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
“属下是应将军麾下的,名为吴越。”
应将军,原程若海手下副将应时毕。
元琼想到了什么:“应将军,就是那天在早朝上说徐夙和曲析勾结的那个!”
吴越再次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向她逼近了一步。
“准确来说,是赵王让应将军说的,”他如此纠正,看着元琼逐渐慌乱后,他继续说道,“公主应当很好奇这一地的人吧,他们原本也是赵王为了杀死徐夙而准备的,不过属下也不知他们为何死在了这里。”
元琼心里已是一团乱麻。
却抵不住那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她盯着他:“你为什么把这些都告诉我?”
“因为陛下交代过,”吴越指了指地上的那些人,“所有知道了这件事的人,都不能活,那属下总得让公主死得明白些。”
他想不想杀公主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听命于陛下。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元琼的心越跳越快。
那个爱她宠她的父皇,是这样的人?
可她甚至没有机会去思考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噌亮的光闪过她的眼,吴越已拔出剑向她刺来。
“放肆!”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
元琼和吴越相继抬头。
只见宝瑞手里抓着她留在柴房的布条,疾步走下,“公主是赵国的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你若是动了公主,陛下绝不会放过你!”
“宝瑞……只有你一个人吗?”
太危险了。
“奴婢本来想给您烧点热水,却看见了地上您的外衣,怕您出事,便寻了下来,”宝瑞挡在她身前,“公主,您赶紧走。”
可吴越只是不屑地笑了一声:“走?公主不知,属下听见陛下说所有人的时候,特意向陛下确认了第二遍,但陛下只是重复了一遍——‘所有人’。”
这三个字如有当头一棒,砸得元琼一蹶不振。
这个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她。
她动了动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而在她出神的瞬间,吴越已挥剑向她砍来。
那速度太快,元琼根本来不及闪避。
全身血液倒流。
然而,随之而来却是一阵很强的冲击力,有人把她推了出去。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宝瑞是如何挡下那一剑,又是如何将簪子刺穿吴越的脖子。
只是有这么一个姑娘,飘然倒地,为这清净的道家圣地再添一笔悲惨的红。
“宝瑞!”元琼颤声叫道。
宝瑞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前,眼前渐渐模糊。
她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眼泪慢慢从眼角滑下。
“公主,宝瑞好想……陪您一起出嫁啊……”
元琼抱起她,满脸的泪水:“会的,会的,我们都说好了的。”
宝瑞艰难地抬起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宝瑞想看您和……咳咳,徐正卿……永远……幸福。”
可是直到最后,她还是没能坚持到碰到元琼。
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再也不会抬起来了。
一切的愿望都停留在“想”。
再想,她都看不见了。
元琼撕心裂肺地喊着宝瑞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今年是她和宝瑞认识的第十个年头了。
就在前几天,宝瑞还在和自己发脾气,她还说变成老姑娘也要一直跟着自己的。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却从未那么害怕过死亡。
原来比起自己的死亡,所爱之人的死亡才是最可怕的。
可她竟然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竟然连为这个姑娘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后颈被人重重一击,元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再睁开眼时,元琼手脚都是被绑着的,手腕处传来粗绳摩擦的痛感。
身后是冰凉凉的石头触感。
她努力眨眼,去适应眼前的黑暗,才看清自己这是在一个山洞里。
元琼想要试着站起来,失败了。
反而踢到了脚边的石头。
山洞外的人听到了声响,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就别费这力气了,别让我为难呀。”
元琼警惕地抬头,看向来人:“你是谁?”
这人衣着褴褛,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似的,可是举手投足间却有点富家子弟的味道。只是长得尖嘴猴腮的,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哦对,您瞧我都忘了介绍自己了,”他拍了拍脑袋,露出了一个恶心的笑,“在下池培元。”
元琼一惊:“池培元?你怎么会在这里?”
池培元踢了踢灭掉的柴火,面上透着阴毒:“你那父皇在朝臣面前说留我性命,暗地里却等我被放出大牢后,派人来杀我。若不是二殿下的人救了我,我早就没这条命了。”
“你在说什么……”
池培元呵笑一声,“公主怎么还不敢信呐,刚刚吴越说的话你不都听到了吗?杀徐正卿也是,他就是见不得任何人抢他东西!说什么仁德?简直是世上最虚伪的人!”
“所以我就把埋伏的人都杀了,就不让他如愿哈哈哈哈哈……”
恐怖的笑声回荡在山洞中。
元琼咽了口口水,“本来就是你做错了事,你——”
池培元一下子被她激怒了:“你给我闭嘴!”
元琼却像故意地引诱他上前一般:“我又没有说错,你为官不正,大错特错!”
池培元两只手拍在元琼的身侧,阴狠地靠近她:“我做错什么了!那薛老头子是我的父亲,你那父皇却不给我冠这‘薛’姓,就是不想让他再有后人,然后就能把薛老头子打下来的东西都收归国库。可那些东西都该是我的,我不过为官时捞了点油水,何错之有!”
他越说越激动,狭长的眼睛里满是贪婪。
像要把所有余怒都撒在元琼身上,拿起一块石头就要砸向她。
就在他低头的时候,元琼不知何时磨断了手上的绳子,找准机会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一把扎向了池培元。
池培元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部,好不容易险中求生的人,眼里满是贪婪、愤懑和不甘,带着这些情绪,他倒在了地上。
匕首锵啷落地。
自从沈斯阙那件事之后,她就一直随身带着了。
比箭好用。
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元琼双手止不住地抖,后脑还在疼。
身上还全都是血,有在宝瑞身上沾的,也有池培元的。
这个惊心动魄的早上,大概会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早上。
元琼扶着石壁站起来,没走两步,腿禁不住一软。
堪堪倒地前,她被人接住了。
来人狼狈异常,身上挂着几根杂草,根本一点都没有平时端方从容的模样。
还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眼,此时竟然比她身上的鲜血还要红。
他一言不发,只是绷着脸反复地检查着她伤到了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反复中竟然还有慌乱。
直到他明明确信她分毫无损时,那慌乱还在。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徐夙向她不可抑制地发起火来的样子。
他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你既然都已经能看到旁人的喜恶了,那人是好是坏、该不该跟他走难道还要我一言一语教给你吗!”
第57章 . 交心(二合一) 她恨死这个自作主张的……
当众人遍寻元琼不见的时候, 徐夙是第一个发现北边小道上的那些死人的。
在那群男人中,宝瑞的尸体尤为刺眼。
可怎么找,都没能找到他的小公主。
在那个瞬间, 徐夙的眼中了无人气。
就像是回到了徐家满门被灭的那个晚上。
他嗜血地舔过牙尖, 摇摇晃晃走下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地狱的入口。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那他便是踏过尸山血海也要拉那下手的人陪葬。
就连元琼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旧无法找回残存的理智。
直到听见她破碎的声音:“你说……什么?”
徐夙终于找回了一丝清醒,眼里血色尽褪,握着她手臂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
手滑落,他去牵她:“臣先带公主回去。”
这一刹那,元琼见到他后的百感交集尽数被莫名的不安而取代。
在发现自己能看到别人腕上线时,她不是没害怕过这突然得到的本领。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早就习惯了腕上线带给自己的助益,也仍是偶尔会因想不明白而感到恐惧。
可这份恐惧,竟在这个时候混杂着茫然到达了最高潮。
元琼甩开了他的手:“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能看到别人手腕上的线的?”
她倔强地看着他, 那样子就像他不说,她便不会跟他走。
他看着她,最后,如实答道:“从一开始便知道。”
元琼震惊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一直都知道,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为什么?”
山洞里透不进一点点光,徐夙琥珀色的眸被蒙上一层暗影。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沉默。
“呵,”元琼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却没有任何的感情,“徐夙,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了。
即使父皇和母后都不同意, 她却觉得只要他们两个是心意相通的就可以了。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岂不是又成了个小丑?
他和她近距离面对面,却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
元琼摸了摸腰间他送的护身符,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说得没错,你不在的时候,我也要保护好自己。”
徐夙仍是安安静静的,就像一个永远置身事外的人。
就连此刻那双仿若盖着灰尘的双眼,在她的眼里,都那么傲慢。
池培元的尸体还躺在徐夙的后面。
元琼失望地绕开徐夙,她要去拔下她的匕首。
那把没有血肉、能够保护自己的匕首。
日头一点点移动,山洞中有了一丝亮。
元琼的视线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可心里的沉闷却怎么都挥散不去。
她才想要蹲下时,却突然看到池培元动了动。
有银光闪过。
光很细微,一瞬便隐匿与照进来的日光中。
地上的人丑陋地瞪着他们,猛地抽出手。
一支指节大小的银镖朝两人而来。
“小心!”她本能地把徐夙推开。
银镖在她的手上划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冷白的皮下青紫色的血管凸起,徐夙的脸阴沉了下来。
洞中的枯叶被人无情踩碎,再下一步,他的脚落在了池培元的脖子上。
地上的人眼眶眦裂,痛苦的惨叫划破天际。
徐夙对着那个从喑哑到窒息的人:“你怎么敢动我的人?嗯?”
想起池培元说起二哥的事情,元琼回过神,急急道:“留他一条命——”
可是“喀哒”一声,池培元的脖子已被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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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琛带着侍卫去找南边沿路找她还没有回来,俪姬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原与筝便也陪着她一起去找了。
当元琼回到云一观的时候,只有赵王一个人在。
元琼看着他走来,手突然不知该往哪儿放。
赵王脸色铁青,见她满身是血,略带沧桑的手上下动了动:“元琼,怎么搞成这样的?”
元琼动了动嘴,有片刻的犹豫。
此刻她竟然不知道,她的父皇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知道了什么?
她勉强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父皇,元琼没事。”
赵王还是那副关切的面孔:“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张慈祥的面孔一如既往。
即便出走前她知道了父皇做过的那些糊涂事,她却始终说服自己,父皇只是一时糊涂。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自主地在心里希望他是个好人。
可是,下一刻,她听到他状似无意地问道:“那后山那尸体是怎么回事,宝瑞怎么会在那里的?可是你们看见了什么?”
在那双老迈而浑浊的眼中,芒刺一闪而过。
让元琼的心沉了一分。
徐夙的眼神缓慢地从她身上拂过。
昨日见到那个大夫的时候,他便觉得那个人不太对劲。
再到今日看见他躺在血泊中时,他的思绪依旧被占满,没有来得及去细想。
小道上有一地尸体。
而其中一个人,他认识。
那人叫做裕同,是个孤儿。
多年前赵国瘟疫爆发时,他倒在乌烟瘴气的破庙中,是曲析把他救起来的。
再后来,听说他去了应毕时手下。
现在看来,赵王这是动手了。
而小公主怕是都知道了。
君王多是无情,他从不意外。
可这个人,不只是君王,还是她的父亲。
徐夙向前走了一步,弯腰作揖,想要至少为她粉饰住这表面的平和。
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她惊恐地哭出了声。
他起身,侧目看去。
小公主簌簌落泪:“父皇说什么,宝瑞……宝瑞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