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无数苦闷、丧气,短短几分钟就说完了。
就如山岚所说,赵行是被关在了这座岛上。
盛霈定定地看着赵行,问出了今晚他最想问的问题:“你们一行五个人,其余四个人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赵行一愣,有些恍惚。
他太久没有想起他们了,在他看来,他们当年就死在了海上。
“我...我想想。”赵行抹了把脸,情绪有些波动,“一个姓林,一个姓...还有一个,他年纪最小,家里还有哥哥,姓什么来着,姓……”
“姓陈,他叫陈海,他哥哥叫陈山。”
盛霈沉沉的嗓音接上,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
赵行茫然地看了盛霈一眼,喃喃自语:“对,没错,他叫陈海。你认识他?”
盛霈神情很淡,眸间映着火光。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世间事就是这样诡谲,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当年的知情人带到了他眼前,他找了三年都没有线索,却在这里遇见了,甚至——
他看向山岚。
甚至这件事起源于山家。
山岚眼睫颤动一瞬,问赵行:“山崇他和你说了什么?”
“...山崇他给了我一张地图。”
赵行咽了口口水,说了实话。
话音落下,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三个人心思各异,谁都不知道他人在想什么。
倏地,盛霈把树枝一丢,去拿火堆里烤着的螃蟹和虾,照旧敲碎了放在山岚眼前,再自个儿吃,至于赵行,他懒得管。
赵行倒了一晚上的苦水,这会儿倒是缓过来了,试探着问:“我种了番薯、玉米什么的,里面还有米,还有间屋子空着,要不我进去给你们做顿饭吃?其他的,我们明天再说。”
他在这岛上呆了一年半,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
以后的事,不着急在这儿一时半会儿。
盛霈头也没抬,说:“你先进去。”
赵行点头,起身起了一半,又回过头来,确认似的问他:“你们不会走吧?...啊,你们没船,我给忘了。先进去给你们做饭,我手艺还不错。”
赵行说完,匆匆进了林子。
看他的背影,脚步还挺轻快。
人一走,盛霈看向山岚,她安静地咬着早已凉透的鱼,侧脸在火光中只显温柔,不见清冷,可他却觉得,她在难过。
“招儿,你看看我。”
盛霈低声喊她。
山岚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火堆,火星带来的热意散在海风里,她忆起那年年岁岁和山崇相处的时光,又想起崖顶他清朗的喊声。
这样的师兄,会推她下海吗?
山岚不知道。
半晌,山岚侧过头,用如水的眸看他。
她轻声问:“盛霈,你是不是想抱我?”
第22章 暴烈 “我要吻你了,你可以躲。”……
云雾似的声音落下来。
她注视着他, 问:“盛霈,你是不是想抱我?”
盛霈喉间干涩,听她用轻而软的声音问, 是不是想抱她。
这一路来,她从未示过弱, 甚至连讨要拥抱都显得笨拙而骄傲。
山岚这柄刀, 该傲雪凌霜、百折不摧。
她应该一直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盛霈凝视她片刻, 忽而灭了火, 当海岸上唯一的光源消失,沙滩上顿时一片昏暗,唯有星辉洒落,灰沉海面上落满点点的光辉。
他在微弱的视线中看她。
忽然挑唇笑了一下, 朝她张开双臂,懒声说:“过来, 我在这儿。”
盛霈要她过去。
要她知道, 她可以示弱。
山岚眼睫微动,身影却停在原处不动,海风卷过,似要将她吹成一座沉默的石头,半晌,在这风中有人低低地叹了口气。
盛霈半是无奈, 半是心疼。
他站起身,长腿一迈,径直在她身侧跪坐下, 一片影落下,高大的身躯遮盖坐着的山岚,即便这样, 他看起来还是比她高半个头。
盛霈再次伸出手,低声问:“我抱你了?”
不一会儿,那道身影缓缓靠过来,她纤细、笔挺的背脊贴近他温热的胸膛,柔软的意味如围网一般无声蔓延开。
盛霈垂眸,手臂横上她的腰。
修长的指节扣住腰腹处的软肉,手下的身躯有一瞬的紧绷,他一顿,松了力道,用臂弯一环,轻而沉的鼻息贴近她的长发。
咸湿的海风褪去热意,卷浪拍向礁石。
高低不平的礁石向轻软的沙滩延展,星空下,有两道沉默的影,他们紧紧依偎,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低下了头。
盛霈垂头,下巴贴近她的颈侧。
他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胸前被她填满,他的心也臌胀起来,像海里的刺鲀,只是他褪去粗棘,将所有柔软的部分都献给她。
“盛霈,我不怕他和我争。”
山岚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半仰着脸,安静地望着星空,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困惑,似乎被这个问题困扰多年。
她不得其解:“他应该和我争的,和我争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对不对?师姐从来不掩饰她的野心,所以她和我一起练刀、铸刀。师兄天赋出众,谦逊温和,有问题也会找我探讨,可每每说到继承人的事,他却显得为难。”
盛霈轻哂一声。
不知该笑她傻,还是笑为了那点体面的山崇。
盛霈这会儿心神放松,贴着她柔软的长发,手指也轻佻地绕上去,笑说:“不丢人,能和招儿争是他的荣幸。但有的人...”
他琢磨了一下山崇的心理:“他能被推上和你竞争的位置,自然是有的他的本事。可有的人不知道,当你达到某个专业领域的顶峰,那不是尽头,往外还有无穷尽延展的空间,但山崇知道。只有他清楚地知道,你们之间有巨大的鸿沟。”
在天才面前,山崇那点儿天赋不值一提。
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将山崇和山岚相提并论,将他们送到一样的高度,久而久之,山崇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的为难,是做给别人看的。”盛霈嗤笑,“连他父母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猜他想要那把刀,是在别人的期待和凝视里升起了希望,他或许也可以。但三年过去,早就冷下来了。”
“他推你的可能性不大,你们之间的利益冲突太明显。要我说,背后还有个人,把你推下海,山崇又正好去找你,顺势把他推上嫌疑人的位置。你们两人继承人没了,往下谁继承山家?”
山岚眸光平静,轻声应:“在两个师兄和师姐里选。”
盛霈挑眉:“那嫌疑人可不止一个,但不排除警察将这件事定性为意外。凶手没算到你还能活下来。”
许久,山岚心间起的那点波澜已经归于平静,她放松身体,在男人有些扎人的寸头上蹭了蹭,说:“盛霈,我们要找的船,是同一艘船。”
盛霈轻“嗯”了声:“你别多想,这件事和山家没关系,没有这艘沉船,他们也会去找其他的,或许不止是沉船,还有墓葬,人的心是个无底洞。”
山岚侧过头,问:“你的心也是吗?”
盛霈微顿,抬起脸,垂眸去看她的眼睛。
初见时,她也是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他。
比水软,比刀锋利。
再往后,她盈盈的眸像是铺天盖地的围网,悄无声息地将他诱捕。
他越挣扎,网上的倒刺扎得越深。
半晌,盛霈视线下移,掠过她的眉眼、鼻子、脸颊,再到嘴唇,他盯着她柔软的唇角,嗓音喑哑:“我的心也是。”
他的心被网住,刺网越扎越深。
贪念也从深处冒了出来,一点、一点,正在蚕食他。
山岚安静地看着他,暗色里他的轮廓是开了刃的刀,线条锋利而清晰,点点星光落在凌厉的眉眼间,他的视线,比海南的烈日还要烫。
“我们该进去了。”
不等山岚说话,盛霈移开了视线。
盛霈想,快了,他已经接近当年发生的事,过不了多久,陈海是死是活,都会有个答案。他会离开这里,去追逐她的脚步。
他希望他的公主,永远不要低头。
他会去她的身边。
山岚等了一会儿,看向自己腰间的手,想了想,说:“你不松开我,我们没法儿进去。盛霈,你想再抱一会儿吗?”
“......”
盛霈有点儿烦。
他何时想抱一会儿,他还想抱一晚上。
“...走了。”
盛霈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
岛中生活区域。
赵行难得见得活人,更别说还是认识的人,心情前所未有地轻松,炒了菜、煮了粥,还把藏着的饮用水拿了一点出来。
他有一种预感,他很快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赵行咧嘴笑了一下,兴冲冲地炒完菜开始等人,可左等右等,等到粥都滚得在冒泡泡了,那两个人还没来。
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他忍不住想,不会走了吧,可是他们没有船,怎么可能离开这里,总不会是他在岛上呆疯了,产生错觉了?
赵行有些焦躁。
正当他忍不住想出去找人的时候,那小路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他松口了气,提着煤油灯迎上去。
“饭都做好了。”赵行指着正中间高高架起的锅炉,说,“把我丢这儿的人没想让我过好日子,这里没电没火,你们将就一下。”
锅炉下,木柴正在燃烧。
爆裂的声音令人觉得回到了洛京的冬天。
可现在是夏天,这里是南海。
夜晚也充满热意的地方。
山岚看着火光,有点想念云山。
山里的夜和海边的夜不同,想到这里,她看向盛霈,她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可短短几天,他们像过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光。
盛霈和赵行说着话,偶尔看山岚一眼。
起初两眼还正常,再看第三眼,她捧着碗发起来呆,平时吃饭那么认真的人居然还会走神。
“招儿,想什么呢?”
盛霈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山岚不为所动,依旧认真地发着呆,一点儿都没被他影响。
盛霈瞥她一眼,没再继续问,继续和赵行聊天:“把你关在这岛上的人,什么来头,见过吗?”
赵行:“当年和我对话的,和这一年多给我送物资的,一直是同一个人。年纪比我大,可能三十五左右,看起来像渔民,听船上的人叫他章哥,姓章,名字不清楚,开的是拖网渔船。但我觉得,他不是那个能做主的人,有时候我们说着话,他会忽然离开。我起先以为那个人在船上,后来偷偷找了一次,发现没有其他人,我想他们应该是电话联系。”
盛霈:“多久来一次?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夏天一个月,冬天两个月”
“一星期后船会来。”
盛霈静了片刻,忽然问:“那沉船的来处,是山家。这件事你和那人说了吗?”
赵行“啊”了一声,迟疑地看了眼山岚,小声说:“说了,但他们从来没问过山家的事。我感觉...感觉他们早知道,因为那时我交出地图,他们似乎不是很感兴趣。”
盛霈垂着眼没应声,好一会儿,抬头看他:“早上,你藏完房子,又藏什么去了?这里有船?”
“......”
赵行怔了一瞬。
他本来以为这里不会被他们找到,但回来发现,不但被人发现了,地上还留了句话,说借你洗发水用用。他又惊又惧,心一慌,就出去把人的棚拆了。
赵行睁大眼,面上显出一丝惊慌:“你、你怎么知道我...有船,你看见了?”
盛霈跳过这个问题不答,又问:“什么船?当年你的船不可能被留在岛上,况且你一个人,藏不了那么大的船。”
赵行面带犹豫,不肯说。
他看向山岚,喊:“小师妹,你怎么会流落到这里来?”
山岚稍稍回过神,眸光掠过他们的脸,看向赵行,轻声说:“你可以相信他。”
盛霈和赵行皆是一怔。
盛霈克制着自己的视线,盯着燃烧的火堆不去看她,可跳动的火光间,他的黑眸比这火还要亮、还要烫,心渐渐鼓涨,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充斥他的胸膛。
他似乎又变成了十八岁的盛霈。
冲动、意气风发,什么都不管不顾。
“哥们,你怎么称呼?哪儿人?”
赵行思虑再三,打算先打听打听盛霈的来头。
盛霈瞥他一眼,随口应:“海上的人都喊我一声盛二,洛京人。”
赵行诧异道:“你也是洛京人?”
山岚慢吞吞地看向盛霈,男人的侧脸对着她,神情寡淡,看不出情绪。
他从来没说过,他是洛京人。
赵行瞧瞧山岚,又瞧瞧盛霈。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们洛京人这是倒了什么霉?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居然沦落到一窝都在这岛上窝着。”
“既然小师妹这么说了,我们又都是洛京人。”赵行决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我藏起来那船,是我捡的。去年夏天刮台风,不知道飘来一艘木质机帆船,不大,坐我们三个人足够。但是...”
盛霈:“坏了?”
赵行:“.......”
赵行忿忿地咬了口螃蟹腿,深觉自己倒霉:“没有机动力,没有导航和地图。有一回,趁着风大我偷偷试了一次,还没开就偏航了,我可不想死在这海上。你说现在,这海上哪儿有人会开这样的船?”
他不由感叹:“也不知道古时候那些渔民怎么认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