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安打量他许久,终于从他邋遢的胡子中窥探出几分俊俏年轻。
“张家的老来子,我记着如今比我大个四五岁的样子,叔你怎么瞧着比不惑之年的人还要老?”
席安不似调侃,而是很认真的表达疑惑。
张家的老来子比她大上许多,她幼时鲜少与他说话,后来从了军,与村里任何人都没了联系。
张大夫动作一顿,撩了撩松散的头发,语气轻松。
“嗐,这不是外面得罪人,回来夹着尾巴做人嘛。”
他说得轻松,坐在小板凳上目光盯着火苗,瞧着也不像是说谎的模样,偏生就叫人不信。
席安也没有深思,同他一起盯着药罐不放。
她盯得过于认真,好似看火就是她唯一要做的事。
张大夫同她盯了一会,被她目光所摄,浑身不自在极了。
“你能不能去屋子里看你的小郎君,这药又不会跑,你盯着它作甚?”
说罢,便把人赶走了。
席安莫名被赶了出去,犹豫了一下,果真去了齐寐的屋子。
齐寐发了热,浑身还是滚烫的,双颊都被烧得绯红。
席安在军队呆久了,还是第一次见这般体弱多病的公子,心中愧疚之余也越发心疼他。
仅是这般就发了热,也不知先前一路颠沛吃了多少苦。
席安伸手,在即将触及他的脸庞时顿住,转而为他掖了掖被角。
一双比夜色深沉的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人不放。
她无疑是耐得住寂寞与枯燥的,这一坐不知坐了多久,一身轻嗤声从门口传来。
张大夫端着药走进来,探头瞧了眼昏睡的小郎君,啧啧称奇:“你还真盯着人不放,莫非容颜好便是这般引人瞩目不成?”
“也得亏人家睡着,否则定要骂你登徒子了。”
席安没接他的话茬,只顾着端过药,把齐寐扶起喂药。
这药喂得艰难,好在席安有足够的耐心,一点一点的将药喂与他喝下。
直到药喂完了,专心致志的席安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的身影。
“你还在?”
“什么叫我还在?”嫌弃的话语叫张大夫给气笑了。
他指着席安隔空点了两下,又要搬出自己长辈的架子,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这是席家的丫头,不是张家的,到嘴的话又恨恨的吞了回去。
“丫头,我可是有笔生意要与你谈。”
席安诧异,当即挑眉。
张大夫也不卖关子,把人叫到堂屋就把自己的目的说了。
却原来这深山里有一种药,那药十分奇特,埋于地下,喜好土壤,具有十足的迷惑性。
传闻,有人在这附近见过,也曾引得无数人探寻,只是从未有人找到过。
这草十分稀有且珍贵,市面流通的草药早已卖出天价。
张大夫也是听闻席安打了只熊瞎子,这才动了心思。
“我知道这事十分困难,但作为回报,我可以教你认草药,你挖草药下来可以找我处理后卖了,赚得的钱我们两分。”
“如何?无论你能不能找到那药,都能有个进项。”
席安听完,问了一句:“你这药,叫什么?”
“你或许听说过,也许听过却不知道是这东西。”张大夫神秘一笑,“但无论是谁,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明白那是什么。”
“那个名字,是太岁。”
太岁,又叫肉灵芝,传闻太岁割一块长一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补精气长智慧,可以延千岁益百寿。形若肉块,又似灵芝菇类,常藏匿于大石深土之下。
席安听到这个名字,手指一紧,掐着药碗泛起苍白的色彩。
“太岁?”她喃喃着。
一双眼深沉如墨,不知在想什么。
“太岁,其实没有大家说的那么神奇。”说到这种传说中的神药,张大夫轻巧的笑了一下。
“我曾见过太岁,延年益寿或许有吧,却不至于百岁千年,唯独包治百病是真的。”
“如何?要合作吗?”
席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内心权衡一番,沉着发问。
“你找那种东西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处才找。”张大夫瞥了她一眼:“为财为权为名,世人不都是为这些东西吗?”
那可真是……
席安尚且有些犹疑,主要是觉得那玩意估计是个传言当不得真。
若这里真有太岁,只怕脚下每一寸土壤都被翻遍了,就怕是个传言。
她物欲不深,只觉得是白费工夫。
张大夫看她这样就知道她不好说服,如席安这般的人,内心自有成算断不会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而贸然下决定。
然而如今她早已把弱点送到了他的手上。
方才扣扣索索几百文的人突然大方开口。
“你若是答应,我许诺你无论找不找得到太岁,我今后都会免费为床上的郎君看诊,这个条件如何?可够诚意?”
不待席安开口,他又继续说道:“这郎君身子骨可不好,村里会医的可就我一个,你若是不答应,咱俩算是闹僵了。日后郎君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你好意思来找我吗?”
那自然……
是好意思的。
席安自认脸皮不薄,又是出钱的,自然是好意思。
不过张大夫有一句话说得不错,齐寐身子骨不好,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还是要有一个离得近大夫好找上门。
席安把话说清楚了:“我还是不太相信太岁这种东西,我也不能保证专心去找,找不找得到我不能保证。”
张大夫满口答应:“行。”
“既然这样,我也不要你什么药材分成,左右我日后上山打猎见了药材,带下来给你,抵做看病药钱便是。”
“你倒是一点干系都不想沾。”张大夫好笑,随即点头:“行,你能帮我找就行。”
“我也不是什么周扒皮,你山上时多留意就是。”
席安又想了想,确定没有什么好说的,便当这件事说定了。
张大夫也爽快,果断退了八百文药钱给她,权作是合作礼物。
叫席安一阵无语。
第11章 建房
雨过天晴。
晴天风过无痕,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悠闲的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挪动,光影在明与暗之间此消彼长。
咚咚——
敲击的声音忽重忽轻,伴随脚步声在屋里响起。
“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张婶子的大嗓门中混杂着沉重的脚步声。
屋顶上的人从边上探出头,露出一张凌厉艳绝的美人面。
席安瞧见齐寐披着外衣出来,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头,瞧着柔软又乖顺,形状姣好的唇似抿着鲜花,略显出红润的色彩。
“齐寐。”
瞧着他要往外走,席安开口叫了一声。
她一开口,齐寐敏锐抬头,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怎么起来了?”席安坐在屋顶上问他。
“屋里闷,出来看你在做什么。”
齐寐仰着头回答,居高临下的目光下,那张成熟中夹杂着青涩意的俊面显得越发小巧。
听到这话,席安索性丢下手中的活,攀着屋檐几个动作就从上面跃了下来。
她动作迅速利落,瞧着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身手很是敏捷。
“走,带你去吃东西去。”
席安拍了拍手,做到一半的活就这样被她丢在了一边。
齐寐眨了眨眼,偏头瞧了瞧屋顶:“你不修了吗?”
“不修了,修不好。”
席安说的实话,这屋子年久失修,原先造的时候就没用什么好材料,席安又不是专门做这行的,说是修补,实际上不过是拿着瓦片稻草看着遮一下。
她心里是觉得这宅子破旧了些。
只是席安不求奢靡之风,物欲不深,原先独自一人时觉得这屋子不错,左右还有个屋子好好的,能遮风避雨,住得下人。
如今多了齐寐一个,日后若是成就好事,又会再添几个孩子,少不得要考虑扩建修复的事。
这些席安心里头琢磨了几天,见齐寐现如今身子已然大好,顺势提了出来。
“齐寐,你说我找人把屋子重修扩建一番如何?”
齐寐自无不可:“但席娘子,修院子是不是要很多银子?”
席安亦是满脸茫然。
“重修扩建一下,应该不用多少吧?”
这事,在吃饭的时候被提了出来。
因为齐寐染病的缘故,张叔一家怕席安照顾着齐寐顾不上自己,这几天吃饭两家都是在一起吃的。
席安提出了这个想法,张婶子和张叔面面相窥。
“这修房子还好说,若是扩建……”张叔语气迟疑。
张婶子哎呦一声,有话直说:“这扩建还是重修都是个麻烦事,如今春忙怕是找不到什么人,得等上一等。”
“安丫头,你打算扩建成什么样子?”
席安想了想自己原先在边疆住过的一进大院子,信手一指,比出了比老屋还要大三倍的位置。
“建大概这么大,做个一进的院子。”
“哎呦。”张婶子惊掉了筷子。
“这么大?”
“要说安丫头你还是见过市面的,这一进的院子还是镇上有,我们农村哪还顾得上进不进的。只是你这工程量不小,恐怕花费颇多。”
席安心里也有准备,主要是想着要给齐寐弄个书房,还得留几个房间空着,这么大正好。
“叔帮我找人算一下吧,要多少钱我想办法就是。”
张叔爽快答应,还道:“老婆子你可别大惊小怪,人安丫头有本事着呢,一个院子多进几次山就赚回来了。”
“进山?进什么山?”齐寐听着当即发问。
席安也不瞒他,把自己要与张叔一同进山打猎的事说了。
齐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唇瓣抿得发白,捏着筷子的指尖用力到青筋暴起,桃花眼死盯着她不放。
“你要进山?”
席安点头。
“你又要进山!”
齐寐都要被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死,一时脸色难看,抿着唇不说话。
心里与自己怄气。
席安这才后知后觉齐寐生气了。
吃过饭,她把人堵在墙角,低声问他:“为什么生气?”
齐寐抿着唇没回答。
席安就把人堵着,也不干嘛,就盯着他不放。
齐寐被盯得耐不住,跺了跺脚无可奈何问:“我好累,能不能让我走啊?”
席安自然答应,转头又把人堵在了床上。
她坐在床边看着抱着被子满脸呆滞的齐寐,再一次发问:“为什么生气了?”
“你,能不能不要进山……”齐寐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无理取闹了。
家里没有进项,席安白养着自己一个大活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他确实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
席安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我觉得这件事,我暂时不能答应你。”
“现在家里没有进项,又要修房子,而且进山打猎也是和张叔说好了的。”
席安认认真真的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答应,最后又说:“等房子修好,安排好一切,我再答应不进山打猎,可以吗?”
指尖攥着被角,用力到发白。
齐寐抿着唇,半晌吐出一字:“好。”
“席安。”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我是男子,本该由我来照顾席安的……”齐寐喃喃着。
他状似失意,心中也是困惑不解的。
自己装菟丝花的想法是不是有问题,或许席安喜欢的是与她并肩的男子呢?
“如果席安,你遇见一个武功本事就不输于你的男子,会不会……”喜欢他。
“大概,我会和他成为好兄弟?”席安畅想了一下。
“他若本事不小,我定会推荐他去参军或是考武状元为国效力,若是性情再是直爽快意的,那我定然愿意与他做好兄弟,日后国家危难之时定能并肩作战,成为互相托付的好战友。”
齐寐:……
就……一定是兄弟吗?
“不过齐寐你也不用太介意这种事,我说过齐寐没地方可去,可以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这不关齐寐有没有本事,又或者是否能赚钱,仅是我自愿罢了。”
席安认真的回答。
她说话素来认真,从来都是肺腑之言。
换句话说,她就喜欢齐寐这样的。
强大的男人军营里太多了,她偏没一个看得上的,只觉白衣长衫的公子俊美无双,又许是原先对念书的执念,总想找个会读书的夫郎。
齐寐:……
虽然但是,有点开心。
“所以,齐寐是因为山上的问题生气吗?”话题有转到了这上面。
齐寐被她先前的话哄得心花怒放,这个时候也没有再甩脸色,温柔的叮嘱。
“山上打猎到底危险,席娘子千万小心。”
“嗯,我会小心点。”
席安认真承诺。
当天下午,齐寐喝完最后一碗药,席安正在收拾屋子时,张叔找了过来。
他拿着张纸,把席安叫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