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汐一挑眉,微微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那可不。
其实,她没想到沈怀瑜会这样称呼她,不过听起来感觉不错,她甚至有种感觉,想回到儿时,对小伙伴们大喊一声:我也是有哥哥的人了,看你们以后谁还敢欺负我。
院子只有一进,进了门就是一个收拾得很干净的空场,一间正房,一间东厢房,西边则是厨房杂物间一类。中间已经摆好了桌椅,上面是茶水、瓜果。
“这处院子原本是买来读书的,当时只顾僻静,没管大小,如今却是多有不便,还望先生见谅。”
元晋安四处打量了一下,心里却是很满意,“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听汐儿说,你之前中了举人,如今一见,果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先生过奖。”
双方分宾主落坐,此时气温正好,微风一吹,门口的榆钱哗哗作响。
元瑾汐这会儿可比在熙和园里放松,抬头望着那沉甸甸的榆钱,不由咽了下口水。
“爹,兄长,你们聊着,我去采点榆钱下来。”说罢就站起身来向外走,走之前还给元晋安使了个眼色。
“哎等等,这树那么高,你怎么够得着,让墨烟找□□去。”
可元瑾汐没听他的,走出院门,搓了搓手,撩起裙摆掖在腰间,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沈怀瑜只觉得一个错眼的功夫,就看到人已经稳稳地骑在树杈上了,不由瞪大眼睛,“这,怎么上去的?”
底下的墨烟还在找□□呢,看见了也是满满的惊讶,“怎么就上去了?”
“你叫墨烟是吧,别愣着了,去找个筐来,这会儿榆钱正是好时候,再过几天就要老了。”
“哎。”墨烟答应一声,一溜烟跑进厨房找筐去了。
沈怀瑜还是不放心,想要去树下接着,却元晋安挡住,“不用管她,这丫头从小就野,我这儿有件东西要给你。”
说罢,从带进来的篮子里,拿了卷画轴出来。
“这幅画是我最近才画的,原迹是当年应你母亲要求画给她的,如今恐怕已经不在了。当怀安发了一场大水,临走时,只来得及带些细软钱财,那画我虽收好,但恐怕已经早泡烂了。”
沈怀瑜小心接过,刚一打开,就见右上题着一首打油诗,刚读上第一句,就不由眼睛就湿润。
“大儿采花奉母,小女伸手唤亲。一手逗囡称乖乖,一手抚顶称宝宝,有人笑问:第三个称何?”
再往下,是一个女子坐在藤椅之上,左边是一个摇车,上面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儿,正张着双手,似要母亲抱;右侧,则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手捧着一支形似茉莉的花朵,正要献给母亲。
看到此沈怀瑜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这竟然就是他梦境里的内容。
他找啊找啊,找了一朵最漂亮的茉莉花,但一转头,母亲却不见了。
如今,这朵花终于是送到母亲手里。
“因为不知你长什么样子,也因你母亲说你最喜欢摘花送给他,我就用了这个景象,让你背对着画面,只有你母亲能看到你。”
再仔细看画面,果然,画中的女子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眉眼中满满地都是慈爱的笑意。
叭嗒一声,一颗泪珠就那样滚落下来,滴在画面中男孩儿的脚下。
沈怀瑜赶紧一擦眼泪,将画拿得远了一些,“对不起,失陪一会儿。”然后也不等元晋安回答,就跑进了主屋。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元晋安知道他需要些时间独处,也就由他去,自己则走出院门,看着像是野小子一样的女儿,骑在树上摘榆钱。一边摘,还一边吃着。
再看楼下的墨烟,怀里的筐已经装满了。
“够啦,再多也吃不了。”
元瑾汐低头看了看,不见沈怀瑜的身影,冲着元晋安努了下嘴,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这才拍了拍手,“你们靠远一些。”
上树容易下树难,虽然滑下来更稳妥,但她还是跳了下来,毕竟滑下来实在不好看,她也是大姑娘了呢。
摘下来的榆钱用水洗干净,先是煮一些小米粥,待米粒开花后就扔进去。
煮粥时她又舀了些玉米面,用榆钱拌了,一部分捏成窝窝的样子,上锅蒸熟;一部分起平底锅,放些菜籽油,两面煎熟。
待到沈怀瑜收拾好心情,放好了画轴走出来时,已经闻到一阵阵清香和饭香。
“兄长来尝尝,我娘说了,榆钱儿、余钱儿,这东西又好吃又有好寓意。”
沈怀瑜却是一愣,心里似有一种明悟。联想到元瑾汐之前说母亲经常坐在榆树下发呆,或许她做榆钱饭,并不是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而是因为榆瑜同音,做这个,是在思念他。
这时墨烟站在一旁说道:“姑娘真是厉害,这么会儿功夫,就做了好几样。比我可快多了。”
众人都在桌边坐好,待元晋安先拿了第一个榆钱窝窝,这才开动起来。
榆树钱的清香混着面香,竟然意外地好吃。小米粥加了把榆钱之后,也是清香扑鼻。
煎的饼子则是油香混着菜香,让人停不下来。
沈怀瑜一连吃了两个窝窝,又喝了一大碗粥,又吃了三个煎饼,这才勉强放缓速度。
元瑾汐颇有些得意地问道:“我手艺还不错吧?”
沈怀瑜点头,“确实好吃。”
“嗯,不错,有你娘三分火候了。”元晋安也是吃得极为开心,前些年在采石场里,工头为了省口粮,也没少让人做榆树窝窝吃。
可那里用的面,都是陈年旧面不说,还都是磨下来的粗皮子,而且为了管饱,用的不是嫩芽,而是老钱儿,吃起来不但没有香甜味儿,还直拉嗓子。
哪有女儿精心采摘又混着磨得细细的玉米面做出来的好吃。
旁边墨烟也捧了一个窝窝,吃得不亦乐乎,“公子爱吃,以后我也给你做。”
沈怀瑜却是白了他一眼,“这吃食,男人做没味儿,你别可沾手。以后嘛……”他扭头看向正拿着生榆钱当零食的元瑾汐,“日后为兄若是馋了,就劳烦汐妹再做给我吃。”
元瑾汐被这个玩笑弄得微微一愣,再看沈怀瑜一脸调侃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二十三四的年纪,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虽然他仍旧一身黑衣,脸色仍旧苍白,但眼睛里的光,却表明他是个真的活人,不再似之前那样一副活死人相。
“好,一言为定。”元瑾汐笑道。
“一言为定。”沈怀瑜一脸认真。
作者有话说:
打油诗我自己写的,水平有限,大家不要笑啊,实在是没找到更合适的诗词【捂脸】
第56章 升堂
终于到了重新开审的日子, 一大清早,城中百姓就往府衙涌去。
沈怀瑜这个案子在当初,就引发众人的好奇与不解, 毕竟堂堂举人,一言不发,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如今他又亲自递了状子为自己申冤,立时就把大家已经压下去的好奇心,全都激发出来。
一时间, 几乎半个平阳城的人都涌到了府衙之前, 想听当初他为何坚决不为自己辩解,以致丢了举人的功名, 如今又是为何要出来说话。
再加上齐宣的到场,就更为这场开年大戏, 添足了噱头。
但衙门口就那么大点地方,人再多, 也不可能全涌进来, 更多的人还是站在后面, 挤挤挨挨的,只为听到前面听到的人, 传来一些只言片语。
三声锣鼓响,一声威武堂, 一班衙役鱼众而出,杀威棒点在地上,发出锵锵的声音,知府徐匀一身官衣从后堂走出, 先是对着在一旁安坐的齐宣行礼, 随后才走到主位上, 惊堂木一拍,沉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沈怀瑜,见过知府大人。”沈怀瑜今天仍旧是一袭黑衫,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喜。
元瑾汐此时则是一身小厮打扮,站在齐宣身后。看着在堂下跪着的兄长,莫名的有点心酸。
他可是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本该前途无量,如今却只能跪在堂下,自称草民。
堂上的徐匀看不出喜怒,继续问道:“状告何人?”
“状告沈弘节之子沈怀理,是他杀害了府中婢女水莲,声称她羞愧跳井,嫁祸于我,此乃其一。其二,他暗指使人打断我的右手,断我读书求学之路。”
沈怀瑜举起右手,他的手背曾被打得血肉模糊,如今皮肉虽已长好,看起来却是触目惊心。
随后往地上一放,如同放一块死物一般。
一时间,周围之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元瑾汐却是心里有些微妙。这景色,她最初在同春楼里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就见过,当时她很心疼来着。
可是……最近接触得多了,却总觉得事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想到沈怀瑜在这之前的诸多谋划,她总觉得,他这手,绝对有猫腻。
“既是如此,半年前审理此案时,你为何不为自己辩护解?”
“因为当时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水莲与我并无关系,她只是无意撞破了沈怀理的秘密,因为害怕被杀人灭口,便向我求助,想早日出府。”
“当时她刚将秘密告知于我,沈怀理就尾随而来,声称我调戏于她,并派人将我捉住。当天晚上,水莲就被他杀害,推入井中。”
“那个秘密太过惊人,若是宣扬开来,沈家门楣蒙羞,虽然怀瑜不被父兄待见,但毕竟是沈家之人,不忍沈家受万人唾弃,只得忍气吞声。”
秘密?蒙羞?
这几个关键字眼调足了底下旁听之人的胃口,百姓最爱什么?八卦啊,尤其是这种高门大户里的八卦,没影的事都能传得绘声绘色,如今当事人亲口说了,就更加心痒难耐。
有那性子急的,恨不得跳出来亲口问问沈怀瑜,到底是什么秘密值得他自毁前程,又是什么秘密能让家族蒙羞受万人唾弃的。
可偏偏,堂上的徐匀就像是一点不好奇般,只问道:“既如此,如今又为何说出来了?”
“因为这半年间,沈怀理不断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身为沈家长子,实际的家主,却如此寡廉鲜耻,不顾家族名声,我又何必为他遮掩?”
“嗐,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说啊。”堂下,终于有围观之人忍不住,抢先一步喊了出来,周围立刻起了应喝之声,“对啊,到底是什么事?”
“肃静!”徐匀啪地一声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再有胡乱插话者,杖责十下,逐出公堂!”
喊话之人马上缩了头,躲在人群之中,不敢出声。
“既如此,带沈怀理来堂上回话。”说罢,从签桶之中,抽出一支绿头签,扔在堂下。
他的案前一共放有两支签筒,分为红绿两色,绿色专职缉拿、传唤之责。而红色而是刑签,需要动刑时,才会扔下。
令签刚一落地,就有捕快上前捡了,喊了一声“得令”,带人走出公堂。
徐知府这时走下堂来,面对齐宣,“传唤需要些时间,颖王殿下可要去后堂休息?”
说罢,还隐蔽地做了个手势。
齐宣本不想去,他这次让沈怀瑜为自己翻案,故意没有事先与知府打招呼。
因为他目前还弄不清楚,这位知府到底在福.寿.膏这件事上,参与了多少。如果他就是沈怀理的靠山,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不过,他这个手势却是齐家暗卫的手势,倒让他有些好奇,难道说这人做过他家的暗卫不曾?
“既如此,休息一下也好。”
齐宣起身,元瑾汐身为小厮自然是要跟,一路走到后堂门口,就被人拦住,“请这边休息。”
齐宣弄不清徐匀的意思,便对她道:“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是。”元瑾汐低头。
两人进了后堂,又进一了间屋子,徐匀这才屏退左右,“王爷,这沈怀理,暂且动不得。”
“哦?”齐宣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最怕这并州的知府与那沈怀里有勾结,没想到还真就让他料中了,当下他冷冷地注视着徐匀,“你且说说,为什么动不得?”
徐匀又行一礼,“这事也是下官失职。半年前,就是在沈怀瑜的案子之后,下官在会见张绅之时,看到一人哈欠连天,眼泪鼻涕一起流,这症状立时就让我想起在书上看到过的,吸食福.寿.膏的症状。”
“一番暗中调查之后,下官发现,这一批福.寿.膏出现得虽然隐蔽,但还是有若干线索指向了沈。可沈家毕竟是此地望族,祖上又做过刺史,下官手里并无真凭实据,无法大张旗鼓进去搜查。只得派人潜进去卧底,如今刚刚传来消息,再过两个月,就会有一大批货进来。”
“若是此时动了,打草惊蛇,得不偿失。不如等到人脏并获时,数罪并罚。”
齐宣紧握的手掌松开,暗想还是皇兄技高一着,并州是他们的老家,他派来做这一地知府的人,不可能是个庸才。
不过,他有他的打算,自己也有自己的计划。
“你说的可是这个?”齐宣从袖口掏出沈怀瑜交给他的那个银丝小盒。
“这,王爷竟然知道这个?”徐匀大惊失色,齐宣这才来几天,就查出他查了小半年才查出来的东西?
“侥幸罢了。”这话还真不是他谦虚,若没有沈怀瑜,这事恐怕直到他走,也不会注意到。
“这一次,沈怀理必须得动,因为……”
齐宣和徐匀两人谈了许久,直到门外有下人传话,“大人,沈怀理带到。”
“知道了。”徐匀答话,转身行礼,“王爷先请。”
出了后堂,就遇到站在门口的元瑾汐,徐匀早就看出她是女子,心里暗道齐宣荒唐,出来旁听案子,竟然带婢女出门。
看来京城传言,说他宠爱婢女无度,确实不假。
可是,若说他耽于美色吧,刚刚的计划又无不显示出他的深谋远虑,丝毫看不出纨绔王爷的意思;可说他贤明吧,哪有贤王带婢女上堂旁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