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想法,只闪现那么一瞬,就彻底的被打消了。
单凭一个余家,想要颠覆大唐江山,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祖父以为他以微末之身,不过二三十年就爬上文官巅峰,就是手段非凡,人生赢家了?他以为联合了被皇室打压的世家,又拉拢了几家被冷落的勋贵,再扯上一个不甘心的皇室庶子,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却不知,那高坐庙堂之人能将他从微末之处提起来,也就能够轻易的将他打落回尘埃中去。
他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不过是人家用来收拾乱蹦跶的蚂蚱的一颗棋子罢了。
“圣人运筹帷幄,余家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何来成功之说?长公主殿下就别再取笑民女了!”受李氏皇族的跪拜,她哪里有那个命?
“你倒是看的清。”安平长公主有些好笑,堂堂一国丞相,居然那般天真,还不如一个未及笄的少女看得清楚明白,也是醉了。
看着锦绣迷茫惶恐的样子,自家孙女跟着也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又有些感叹。之前得知竟然有人想要颠覆她李家江山时升起来的点点不虞倒是全散了去。“起来吧,别跪着了。”
如梅一直巴巴的看着她,见她一松口,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赶紧凑上去,将锦绣拽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靠着祖母坐下。见她步履踉跄,又心疼的替她揉着膝盖,本习惯性的想要嗔怪几句,偏想起她之前的问题来,遂可怜兮兮的撒娇道:“那些朝堂大事,本就与绣儿妹妹全无干系的,祖母你就看在孙女儿的面子上,想想法子,救救她吧!”
锦绣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宫如梅还依然这般的维护她。倒是更将她以往的利用衬托得十恶不赦了。
“法子很简单呀。”安平长公主促狭的笑道,“都说祸不及出嫁女,若是你绣儿妹妹嫁了人,余家就算真被抄家灭族了,只要她的夫家没有参与进去,自然就无性命之忧,顶多也就是被夫家不待见而已。若是得嫁良人,指不定还能因她没了娘家,更多几分怜惜呢!”她斜着凤眼轻瞄锦绣,嘴角微翘,意有所指。
“对啊!”如梅恍然大悟,转头惊喜的冲锦绣说道,“只要你嫁人了,就没事儿了。皇长孙不是爱慕你吗?只要你嫁给他,就算你祖父父亲他们谋朝篡位失败了,抄家灭族也算不到你头上来。而且皇长孙那般爱慕你,定然不会因他们的罪恶迁怒于你,指不定到时候还能帮你救下你祖母来呢!”
自以为自己想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如梅兴奋的拉住锦绣的手,打从心底里为她开心。
说来说去,话的源头又回到皇长孙身上。
锦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她茫然无措的望着安平长公主,对方却只挑着嘴角微微轻笑,并不给予半个字的回应,似是连她也觉得,如梅的主意,十分中肯一般。
锦绣当然知晓“祸不及出嫁女”,所以她并不怎么担心姑姑的处境,可却从没想过,自己也要依靠嫁人来获得生机。她一个失贞之女,能嫁的什么好人家?如若像前世那般,被父祖作为联姻的工具,所嫁之人,不一样要面临抄家灭族的大祸吗?那样,嫁或者不嫁,又有什么区别?
而如梅所言的皇长孙,根本就不是她所能期冀之人。不说皇家容不容得下她这个名声全无的女子,就算他们不在乎,愿意成全。可圣人明知余家所谓的“真实身份”,又岂会容忍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优秀继承人,陷入她这个泥沼之中?
世人皆知太子殿下身子骨弱,他顶多是个过渡之君,大唐的江山,迟早要交到皇长孙手中的。堂堂天子,怎能娶前朝余孽、叛逆之后为后?
她余锦绣何德何能,担得起一国之母的重任?
第124章 (大修) [VIP]
锦绣不肯承认有那么一个瞬间, 自己确实是心动如擂鼓敲击,偏偏却要用各种现实的因由,或者是碍于旁人的目光, 给自己设置重重障碍, 还美其名曰不得已、有自知之明。
看她这样明明意动, 内心却挣扎不已的样子,安平长公主只觉心中好笑, 却又不点明。
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去处理吧!她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婆了, 就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跟自家老头子安享晚年哪!
只是她带着戏谐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掩饰,叫锦绣瞬间就明白自己已然被看穿, 一张俏脸立时如火烧一般,红通通的眼见着就要冒烟了。而那对无良的祖孙,却还依偎在一起,嘻嘻的笑了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看热闹的心态。
总觉得,她好像是选择错了咨询的对象。
又是困窘, 又是无奈。
她想释然而笑, 可心中却泛着苦涩的味道,扯了扯唇角, 却怎么也堆积不出一个笑容来。
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直白的回道:“如梅姐姐也太想当然了。不说如今我尚且年幼,言及婚姻之事也太早了些。就只说因当年的丑事,如今我的狼藉名声, 长安城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普通官宦人家的嫡子都无法匹配, 又哪里高攀得上皇长孙殿下?更别提他日皇长孙御极天下, 我一个叛逆之后,何德何能去肖想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了?”
听着锦绣如此自贬之语,安平长公主挑了挑眉,虽没说什么,倒是收起了之前的调笑之色。如梅却听不得这话,当即就反驳道:“当年你还那么小,发生那样的事情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还能够怪你呢?那些因此事就看不起你的人,咱们还看不上他呢!”
“若世人皆如姐姐这般讲理,天底下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悲剧了。只可惜……”若悲剧发生在自己或者自己亲人朋友身上,世人还勉强能够理解,然而发生在旁人身上,就算不当做笑话来看的,也顶多只同情唏嘘一二罢了。
提及不堪往事,锦绣神色平静而淡漠,仿佛压根不在意一般。然而她越是如此,如梅就越是心疼。这些年来,得经历过多少的嘲笑和羞辱,才能被锻炼的如此云淡风轻啊!她有些后悔,不该因为自己觉得他们般配,就擅自出言相劝,却逼得她主动揭开伤疤,将过往不堪展露。
当下,她便想将话题转移开。
不料安平长公主偏偏在此时开了口,嗔斥道:“都说少年慕艾,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顾虑和担忧?若是不动心不动情便也就罢了,如若心动,那就抓住他,有你宫奶奶在,保你顺遂的嫁入皇家,一点儿也不难。什么名声贞洁,他若待你一片真心,便不会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我李氏家族,自来看重的就不是什么狗屁名声。”世上谁人不知,当年太宗皇帝的老婆武圣皇后,还是他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呢!两口子不是一样顺顺遂遂的过了一生,中间甚至没有插-入任何人。
对于那位穿越前辈加祖宗,安平长公主唯一钦佩的,便是这一点了。
莫说现在这个男人可以光明正大蓄婢纳妾的年代,就是在后世法律明文规定了一夫一妻的时代,又有几个男人没有一颗NP的心呢?可他穿越到一个可以名正言顺享受三妻四妾,甚至奋斗成后宫三千佳丽任凭享用的帝皇,却还能够对一个曾经嫁过他人的女子专情一生,也算的上是个情圣了。
至于他剽窃别人的诗词歌赋、术数技能,还有那乱七八糟的律法规定,也就忽略不计了吧!
所以,有了这么个祖宗,李氏皇族对这些东西,还真不怎么在意。也因此,当朝比起前朝,社会风气要开放得多。否则当初锦绣发生那样的事情,只怕不只是被人嘲笑那么简单,指不定就直接叫人给沉塘了,或者暗地里被病逝了。
当然,即使社会风气再开放,她这样声名在外的姑娘,想按部就班的由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那是不用指望的了。
也好在当初她的不甘,以年幼之龄越过大她数岁的闺秀们夺得“长安第一才女”之名,吸引住了不少男儿的目光,更是让皇长孙情根深种,即使数年不见,也依旧不能忘怀。更巧妙的是,偏偏正经扒拉一下,还就他们李氏皇族有娶她进门的可能性。
再加上自家宝贝孙女儿交际了这么些年,就找着这一个投缘的小姐妹,小姑娘的性子偏还能入她老人家的眼。
几十年了,她捏在手里的底牌也没找着机会用出去,等将来她死了,也就过期无效了,指不定还会给儿孙来带遗祸。便借着这底牌,给这个孩子一股东风,看看能不能送她上青云。
她老人家窝在这山沟沟里几十年,临了临了,总要让自己顺顺邪气,看场好戏再死吧!
想到此,安平长公主凤眸中,闪灼着促狭期待的光芒。
“我……”锦绣心中既感动又忐忑。
她与安平长公主、与宫家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无亲无故的,安平长公主却愿意为她出这个头,撑这个腰。纵然她此时还弄不清楚她到底是好意,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但却清楚的知道,如果当真按她所说的那样,将自己送上皇长孙妃的位置,自己和余家的未来,都会发生巨大的转变。自己也不用如现在这般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却依然是举步维艰、处境堪忧了。
可是,她却不能够一口答应,总得好好考虑清楚了才行。毕竟,利用一个爱慕自己的男子,到底还是于她的道德标准不符,纵然不折手段,她也不太期望自己也变成牵连无辜的人。
“多谢宫奶奶费心,便容绣儿再想想吧!”起身拜了拜,锦绣真诚的感激道。
安平长公主早料到她眼皮子不会那么浅,必然要权衡利弊,考虑周详才会有所决定的。也不催促,轻轻点了点头,就扯开了话题,问起锦绣对云雾山庄的印象。
锦绣便顺势提及一路走来看到的不同风景,夸赞她布置修建风格迥异却又极其和谐的各个院落。安平长公主听得她的夸赞,很是自豪,当即便兴致勃勃的领着她们出去闲逛,一点一滴的介绍当初设计修建此园的初衷,与她们分享她的一切设想。
婉转长廊、流觞曲水、荷塘月色、瞭望之角……
一处处景观走来,一老两小,三人逛得是不亦乐乎,近冬寒冷的天气,不但脸颊上飞起一片红晕,还都走出了一身热汗来。
待三人逛得有些累了,便就进进了一处暖阁,饮茶进食,补充流失的体力。
只她们方才坐下没多久,就有下人匆匆跑进来报:“殿下,山庄外有人递帖子,说是皇长孙来访!”
听闻此消息,锦绣满面的笑容几乎瞬时间就消散了。
这走哪儿跟哪儿,快赶上背后灵的架势,叫如梅忍不住凑到锦绣身边,整个人斜斜的半倾在她肩上,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左右来回的瞅了瞅,促狭的笑道:“哟,果然是个大美人儿呢。你这刚来半天,那就巴巴的追过来了。绣儿妹妹,看来,你这是‘在劫难逃’啊!”
安平长公主也跟着大笑起来,祖孙二人笑容中,都带着难掩的调侃之意。
方才她们几人还在谈论人家,言语间还颇多的算计谋划,这会儿当事人就立马要出现在眼前了,锦绣困窘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偏偏她们还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锦绣觉得自己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请他进来吧!顺带将老爷请过来陪客,叫他别成天去鼓捣他那些木工活了。”笑够了之后,安平长公主才出言吩咐。
“是!”下人垂身答道,躬着身子朝后退出了暖阁,才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了。
“宫奶奶既来了客人,绣儿就先回避一下,正巧园中风光还没逛全,我得好好的欣赏一下这云雾山庄的美景呢!”趁着安平长公主和宫如梅不注意,锦绣突然起身,丢下一句话,没等她们祖孙反应过来,就匆匆的跑了出去,钻进郁郁葱葱的树丛中,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嗳,你别乱跑,小心迷路呀!”愣了一下神跟在后面追出来的如梅大声喊道。
可惜,等她追出来以后,锦绣早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无奈之下,只得叫了仆妇们往不同的方向追去,生怕她迷了路!要知道,这云雾山庄沿着云雾山脚而建,还开了一个后门,往云雾山去,若她一个不小心出了山庄,踏入了山中,怕是也会像以前那些误入山间的人一般,一去不再复返了。
此时的锦绣,倒是不知道宫如梅的担忧,只一趟小跑,转过了林子,来到一个稍显空旷的园子。园子里有一个大大的荷花池,池中略微泛黄的莲叶交叠坠重,在朦胧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微风吹拂间,摇曳生姿。
这情景只一瞬,就牢牢的抓住了她的心神,不由自主的,锦绣抬腿走上建在池边的流水亭里,趴伏在栏杆上,伸出手,似是想要握住那朦朦的薄雾一般。那薄薄的仿若流纱般的雾气又岂是人手可以抓得住的?她的手一伸过去,调皮的雾气就穿过指间,泛落在碧翠的荷叶上。锦绣只觉那雾气好似有实体一般,穿过手指时还隐约的撩拨了几下肌肤,软软的、痒痒的,面上不由溢满了喜悦的笑容。
云雾山庄,不愧是畔着云雾山而生的地方,这荷花池上荡漾的水雾,相比山间漫天浓雾,稀薄得多,却更显其朦胧之美。其惑人之姿,怕是比之云雾山雾散之时的丽景,也是不逞多让的。
安平长公主殿下的奇思妙想落在实处之后,果然都是旁人比不得的精奇巧妙。
再一次,锦绣打从心底里由衷的佩服着那个看似小孩儿脾气,实则玲珑心思的女人。饶是百年飘荡,观尽天下风景山水,对于这些园林布置中所谓的奇思妙想,她也是完全不及的。
收回捉雾的手,将手肘搁在栏杆上,撑住下巴,双眼眨巴眨巴的看着湖中,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探出头来的莲叶,因为皇长孙紧追而来的那一丝别扭和憋怯总算是散了些。
随着仆妇走入园中的李郅轩入眼所见的,便是这幅美人托腮戏荷的唯美画卷。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痴了,双腿仿若灌铅,不由自主的就停了下来。远远的望着那个在他心间萦绕,令他日日辗转反侧的人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她,又像往日的梦境一般,任他如何也抓不住,突然就消失无踪了。
他心中苦涩难忍,又何尝只是梦中抓不住呢?
现实中,他更抓不住她。
分别这么长时间,他可谓是无日无夜不在想念着她,盼望着再次相见。
可她,比之当初在长安城,更加明显的躲避着他了。这一点从那日在宫家她毫不犹豫跟着安平长公主头也不回的离去时,他便清楚的知晓了。今日前去余家宣旨后她匆匆的避开,不过是让他更加确认罢了。
其实余丞相官复原职的圣旨,本用不着他这个皇长孙亲自前去宣读的。这个任务,自有随同他们三人一起前来川蜀的天使去完成。可他到底还是想多看一眼她,多亲近她及她的亲人们,才抢了这个活儿。却不料圣旨宣读完毕,她就早早的躲开了,甚至还跑到云雾山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