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借着睡觉,伸手环住了他。
她闭眼时都想好,一会儿要笑他偷亲她。
可一睁眼,映入眼帘的都是他脸上的伤口,那些淤青睡了一觉后反了出来,扎眼得很。
元琼抿抿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唇角,有点后悔方才没收住力气:“明日继任大典怎么办,你就打算顶着这张脸去吗?”
徐夙任她摸着,随意地答道:“明日就会褪掉的。”
“才没有那么快,”元琼又好气又好笑,笑完又心疼,“就算哥哥不同意你也不用这样啊……”
徐夙把她拉近,下巴搭在她的发顶:“就算陛下不同意,臣也一样能和瑞瑞在一起。”
元琼脱口:“那你为什么还硬受着被打、还那样。”
徐夙知道她是在问后来行跪礼和呈匕首的事,他摸过她的后脑:“因为臣知道,瑞瑞想要陛下同意。”
他从来不需要谁的祝福。
但她一定要在她最爱之人的祝福下,永远开开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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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起床后不久,阿六就来了。
他见到元琼和徐夙,也没有要多留的意思,低头禀报:“陛下已经将子奇拿了,让人审了几个时辰,除了之前查到的那封信,也没审出他与二殿下之间的其他书信往来。”
徐夙点头知晓:“告诉陛下,继任大典前臣会过去一趟。”
子奇走后,元琼皱眉看向徐夙:“对了,二哥哥的信你看了吗?里面怎么写的?”
徐夙依言拿出那封信。
信上如此写道:
君王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①
先王亡魂转入另一界,自当以人殉物殉,以保亡魂的冥福。若非先王口谕留下之人,皆当殉葬。
此礼法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更不可随意废止,陛下三思。
徐夙念完,双眼眯起:“‘若非先王留下的人’,先王可只留了子奇一个。”
信上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刚劲。
元琼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那个一心护山河的二哥哥会有造反的念头。
可这信上的内容,无异于坐实了二哥哥和子奇之间有所勾结。
元琼没再说什么,心中怅然。
物是人非这个词,也太残忍了。
等徐夙陪她走回成月殿的时候,她心里仍然像压着块儿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
她不担心哥哥,他和徐夙既然预料到二哥哥有造反之意,想必早就有所准备。
但如果二哥哥真的造反了,哥哥会如何处置他?
哥哥大抵会念着手足情,那群臣呢,又会不会放过二哥哥?
徐夙见她心不在焉,敲了敲她的头顶。
元琼抬头,才发现成月殿已经到了。
“不必担心,二殿下还在回都城的路上,明日一早,趁二殿下入城前,臣就命人拦下他,到时臣与他谈。”
元琼摸了摸头顶,一张惴惴不安的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他总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入不了宫,自然也造不了反。
拦下二哥哥和他带的兵,不管是除籍也好,逐出宫也好,至少一切都还能挽回。
只是这夜,元琼还是睡得不太安稳。
她梦到所有人都在声讨二哥哥是要造反之人,这些人里也有她。
可是二哥哥却当着众人的面脱下的铠甲,露出了手腕上的红线,他问她有没有看到自己对她这个妹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爱,这次他也带回了许多好玩东西给她,他还说他也如喜爱她一样喜欢着赵国和天下百姓,所以以后他也会为陛下和天下人继续守一个家。
可是话刚出口,一箭射来,正中二哥哥的心脏。
他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面前。
元琼惊醒,后背汗湿。
她大口喘着气,闭着眼平复跳得飞快的心脏。
好久之后,她才再次进入睡梦。
可这次,她却梦到了另一个人,他的手腕上满是黑线,她看不清这个人是谁,但却能看见站在他旁边的那个满手腕黑线的人,那个人是子奇。
第二日早上醒来时,她还有点懵,脑子混乱得很。
她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琢磨着二哥哥和子奇两个人。
子奇寄给二哥哥的信上次被人誊抄下来了,写的是上次拾忧道长把二哥哥在漳河治水的功劳归于她的头上,那口吻不像是在汇报,反而像是在挑拨她和二哥哥的关系。
巧巧推开房门,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公主,今日是陛下的继任大殿,你快起床呀。”
小孩稚嫩的声音吵人得很,元琼像个虫子一样爬了起来。
她看着巧巧把准备好的衣裳拿到她面前,忽然之间,混沌一片的脑中好像理出了一条线。
子奇、巧巧、二哥。
造反……
巧巧那没心眼的又在她还没换好衣服的时候打开了窗。
元琼双目无神看向殿外在洒扫的宫人,想起昨夜徐夙在那对她说的话,他说会将二哥哥拦在城外。
把二哥哥拦在城外……
元琼猛然站了起来。
不对!
不是这样!
要造反的不是二哥哥!
第67章 . 继位 “是啊,你都做成了。”……
都城外, 铁蹄踏着黄土而来。
在最前面带路之人剑眉英挺,深黑色的眸子透着锐利的杀意,这是常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气质, 他身上穿的雁翎铠甲却未因时间的磨砺而失了光泽。
这上好的雁翎甲无人不知, 这是先王亲赐给二殿下的。
赵子季骑在马上,沉声对身旁副将说道:“你带他们回军营。”
副将点头领命。
身后浩浩汤汤的三万治水大军,策马往驻守城外的军营而去。
赵子季将三万大军交给副将后,一人往城门处疾驰而去。
先前已通信告知会赶回继任大典,他一心赶去,并未注意到任何异样。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三万大军一回到军营,便与原先在军营中待命的剩下二十万守城士兵一起被人禁于其中,寸步不得行。
待到行至紧闭的城门出, 他才一把拉住飞跃马儿的缰绳,下了马。
赵子季蹙眉,看着紧闭的城门前两个面生的士兵:“这里本该由我营中士兵驻守, 你们两个是何人?”
两个士兵利落地抱拳:“我等奉陛下之命在此守城门。”
赵子季久经沙场,一点风吹草动在他这里都可能是危险的前兆,他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这位大哥在此时闭了城门还换了他的人定是因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赵子季剑眉竖起。
在这个节骨眼,能有什么大事?
他会在当日一早赶回继任大典是早就禀明过的,城门却还是在此时被锁,这种种行为还不够明了吗?
这是怀疑他要谋反。
赵子季薄唇抿成一条线,往前一步:“让开,我要进去面见陛下。”
两个士兵伸手拦下:“陛下有令, 任何人不得进,二殿下您也不行。”
赵子季戎马倥偬,问心无愧, 为了赵国甚至在这都城待的日子加起来都合不上一年。
什么罪都可以往他的头上安,唯独谋反他绝不会认。
他拔剑而出:“让开!”
两个士兵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
其中一个士兵见剑架在脖子上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二殿下还是悠着点,陛下什么都没有说,但若您真的做了什么,便是坐实了一些事。”
赵子季不是傻子,一下就能听出他话中之意,冷眉看向另一个随时准备出手的人。
他看得出来这两个士兵并非寻常小兵,身手远在许多人之上。
看来只要他有什么动作,另一个人就会立刻将他视为谋反之人,而这城中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正等着他。
他甚至怀疑不管他动不动手,这屎盆子最后都会扣在他的头上。
赵子季没有收剑。
既然如此,倒不如冲进去要个说法。
剑锋微转。
城外三人只要有一人先动,必会有个鱼死网破。
就在此时,城门后传来一道他熟悉却又已经不太一样的声音:“开城门!”
“咻”地一声,宫城方向传来声响。
所有人都抬头往天上看去。
城门的另一边,元琼收回目光,对着一脸为难的将士大声喝道:“我让你开城门!”
她指着那道远远的白烟:“你看见那东西了吗?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将士低头,不留情面地说道:“公主,属下便是奉陛下之名带人守住城门,您自己一个人前来,属下无法因为您这么一句话而随便违令。”
元琼早猜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说道:“谁说我是自己来的?”
那将士一愣,再张望了一下,也没看见其他人。
元琼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那将士:“这是徐正卿亲手所书,他要守在陛下身边,因事态紧急无法亲自前来,这才全权委托于本公主。”
将士接过,只见上面写道:宫城有变,一切听由元琼公主安排。
徐夙的字在民间宫中都是出了名的,没有人不认识。
那将士仔细辨认了一番信上的字迹,又见元琼连大典的衣服都没换,的确像是急匆匆赶来的样子。
他将信折好还给了她,对身边的小将挥了挥手:“开城门。”
她垂眸看着那纸上的字,不留痕迹地笑了笑。
她仿得来二哥哥的字迹,却仿不出神韵。
可是有一个人却不一样。
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模仿得最像的是徐夙的字,她曾经在多少个晚上妄图与他给感同身受,在一笔一划中倾注所有的感情。
所以她写徐夙的字,轻重缓急之间,都像是他亲手写下的一样,恐怕就连徐夙自己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几个小兵来到城门两边。
看着高大的城门缓缓向外被推开,她捏紧了手中的纸。
她就赌这一次。
就像二哥哥救了薛老将军那不肖儿子池培元一样,二哥哥昨日信中所写也不过出于道义和祖制的考虑,他根本没想到要护住子奇。
从一开始就牵扯其中的人不是他,是她的那位三哥哥。
而和子奇暗中来往的,也是三哥哥。
三年前她打算出走赵国,那晚她在屋中整理包袱的时候赵子逸满脸怒气地来质问她为何自己死了母亲便要害他的母亲。当时他的手腕上猛然黑线丛生,只是她沉溺于悲伤中,没和他多久就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但她没有想到,那时落下的根每一日每一日都在生长。
从在城门口赵子逸拦住她时就开始了。
他讨厌她,当然也讨厌她抢了二哥哥的功劳,他怕在自己这个哥哥面前露了馅,就让子奇去传信。后来子奇和二哥哥之间再无来往,恐怕就是二哥哥对子奇无声的警告,但她万万不会想到子奇是他弟弟的人。
再后来,是巧巧看见了晋国求娶,他怕巧巧坏了好事,又怕子奇直接下手引人怀疑,就让子奇把巧巧推到他的殿中,这样就可以借着责罚宫婢来灭了巧巧的口。
这只是他对她做的事,他在暗中还做了什么,她已经不得而知了。
但至少,他勾搭子奇是真的,针对自己是真的,明知让二哥回信会让二哥被盯上却还顺势而为也是真的。
更重要的是,出宫前她问了宫门外的侍卫是不是该来的都来了,他们说好像没看到应毕时。
元琼深吸了一口气。
要造反必须要有兵,若应毕时真的攻进去,现下只有二哥哥能敌。
希望她没想错。
不然造反的,就要变成她了。
城外剑拔弩张的三人看着门开,皆是一愣。
元琼看着赵子季,制止道:“二哥哥!”
赵子季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元琼,真的是你。”
城外的两个士兵分毫未动,与城门内的将士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将士摇了摇头。
两个士兵这才收敛了气势。
见状,赵子季也放下剑,向里走去:“元琼,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琼目色坚定:“二哥哥,来不及解释了,元琼和你说接下来的事情前,就当着这些人的面问你几个问题。”
赵子季看着元琼竟是有点认不出了。
顿了顿,他道:“你说。”
元琼:“二哥哥带兵参加过最惨烈的一战是对抗南蛮的域利之战,那一战二哥哥受了什么伤?”
赵子季眸色暗沉:“敌军暗箭划过喉咙,差点死掉。”
元琼扫过周围候着的一队人马中有人闪烁着亮起的眼神,又问道:“那为何二哥哥宁愿死掉也要在那里坚守到最后一刻?”
赵子季收了手中的剑:“为了守护赵国的子民。”
他身上的铠甲与剑鞘相撞,让他后面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有力:“元琼,你是我的亲人,而我喜爱赵国的子民就如我喜爱你一样,每一个子民都是赵国的亲人。我为护赵国而生,有人造反,我必替赵国杀之。所以我不会造反,若我今日有造反之心,我现在便亲手杀死自己。”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就如元琼昨日梦到的那样,他说他喜爱赵国的子民。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谋反了,那么天下有多少一心护国的将士会失望至极,丢了信仰。
守城的士兵都是元琛亲自调派而来,他们不是没有听到二殿下要谋反的风声。
可是此刻他们却因为赵子季的这番话而心潮澎湃。
如果二殿下真的有谋反之心,何必为了赵国在南边死守多年,又怎么会在今日一兵一卒都不带就来此?
可是一切都没有结束。
元琼手心都是汗,墨迹在她手中化开。
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即便造反之人是你的亲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