理会他径直上了楼,只留下叶源一个人在楼梯口对着她的背影大叫着:“我们那么有缘,一定会再见!”
看着韩愔消失在了楼梯口,叶源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做了个手势让客厅里的人闭嘴,然后走到了放在客厅的电脑边上哼了一声:“被甩的破鞋,倒挺有脾气。”
另一个男人走到叶源身边:“怎么样了?”
叶源咳了一口痰吐在水池里:“一对狗男女,真他妈的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审核了十几个小时我确实没想到,我以后尽量下午更,这样大家睡觉之前就能看上了!感谢在2021-05-14 17:26:25~2021-05-15 19:3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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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Ch. 101
101. 世界的尽头
从北半球的的里斯本去到世界最南边的乌斯怀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韩愔买到的票要转三次机,先从里斯本飞伊斯坦布尔,再去圣保罗,下一站是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后再从那里到达乌斯怀亚。
这一路一站比一站冷,目的地乌斯怀亚比里斯本整整低了三四十度。韩愔在波哥大待久了,常年恒温十几二十度,几年没穿过厚衣服了。她套上了一件厚重的羽绒衣还有些不习惯,觉得整个人连身体带脑子都迟钝了起来。
虽然很冷,但韩愔喜欢这种依山傍水的小城市。她站在起风的码头上,近处是小雨天里灰蒙蒙的矮房,远处是尖头上带着白雪的绵延山脉。港口的海边立着一块木质的牌子,上面写着城市的名字“USHUAIA”,下面还标着一句“fin del mundo”,那是当地语言里世界尽头的意思。
这里是地球最南端的城市,这里是乌斯怀亚。
港口有许多韩愔这样背着一个包就来了的游客,他们一起在彩色的票亭换钱买最近一班出发的船票。相比有些人要在乌斯怀亚等一个月,韩愔幸运地买到了一张三天之后出发的游轮票,环南极三岛前后总共二十天的行程。卖票的老爷爷说她运气真好,因为再来晚几天就会错过南极游轮的旅游季了。
韩愔很满意这个时间线,这几天她正好找个靠海的小旅馆住下,最后补给一下御寒的衣物。
韩愔安顿好后找到了一家码头边的户外运动装备商店。昨天一个美国来的背包客和她一起排队时建议她去买一双及膝的雪地长靴,在登岛的时候用处很大。那人红彤彤的双颊看起来被风割过,像是三十年没在室内睡过觉的样子,韩愔决定听取这位专家的建议,在上船前研究一下靴子。
店里的老板是个阿根廷大伯,他听完了韩愔的诉求立刻给她推荐了几件适合登岛的装备,韩愔也没怎么啰嗦就全部买了下来。那大伯遇见爽快人也挺开心,一路领着她就去结账了。在结账时韩愔抬头,突然看见了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
老板身后锁着的玻璃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两排猎/枪,颇有她安全房武器库的感觉。这些枪有为陆生动物设计的,也有一些适合在海里捕猎的标枪。韩愔可以认出其中一大半枪的型号与口径,她甚至收到过这些公司寄来的产品测试样品和每年在阿联酋举行的枪展宣传单。
韩愔并不怀念与枪支弹药朝夕相处的日子,因为它们的存在伴随着杀戮。但这到底是她研究了十几年的东西,一种复杂的感情油然而生。
做这行和别的竞技体育一样,两三天不练并没什么大碍,两三个月不练还是能勉强维持水平,但再过几年,别说她本来就神经受损拿不稳重东西,到时候她全身的核心力量会像自由落体一样下降。最后她将不敢抠动扳机,失去一身技艺,再怎么锻炼健身也无法恢复。
这大概是好事吧。
老板替她包装的时候见她望着枪出神,贴心地插话道:“游客是买不了这些的,要有我们政府专门批的捕猎证才可以。因为要控制外来人口破坏这附近的环境之类的,你明白吧。”
韩愔回过神来赶紧摇摇头:“我没有想买。”
“哦——”老板长长地应了一声,他从手边的纪念品货架上拿下了一顶做成企鹅形状的帽子递给了韩愔,“你买这么多,这个算赠品。到时候游轮每天有登岛的机会,很大的几率会遇上企鹅群,你就带着这个和企鹅拍照,特别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