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微微泛黄的树叶摇曳空中,缓缓坠落,与如垠的月光交相呼应, 冉冉生姿, 端得是一副落叶纷飞的秋夜唯美之景。然而那轻拂落叶的微风, 却带着一股犹如万丈寒冰般的凉意,直直吹入走在回廊里的锦绣心间。
在用生命之水救回祖母之前, 锦绣就曾犹豫过,也想到过今晚发生的这一幕。余府与她而言, 是一个伤心之地,余家的人是她的仇人。可对于祖母而言, 这里是她精心布置打点的家,她余锦绣的仇人,却是她的亲人,她的丈夫、儿子、孙子……
她会阻拦自己向她的亲人复仇,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之快。
祖母了解她, 尽管她在她的面前极力的隐藏着自己复杂的心思和满腔的恨意, 可毕竟她是她亲手教养长大的,她有什么心思, 她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她是唯一一个关心她,不嫌弃不利用她的亲人,可她的心中,她却不是唯一。她理解她对于亲人的漠然而升起的恨意, 也同样理解他们因为她的失贞而引发的漠然, 她天真的妄图化解这隔阂在原本的亲人间的重重寒冰, 却是首先选择了从她身上下手。
对于这一点, 锦绣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若非他们曾经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她,叫她在懵懂不知之中,丧了性命,还带累了身边的人。若非他们如今这般冷漠的对待她,毫不顾忌的利用她,她怎么可能会如此的恨他们。毕竟他们,也是她的亲人,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然而,却没有人明白她的苦和她的痛,没有人了解她内心深处的伤。
祖母选择了他们,她也不后悔救回她的性命,那是她至亲的人,甚至于有的还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她怎会知道,又岂肯相信那些人有多么的可怕和冷漠。
她曾对自己说过,若是祖母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为了她,她便放过那些人一回,如今就当是实践自己的诺言吧!
锦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指尖滑过回廊边儿上的雕栏,微微垂着眸子,莲步轻移,显得十分淑娴沉静,全然一副柳氏期许中的淑女模样。
立在正堂门口看着孙女儿静默无声离去的样子,一直保持着沉静姿仪的柳氏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耐的伤痛。绣儿经受过那等折磨,她却残酷的用自己的感情去要挟她,要她忘记仇恨。她知道这很残忍,可却不得不这么做,绣儿才九岁,她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总不能一生都靠着仇恨过日子吧!恨着别人的同时,也一样是在无时无刻的折磨着自己。
她不应该承受如此的痛苦。
可惜,锦绣没有回头,她没有看到她的老祖母看向她背影时流露出来的感情,否则她一定不会那般纠结,那般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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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病愈清醒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余府,可惜,她早早的就吩咐关了院门落了锁,连丞相大人都不得其门而入,更何况其他各个院子里派出来打探消息的人马了。
满府的人,其实都清楚的知道柳氏的病有蹊跷,如今她突然就好起来,更是确认了大家的这个想法。然而就算心中有些想法,大家还是无一不想知道个中究竟的。和悦轩却在第一时间闭了大门,叫众人抓耳捞腮,也没能打探出一丝一毫的消息,足见柳氏治家之严。
那他们就如此的放弃了吗?
怎么可能!
得了自家主子吩咐的奴才们,纷纷用尽了心思,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围绕游荡在和悦轩的周围,等待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果然,晚膳时辰方过片刻,和悦轩的大门竟然打开了,院中的婆子却是扭送出了丞相夫人最为疼爱的贴身丫鬟知书,并大张旗鼓的将之卖入了拂乐教坊,简直惊呆了一府的人。更是叫福熙堂里卧床的老太太牛氏直接摔了药碗子,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气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毕露,只是那狰狞的表情和中气十足的咒骂声,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病弱的老人。
“那贱人真的醒了?还沐浴饮宴了?”就算再三的询问之后,牛氏仍然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多少年了,大壮哥研制出的毒药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那个贱人也中了毒,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只要过了今晚,明日就可以开始为她准备葬礼了。她叫贺儿不得不狼狈的被送去了燕地,此生恐怕再无机会回到长安,自己当然不能叫她好过,就算是死,也要她受尽了折磨以后,才能去死。可没有想到,安排的万无一失的事情竟然会出了岔子,原本就快要一命呜呼的人,竟会突然的醒过来,还将她好不容易才拉拢过来的最佳棋子给毁了,怎能叫她不恨。
“是的,老太太!”一脸平静的黄妈妈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边不厌其烦的再一次回答牛氏的问题。
“是那个小贱人单独在房里呆了半个多时辰,那贱人的毒就被解了?那小贱人怎会有如此能耐?”牛氏一点儿也不修口德,仿佛她口中所骂的小贱人锦绣身体里,没有流着她丝毫的血脉一般。
黄妈妈慢条斯理的将碎片放进装垃圾的篓子里,又跪下去将地上的药汁子一点点擦干净,走出去将垃圾篓子给了门外的小丫鬟,吩咐了人去再熬一碗药,才回到床边,替牛氏拉了拉被子,恭谨的道:“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下午的时候皇长孙给二小姐送来一只鹦鹉,两个人在花园子里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等皇长孙离开以后,二小姐便去了夫人的房间,之后召了许多的太医游医进府为夫人诊脉,但是都无人能诊出夫人是中毒。二小姐一气之下将所有的大夫都赶走了,又将夫人和她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老妈子全撵出了房间,单独在夫人的屋里呆了半个时辰的样子。那段时间,屋子里散发出一股恶臭,之后二小姐就浑身污糟,狼狈的出来叫了李妈妈进去,说是夫人醒过来了。她自己则将知书姑娘气走以后,回了房间沐浴更衣。而后夫人就被搀扶进了浴房,几番沐浴之后,还在和悦轩院中的流水亭里站了两柱香时间。后来夫人和二小姐一起用了晚膳,将知书姑娘单独留在了正堂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知书姑娘便被捆了出去,送到拂乐教坊去了。”黄妈妈面无表情的将锦绣这半日所做的事情一一的向老太太牛氏禀明,语气中丝毫不带感情。可若是锦绣在此地,若是锦绣亲耳听到她说的这一切,一定会震惊莫名。这个平日里丝毫不打眼的老妈子,仿佛整日里守在她身边一般,对她所做的一切居然是了若指掌的。柳氏所谓强悍的掌控力,在她面前仿佛根本不起任何的作用,就算早早紧闭了院门,却依然轻易的就叫她知晓了她想知道的一切。
有此人在,锦绣的复仇之路,恐怕很是艰难啊!
“你的意思是,真正救了那贱人的,是皇长孙?”早已习惯了黄妈妈性子的牛氏,自然能够从她的长篇大论里将自己想要的信息抓出来。
黄妈妈目光中微微有些动容,点了点头道:“舅老太爷的毒,屡次被太医院的太医破解,只太医院不屑于与江湖人士相斗,才三缄其口,并未曾将这些药方披露。夫人所中之毒,乃是舅老太爷专门按照老太太您的吩咐制作的,除了太医院的封老院正,怕是没有人能破解得了的。封老院正只为皇族服务,能请动他出手相助的,除了皇长孙,不做第二人想。”
“那老不死的根本没有上过门,怎会知晓贱人中的是何毒,又岂能解得了她身上的毒?”太医院老院正封济民素来就是毒医牛大壮的死对头,多次出手破坏了她的计划,直叫牛氏恨得牙痒痒,却也拿他没有丝毫的办法。毕竟人家家族祖先就是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深受重视,从太祖皇帝手里得了许多不传之秘,使封家的医术更是举世闻名。封家世代行医,紧靠皇族李氏,虽然地位不若当朝三侯二公四王爷,却也不是余家这种新兴的家族可以招惹的。牛氏虽对其恨之入骨,却也只得在背后咒骂几句,根本不敢有任何越矩的行为。
黄妈妈面无表情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可她也想不到对方究竟是如何查出毒药药性,又是为何能够配置出解药的,只得懦懦的道:“老奴不知!”
“不行,她们将我的贺儿害得这么惨,我不能如此简单的放过她们。”想到小儿子遭受的苦难,老太太几乎睚眦俱裂,双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到手心里,“你去,传信给大壮哥,叫他过府一趟。贱人,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放过你们的。”
“是!”黄妈妈垂首应道,转身准备往外走去,突地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身来,有些踌躇的问,“老太太,知书姑娘那里?”
“不必管她,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留她何用?”牛氏毫不犹豫的道。
沉浸在悲痛中的她,竟没有发现原本眼神坚定的黄妈妈,在听到此话之后,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黯然和悲凉。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过身就出去了。
她心里想些什么,怕是也就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了!到这会儿才写好这一章!哎……
昨天又收到两只地雷
miumiu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2-09-25 21:19:17
faio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2-09-25 20:4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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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复杂关系知书结局
“梆梆梆……”坊外敲响了二更的锣, 各家的灯火早就次第熄灭,只余下廊前的几个灯笼,连月亮都已经悄悄的睡着了, 夜色越发显得朦胧深沉。然而余府各个院子里, 却依旧灯火通明, 这一夜,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
福熙堂正堂外面的回廊里, 一个身着草绿色褂子,下身着同色系褶裙的丫头正双手紧扣在腹前, 面上全是焦急之色,来来回回的踱着步, 一见黄妈妈从老太太房里出来,赶紧迎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急切的问道,“黄妈妈,怎么样, 老太太答应去救知书姐姐了吗?”
“没有!”黄妈妈一双略显狠戾的狭长眼睛里, 闪过一丝愧疚,却依旧语气平淡的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为什么?”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的问,“当初老太太不是许诺过,只要知书姐姐帮了她,她一定让老爷将知书姐姐收作义女, 再当成余府正经的小姐嫁出去做太太的吗?如今夫人发了话要把知书姐姐卖去教坊, 若不是坊门早闭了, 知书姐姐现在就被送了过去。黄妈妈, 您再去求求老太太吧!救救知书姐姐,她若是真的被卖去了教坊,这一辈子就完了。”说着,她揪住黄妈妈的衣袖,滑下去跪在地上,哭泣着苦苦的哀求。
“福儿!”黄妈妈一把拽住她,想要将她拉起来,奈何对方却死硬着跪在地上,低声的哭泣着,黄妈妈不由有些动怒,“老太太安排的好好的事情被她给搞砸了,还叫夫人察觉了她动的手脚,你叫老太太怎么去救她?去营救一个胆敢谋害主人,向夫人下毒的下人,叫人怎么想老太太?”
“可是,明明是老太太叫知书姐姐下,毒的!”在黄妈妈的怒目相视下,福儿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小脑袋也低低的垂了下去,又饮泣起来。“知书姐姐平生最在乎的就是自己官家小姐的出身,老太太明明许诺了会给她的,可现在,却要沦落到教坊,永生无法去除妓籍了。”那语气中,浓浓的怨怼,丝毫不掩饰的表现了出来。
“住嘴!”黄妈妈低声呵斥了一句,探头朝老太太房间的方向看了看,生怕被屋里的老太太听到她们说的话,强自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拉着往院子里远远的走开了一段,才又恨恨的道,“这样的话也是你能乱说的吗?你还要不要命了?啊!”
想起当日老太太毫不犹豫的将二小姐身边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全部杖毙时的神情,一直以为老太太是个活菩萨的福儿心中也有些害怕,不由得就打了一个寒颤。可是,就算老太太连她也要给杖毙了,她也不能放任知书姐姐被夫人卖掉,如果不是她想法子劝说,知书姐姐定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被夫人卖掉了。
想到此,福儿不由悲从中来,再次跪倒在黄妈妈的面前,搂住她的双腿,哭求道:“黄妈妈,知书姐姐救过我的命,如今我却害得她要流落教坊,妈妈,你救救她吧!福儿求求您了!妈妈……”
“怎么会是你害的她,若非她自己有那野心,根本不会听老太太的话。做事又不小心,叫二小姐察觉了,找到了人为夫人解了毒,如今她有此劫难,全是自己找来的,跟你何关?福儿,你怎么还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想尽了法儿的往自己头上安?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你……”黄妈妈手指戳到福儿额头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道。
“若非福儿建议,老太太根本想不到找知书姐姐,若非福儿说了知书姐姐心心念念的是恢复自己官家小姐的身份,老太太也无法用话哄了知书姐姐卖命。老太太当初保证过,说那毒药是万无一失,这世间无人能解的,可最后出了问题,却往知书姐姐行事不慎上推,福儿不服。”小丫头倔强的反驳,回忆起之前她将知书姐姐的秘密透露出去,引得老太太注意上她,才有了今日的事情,可老太太居然见死不救,任由知书姐姐被卖,她实在是接受不了。
“不必再说了,妈妈已经求过老太太了,这么些年了,妈妈还不了解老太太的性子吗?她若是不允的事情,即便咱们再怎么求,也没有用。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你还不如去求求夫人和二小姐,夫人对府中的下人自来就宽容,二小姐也是个怜贫惜弱的善良性子,况且今日这事,本就是……”又回头望了望老太太的房间,黄妈妈说道嘴边的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老太太再不对,也只不过是一个想要为儿子报仇的母亲而已。她的命都是老太太给了,纵然不赞同她的行事,却也不能有丝毫的置喙。
“夫人发了话要卖知书姐姐,我去求她,还有用吗?”福儿有些绝望的说。她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老太太,就算心中并不相信她会出手相助,也多少抱了些奢望,如今被直接的拒绝,她还能再找谁去救知书姐姐?
“有没有用,你去试了再说吧!老太太吩咐了我做事,我得先去忙了。福儿,如果夫人和二小姐不肯放过知书那丫头的话,你还是……”黄妈妈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在福儿头顶安抚的摸了摸,便匆匆转身出去了。
待她走后,福儿才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带着不符年龄的阴沉,看向福熙堂正堂方向的眼神里充满了憎恨。随后她强撑着爬起来,揉了揉膝盖,朝着和悦轩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