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至极的约定俗成。
“你闭嘴,我们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插嘴!”席三婶彻底爆发了。
席二婶被里正一个耳光一句诘问打废了,捂着脸根本不敢说话。
席三婶只好自己挺身而出。
她呵斥完齐寐,转头又对席安露出委屈柔弱的表情。
“安安,你这是做什么,任由外人欺负婶婶们吗?”
席安居高临下的瞧她,神情漠然。
“婶婶,你还是回去算算,该还我多少钱吧。”
“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钱要说也是我们关起门来说。虽然咱们家穷,但你要多少,婶婶去偷去抢都会给你攒出来的。”
席三婶温柔的说着,夹带着几分委屈。
好似席安方才所说,只是为了要钱罢了。
“那真是太好了,你去偷去抢与我无关,先把钱还了。”席安满脸冷淡的抖了抖手中的账本信件。
“安安……”
“哎呦,你可别叫安安、安安的叫了,叫的我瘆得慌。”张婶子横插一脚,嫌弃的抖了抖肩膀,满脸嫌弃。
“你平常怎么叫的?叫得还没问一个外人亲,这遇到事了就安安、安安的叫,怎么?觉得席安好欺负,忙着攀扯关系吸血啊?”
“这八年陆陆续续要了几百两你也好意思,你一辈子挣得到那么多钱吗?只怕安丫头的归置钱也被你要了去,你还不许人招婿想榨干她最后价值不成?”
张婶子嗓门大,一通逼问下,大家看席三婶的目光越发诡异起来。
有好些被征了兵的人家听到这些话,想起自己那战死沙场的孩子,顿时悲从中来,连忙搭腔。
“人家在战场上保家卫国,后面还有两家人趴在她身上吸血。”
“这要是不给一个公道,怎么对得起那些在战场上拼命的孩子?”
“就是就是……”
……
诸人越是搭腔,里正的压力越大。
席三婶的脸色也不好起来,挣扎着说:“无论如何,我也是她的长辈,这不能更改。她如今云英未嫁,我们帮她看顾家人、相看人家,总得要些好处吧?”
“她若是需要钱,与我说便是了,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话这是活生生的冤枉啊!”
“里正叔,你瞧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哪里像是藏了几百两的样子?”
众人便又迟疑起来。
“是啊,席三家好像过得日子我们没什么区别啊!”
“我昨个还见他们家吃野菜呢,看着不像有钱的样子。”
……
听着后头的窃窃私语,席三婶以手帕拭泪,背着人群小小挑起一个不起眼的笑,带着诡计得逞的意味。
眼见舆论偏向自己,她又道:“安丫头你有所不知,你那兄长好赌,那年就是因为还不上赌坊的钱才被人堵在雪地里打,这才这么去了。”
“你父兄去世后,我与你叔掏空家底帮着还了不少债,家里实在没有余钱。不告诉你父兄去世的消息,也是怕战场上刀剑无眼,分了你的心反而害了你。”
席三婶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好似真的如此。
席安也不随意下定论,提了两把椅子放到门口,一把给齐寐一把给里正,自己坐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点头。
“既然如此,那婶婶不妨说说我兄长长去的是哪家赌坊?欠了多少钱?欠条可还有?可有人见过赌坊催债?”
席三婶面色一僵。
“这……这……”
“这欠条我都烧了……”
张婶子立马大声问周围的村民:“你们有谁见过赌坊来找席家催债?”
村民们面面相窥:“啊这……好像没有见过。”
“这些年确实没什么生面孔出现……”
席安面对席三婶的话,点头又退了一步:“既然没有欠条,那欠的是哪家赌坊的钱,婶婶总该知道吧?”
“啊这……”
“怎么,婶婶还债都不知道还给谁吗?”席安弯了弯唇角,轻声询问。
席三婶磕磕绊绊道:“应,应是镇上的五金赌坊,欠的……欠的……”
“五金赌坊是吧?那婶婶是从什么时候还的,还到什么时候?还了多少?心中可还有数?”
席安一通发问,叫席三婶彻底说不出话来。
席安便又退一步:“既然婶婶这都不清楚,那便请赌坊的管事过来吧。”
她说请,便真准备着人去请。
席三婶哪里替席平还过钱?顿时叫住了她。
“那管事瞧着好生厉害,只怕是请不来的。”
“无妨,只消说有人还债,请他过来算账便是了。”齐寐在一旁支招。
席安亦点头。
一个年轻人自告奋勇的去了。
徒留席三婶大凉天惊出一声冷汗。
“这怎么办,怎么办……”席二婶忍不住念叨。
席三婶浑身冷汗,站立不安,面色苍白如纸。
“婶婶瞧着不太康健,不如我再请个大夫帮婶婶瞧瞧吧?”席安再次体贴开口。
席三婶唯恐她又出什么烂招,连忙摆手。
“不不,这就不用了……”
“婶婶别客气,去把张大夫请过来。”这最后一句是对身边一个小娃娃说的。
那小娃娃瞧瞧席三婶,又瞧瞧席安,清脆的应了一声。
撒丫子就跑走了。
没过多久,张大夫背着药箱满脸不高兴的来了。
见了席三婶,嫌弃的啧了一声。
“没啥事,就脸白,叫我白跑。”
席三婶第一次想骂娘。
奈何这村张是大姓,张大夫辈分高得吓人,同辈的个个都是老态龙钟的族老大家,看他就跟看自己孩子一样护得紧。
如今那么多村民在场,敢有不敬分分钟喷死你。
张大夫还满脸不高兴,被一个张家的年轻人拉着聊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顿时来了兴趣,箱子一放就成个小板凳。
还有人回自己屋里端了叠花生给他。
他磕着花生,看着戏,比当事人还要快活。
“别管我,别管我,接着闹,接着说。”
席安:……
张婶子也有点无语,小声埋怨:“这个不正经的小子。”
被张叔掐了一把:“小声点,到底是族里长辈。”
村里离镇上不远,趁这个时间,席安回屋摸出真正的账本,拿着算盘要现场算账。
张大夫好久没看过这等热闹,自告奋勇要念账本。
里正亲自打算盘。
张大夫念一个,里正算一个,席安全程没有插手,张大夫作为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又颇有辈分,两人一念一算很有分量。
这账算到最后,共计二百六十四两,去除买田的五十六两,还有二百零八两。
这两百两不说别的,寻常一户人家一年不过两三两的嚼用,席家就算人多,顶天五两,还能用上四十年呢。
只是要养个读书人,或是做点小生意,这点钱就有些没看头了。
然这么大笔费用,还是震惊了不少人。
“天呐,两百多两!”
“这寻常娶一个媳妇不过几两银子,这都能娶二十个了。”
“这么多钱,只怕安丫头这些年的军饷都在这里了。”
有人叹息,有人惊讶,更有人惊慌失措。
席二婶面色惨白,站立不安,好似即刻要晕过去一般。
偏这时候,总有张大夫在一旁提醒自己的医术有多高超。
足够让她顷刻就从晕迷中清醒。
叫席三婶惊出一身冷汗。
张大夫念完账,仔细翻阅了一下,又确定了印章,确定是镇上钱庄的印章。
“这账本……”里正发现了他的动作,问的隐晦。
张大夫点了点头,示意这账本是真的。
里正便叹了口气,半晌仍旧沉默不语。
正此时,那个去镇上的年轻人赶着驴车回来了。
车上还下来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那人一身长衫瞧着文质彬彬,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十足温润儒雅。
偏生身上带着血煞气,瞧着莫名让人惧怕。
那人眼神一扫,在坐如松竹的席安身上一扫而过,眼中精光闪烁。
“在下是五金赌坊的二掌柜,不知诸位请我前来,是要还哪一位的债?”男人抬手行礼之后,语气温和,眼神扫过众人,却是叫人真切的感觉到危险。
齐寐察觉到身边的席安浑身都紧绷起来,如同一根弓弦被拉了满月,发出铮铮战意。
“啊!席三家的晕了!”有人发出惊讶的叫喊。
众人的视线瞬时投射过去。
却原来,席三婶见到这人,面色越发惨白,转瞬就晕了过去。
第14章 断亲
“让开!都让开!”
“席三家的怎么晕了。”
“到底是长辈,席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
人群一时间吵吵嚷嚷,跟炸开了锅一般。
张大夫大着声音喊了几句见没人理会,气得直接站上药箱,把一堆花生壳倒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身。
“你,你,你!你哪家的!”他手指轻点,随手就点了几个人。
“长辈长辈的,你很仁义吗?我这么大一个长辈在这里,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
张大夫发了一通火,下了药箱毫不客气的把人群拨开。
这才终于来到席三婶的面前。
席三婶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张大夫把了脉,又拨开眼皮看了看,无论是掐人中还是上银针,一番折腾下席三婶愣是闭着眼躺在地上。
张大夫不信邪,又把了脉,面色就不好了。
这玩意居然装晕?!
看他这一番折腾,人群里也是议论纷纷。
“把自己婶婶给气成这样,席安这做法未免过分了。”
“说不定是小张叔医术不行呢!”
“不会吧,真的假的?小张叔不是在外面学成归来号称医术高超吗?”
“谁知道呢……”
人群中窃窃私语越发响亮。
张大夫收费在村里比原先的赤脚大夫高些,总有些不乐意的,再加上他辈分太高,行事又不愿意吃亏,拿辈分堵了不少人找茬。
这下看他吃了亏,难免奚落两句。
关键时刻,齐寐举了手,天真烂漫道:“不如让我试一试?”
张大夫没好气的瞪着席三婶,“你来,你把人弄起来,我管你喊哥!”
永远叫不醒的,除了死人,就只有装睡的人。
张大夫是放弃了。
齐寐施施然上前,也不须用什么东西,只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柔道:“婶婶,你若再不醒来,我便只能拿着书信去镇上找书院夫子去评评理。”
“夫子作保,最在意学生性情名声,听闻堂兄明年考秀才。你说这一件事捅出去,他还进不进得了考场?”
他声音轻柔,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与强硬,却偏偏叫人全身发冷,踩着人心底最重要的东西疯狂践踏。
席三婶一生最在乎的就是她那个会读书的儿子,听到这话,再也装不下去了。
“你敢!”席三婶色厉内荏的呵斥。
睁开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盈满恶意的眼。
齐寐蹲下身,乌黑的长发柔顺垂下,遮掩他半张面容。在阴影中,他眼神柔和却莫名的叫人恐惧,好似有什么巨大的怪物隐藏在温柔的外表下蠢蠢欲动。
他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席三婶浑身发冷。
齐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他最明白名声对布衣书生的重要性,也知道如何能一击致命。
席三婶满心后悔,原以为这人不过是一个小白脸、兔儿爷,却不想是这样黑心肝的玩意。
“席安。”突然被呵斥,齐寐语气惊慌,好似被吓到一般去唤席安。
席安没听到他与席三婶说了什么,看席三婶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眉头一皱,连忙将齐寐挡在身后。
齐寐攀着她的手臂,状似被吓到一般,隔着席安的肩膀,他无声对席三婶比了一个口型。
席三婶登时面色发白僵硬。
“三婶,你既然醒了,就继续说说赌坊的账吧。”
席安冷眼瞧着装晕吓人的席三婶,转头直接与那二掌柜说话。
二掌柜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虽一身煞气,但开口还是知礼温和的。
“不知道姑娘是要替谁还钱?”
“五年前,你们赌坊在这村外堵了我们村一个叫席平的人教训一顿,那是我的兄长,没多久人就去了。”
“席平?”二掌柜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迷茫片刻才缓缓道:“那姑娘这是要与我五金赌坊算账来了?”
“非也,是我婶婶,说我兄长欠五金赌坊不少银钱,他们出钱替他还了债。我前些日子卸甲回来,听闻此事,想与你们赌坊核对一下是否有此事?”席安解释道。
二掌柜听她说卸甲归来,仔细打量她一番,但见她是个姑娘,脑子是闪过什么。
小小的惊呼出声:“您……您即是姑娘,又是卸甲还乡,莫非曾是长公主麾下娘子军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