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生怕他会如同当年一样,对她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吗?
时光流转,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冒冒失失,只为了满足自己亲近她的意愿而罔顾她的心意,去勉强她的无知少年了。
可她对他的印象,却还停留在当年的模样。
第125章 (大修) [VIP]
人生在世十来年, 于李郅轩而言,最痛苦的莫过于自己心之所系的姑娘,却避自己如蛇蝎一般。
多年的追逐, 总也换不来半点回应, 他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可丢了的心, 他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目光和脚步对她的追随,都已经形成了习惯, 只要她一出现,便由不得自己做主。
燕王叔祖说这是一种病, 得治。可他却宁愿病入膏肓,也不想将她从他心间祛除。
大概, 这还真的是一种病。
“皇长孙殿下,这边请,长公主和驸马正等着您呢!”见他驻足不前,只痴痴的遥望着湖边流水亭里的余小姐,领路的仆妇呼唤得不到回应,只得上前几步, 用自己壮硕的身躯挡住他的目光, 待他的视线终于落到自己身上后,才抬手指引着前路恭敬的提醒道。
余家小姐的美丽姿容, 她们这些仆妇可都是看在眼中的,连同性的她们都忍不住看呆,自然更加吸引男子的目光了。可皇长孙殿下看的已经够久了,还不肯挪一下脚步, 像他这样出身的王孙贵族, 最是嚣张跋扈的, 万一要是忍不住一颗色心, 在自家长公主的院子里就轻薄了余小姐,她这个带错了路的人,可也逃不开干系去的。
然而,她开口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铜锣般的声音,一说起话来,就跟震天雷一般,不仅惊醒了痴怔的李郅轩,还叫沉浸在美景中的锦绣也回过神来,悠悠转过头来,一眼便望进了他的眸中。
天,难道上天真的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她明明是知道了他即将到来,才想要避开,思索清楚的。可谁想到避来避去,却偏偏避到了他进入内院的路上。在这一刹那,锦绣心中升起了一股宿命难逃的无奈之感。
见锦绣看到了他,李郅轩便不再迟疑,绕过拦路的仆妇,径直朝流水亭内走去,目光灼灼而闪亮,一刻也不舍得转开眼去。
待他走至流水亭外,正要踏入,锦绣突然蹲身,行礼道:“小女余氏锦绣,见过皇长孙殿下。”
满心的激荡和期待,一刹那间就被她这看似守礼却又无情的举动和言语给击散了。那一瞬间,李郅轩觉得自己的脚步突然就像是坠上了千斤的巨石,沉重的难以抬起。一颗满怀深情的心,也嗖嗖的往下落去,胸腔里感觉空落落的。
莲花池畔,流水亭间,一人在外,一人在内,他们就那么静默的伫立着,久久没有出声。引路的仆妇本还想上前阻止,可见此情状,也不敢上前,想要离开去寻了人来,可又生怕她离开之后,这孤男寡女的出点什么事情,就更加的说不清了。心中焦急万分,面上和姿势上就带出了一些。
李郅轩和余锦绣这会儿可顾不上她。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一刹那,李郅轩迅速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微微笑着,对锦绣和颜悦色的问道:“两年未见,绣儿妹妹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起过我来呢?
这样的问话,含在口中,几经流转,终究还是不敢问出口来。
到底,还是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不问,自己总还是能够欺骗一下自己的。
锦绣未曾料想到当年那般冒失的他如今竟是改变了这许多,只片刻间便能不动声色的跟自己寒暄起来。
诧异的抬起头,见他故作沉静的面容上,终究还是未曾掩盖住眉目间的愁绪和压抑不住的贪婪眼神。心中微觉好笑,却故作不知,面上稍稍露出些喜悦,答道:“多谢殿下挂怀,这里很好,我也过得很好。”
见她如此喜形于色,与当初在长安可以说完全不同,李郅轩心中不由一惊,故作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颇为急切的问道:“你很喜欢川蜀么?”
锦绣斜眼怪异的看了他一下,道:“川蜀之地乃余家祖籍,本就是我的家乡,而且此地景致宜人,民风淳朴,我自然是喜欢的。”
“可你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你的学友闺蜜们都在那里,离开了两年多了,难道就不曾想念过么?”我那么的思念着你,你却如此的疏离。李郅轩的悲伤,几乎快要化作实质流淌出来了。
锦绣却不顾他的伤心,突然沉下来脸来,语气尖锐的反刺道:“殿下又岂会不知,长安城与我而言,不过是伤心之地罢了!”说着,衣袖一甩,就背过身去,竟是连看他一眼都不乐意了。
“绣儿妹妹!”听见锦绣此话,他才骤然醒过神来,上前几步,急切的说道,“那些事情早已成为过去,长安城里每日都有许多的新话题和新传言,你放心,再也没有人会说你什么了,我也必不叫你再受委屈的。”
锦绣激烈的反应本是假装,听得他如此说话,却不由好笑,回身讽刺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又如何能够管得住?你说不叫我受委屈,又可知道当初我受那许多的谩骂和议论,有一大半皆是因你而起?如今我在川蜀之地,平静的过着日子,便是失贞之事传扬开来,也无人如当初在长安城时那般言辞尖锐的讽我骂我,你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李郅轩喃喃回问。
“那是因为,我这个失贞女,并未勾引到天底下最有前途的男儿日日上门呢!”
锦绣灿烂的一笑,眉眼中却流露出一股恨意来,“我自过着我的日子,便是失贞又与他人何干?我从未行差踏错,偏偏却因着你日日不辍的上门,叫人的同情也全化作了鄙夷。既能勾引得了你这个皇族继承人,再勾引个不学无术只沉迷女色的纨绔叔祖,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你可知晓,听到这些言辞的时候,我作何想法?”
“是我的错!”看着锦绣笑意与恨意交杂弥漫的眼神,李郅轩面上渐渐苍白起来,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落。他捂着胸口,狼狈的往后退,心间,仿佛有人用钝钝的刀子一下一下狠狠的切割一般,痛的他快要支撑不住。
一直到脊背抵住了流水亭的圆柱,他才终于停下脚步。可那揪心的疼痛却依然没有放过他,折磨得他不得不渐渐弓起身,顺着圆柱,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一直以来只为锦绣对他的突然不待见而伤心,甚至愤怒。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何以前温柔可人的绣儿妹妹,会那般尖锐的针对他。
他每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都叫她想起旁人的污蔑和指责。原来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伤害。
饶是锦绣两世为人,也想不到因为她故作怨恨的几句指责之语,竟会让李郅轩出现这么大的反应。
她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捂住胸口萎靡在地,然后慢慢的蜷缩成一团,堂堂皇长孙,竟是如同垂死挣扎的狗一般,摊在落叶纷乱的地上,瑟瑟发抖。
可他面容上露出的那般痛彻心扉的神情,和那自言自语的自责,叫她心中也不由跟着酸痛起来。假装的恨和怨,不知为何,突然之间竟像是变成了真的,鼻间忍不住的,就泛起一股酸酸的感觉,泪水竟是抑制不住的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被冷冷的寒风一吹,刺骨的痛。
“对不起,是我错了……”李郅轩双拳紧握,死死的抵在胸口上,神情茫然而凄迷,嘴里不住的道歉。
“皇长孙殿下,你这是怎么了?”引路的仆妇没料到她担心的、想象中的那种纨绔王孙调戏良家小姐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而却发生了如此的变故。
眼看着皇长孙殿下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顿时吓得心慌意乱,手脚并用的跑到流水亭里,跪伏在地,双手无措的伸缩着,却不敢去碰痛的冷汗直流的李郅轩,只得焦急无措的大声喊着:“来人啦,天哪,殿下,你这是怎么了啊!快来人啦……”
李郅轩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忘记了一样,脑海中只一直的回响着锦绣方才指责的话语。
她怪他,怪他的懵懂不知,叫她受了那么多的责难;怪他的不知所谓,自以为是,让她本就难堪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滑出,与额间滑下的汗水交织,他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狼狈。
可这一切,他却全然像是不知晓一般,只不停的说:“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你该恨我的!该恨我的……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却是那么深刻的爱着你呀!
这一刻,他心中前所未有的凄苦,他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到底该去怨怪谁。
他只知晓,他爱她,喜欢她,打从小时候第一次看到甜美可爱的她,听到她叫他“轩哥哥”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喜欢她了。在她遭遇磨难的时候,他自然不忍她独自承受,他想帮她分担,希望她能快乐。所以,不管旁人如何猜疑议论,不管亲人如何反对拦阻,也不管她如何的冷漠疏离,他都义无反顾的去到她的身边。那个时候的他以为,这样的陪伴的呵护,能够让她感觉到她存在的价值,能够让她知晓他的在乎。可却没有想到,在她的心中,他才是她痛苦的源头。
他也想恨,也想怨。可他又能恨谁,又能怨谁呢?
他做错过那么多的事情,自以为是,第一次上门,生怕会给她不好的影响,不敢单独前去,只得叫上曾经跟他们相熟,关系也还不错的学友们。他想,他们曾经是他跟她最铁的伙伴,他们也一定跟他一样,关心她,想要安慰她。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些曾经所谓的兄弟、好友,却并不像他一般,心疼她的遭遇,关心她的处境。他们,竟然嘲笑她,看她的笑话。
他悔之晚矣,打那日之后,便跟他们一刀了断,再不来往。每日,只单独的上门去看望她。却何曾想到,这样的作为,反而为她引来更多的猜疑和谩骂。
可惜为时已晚,伤害已经铸成。
她竟是连一丝机会也不愿意再给他了。
这两年的时间,他韬光养晦,一力的培植自己的势力,在长安城里捅破、制造了许多的话题,将之满城传扬。无聊的人们素来跟风者甚,渐渐的,她的名字无人再提起,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也再没人调笑了。他派了人,不远万里的奔赴燕地,用尽一切方法折磨那个伤害了他的畜生,最后将他剁碎了喂狗,让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以为做到如此,便能够来见她,告诉她他的感情。
可他却忘了,她不一定会原谅他,也不一定会接受他。
可又能怎么办呢?
她早就已经被深深的铸刻进了他的心中,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只是想象着要将她从他生命里剥离出去,就痛得他无法自抑。
第126章 (大修) [VIP]
“皇长孙, 你且忍一忍,我马上就去叫人,马上去叫人……”这个时候, 领路的仆妇再顾不上担忧会发生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情了。皇长孙若是在他们这里出了事, 别说是她这条贱命了, 怕是连长公主殿下也会跟着吃挂落的。
她朝锦绣猛地磕了几个头,哀求道:“余小姐, 求你看着点儿皇长孙殿下,奴婢这就去找人来!”语毕, 也不等锦绣应承,就爬起身来, 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往常她们以云雾山庄之阔而自豪,现在可真巴不得山庄能小些,再小些,至少叫她的声音能传出去给人听到,赶紧来帮帮忙才好啊!
这个时候的锦绣,早已是泪眼朦胧。她有些弄不清自己为何看见他那般痛苦的样子, 就忍不住哭泣, 也弄不清为何自己平静无波的心间,竟然会因为这个少年隐隐的作痛。她明明只是想要利用他的感情, 明明就是故意如此说话、如此作态,为何到头来,演戏之人,却突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入了戏了呢?
那种好像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让她感到心惊, 却如何也抑制不住那股子从心底深处窜出来的疼痛。
难道, 在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之中, 真的曾经有过他口中所说的那些所谓的承诺和誓言?
不,不……
锦绣摇头,不肯相信。
假装感情和真的存在感情,是完全不相符合的两回事情。虽然有些违背自己的医院,她也可以试着说服自己去利用他的感情,因为利用,她可以付出应有的代价。一啄一饮之间,两不相欠。可她却无法让自己相信,他们之间真的存在过什么所谓的承诺,因为她忘不了前世的悲惨结局。那个时候,她的生命中,没有丝毫关于他的痕迹。
若他们真的有承诺,那么前世,是否是他先背弃了她呢?
纠结纷杂的情绪,叫锦绣再也没办法立在原地,她连看也不再看李郅轩一眼,拔腿便冲出了流水亭,脚步一刻也未曾停歇,也不顾前方是通向哪里,只心中大声的催促着,“离开,离他远一点……远远的。”
在这样的催促声中,她快步的跑远。
听见动静的李郅轩猛地抬起头来,朝锦绣的背影伸出手来,咬牙低声喊道。“绣儿……”然而心间那刺骨的疼痛,叫他声音沙哑而低迷,跑远了的锦绣,根本一丝也未曾听见。更何况,此时心绪已经完全乱了的她,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因为他这么一声呼唤而停下脚步,指不定会跑得更快一些。
眼见着锦绣跑得不见了踪影,李郅轩强撑起身子扶着圆柱想要站起来追上去,挽留住她。可他平日强健有力的双腿,此刻却酸软沉重,一丝力气都没有,根本连迈步都无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越跑越远,然后颓然的缩回手,跌卧在地,蜷成一团。身上瑟瑟的发着抖,全然没了往日温文恣意的形象。
半刻钟后,跑开寻人的仆妇领来了一个年纪约莫六十来岁,快步走路时看着略微有些跛足的长者,此人便是安平长公主的驸马宫建平。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年约二十许,书生打扮的青年,并五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四人抬着个软榻,而另一人手里提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一大群人脚步匆忙的赶了过来。
见流水亭中只李郅轩一人躺在地上,锦绣却不见了踪影,领路的仆妇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话,却无人听清。
那书生打扮的青年一入亭中,就单膝跪在李郅轩身边,撩起袖子,抓住他的手腕放在膝盖上,把起脉来。提着木箱的中年男子,则蹲身在青年大夫身边,打开木箱,然后起身退到宫建平身后,静立不语。
木箱盖子内部,填充了棉布包,上面依次插着大小不一的银针、刀片等物,木箱中,却是分隔成数个小格子,里面装着些颜色不一的丸子,并一些切成碎片的药材,俨然是一个活动的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