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县?”钟县尉见唐林拿着账目发呆,唤道。
“嗯,我们先出去吧!”
唐林回神,如今是七月中旬,秋后处刑,是在八九月,若是严格按照秋分后处刑,那就是在九月份,一个月多时间,只能抓紧调查,挖出后面的人。
唐林刚出去,一个弓手就过来了,说是何秀才现在已经过来了,于是,几人前往陈家后院关押女眷的地方,请何秀才前去辨认。
何远而立之年得中秀才,开了私塾,才使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些,那时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自是疼宠万分,就算后面娘子又生了一个儿子,何秀才还是颇为看重两个女儿。
大女儿早就嫁了人,小女儿现不过十五,相貌俏丽,熟读《女诫》,他最是喜爱不过,本想为她寻个如意郎君,哪知糟了此横祸。
走在陈家后院,何秀才心中焦急万分,女儿被掳十日有余,他本是欣喜女儿得救,可随后又想到要是小女儿真的失了身子,那就是毁了名节,何家其余女子的名声毁了不说,日后怕也嫁不了好人家了。
两相纠结,终是爱女之心占了上风。
几人走到院门口,弓手开了门,唐林带着钟县尉和何秀才走了进去,说道:“陈家的女眷们都在这里了,若是这里没有,那就去另一处找一找。”
“多谢唐知县。”何秀才拱手道谢。
陈家的女眷都被叫了出来,在院子里挤做一堆,几个弓手过去,一个个叫她们散开来。
何二娘也在其中,她是被陈家大郎掳来的,现在想起,依然懊悔不已,若是那时没有缠着父亲外出买东西,也就不会遇到陈大郎,自己如今也不会是这般境遇了。
再不济,在发现陈大郎眼神不对时,直接回家也好啊,他总不敢闯进家里明抢!
何秀才一个个的看过去,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低着头的女儿,颤颤悠悠地叫:“二娘?”
何二娘尚不敢相信,抬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愣了许久,终是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哭完后,何秀才领着何二娘同唐林道谢,在弓手的带领下离开了院子,前往其它屋子换身衣裳再离去。
“唐知县,不留下他们录口供吗?”
“不了,那个何二娘既然出现在女眷地方,怕是已经……若是让她留下来录口供,她愿不愿意暂且不说,一旦拿到县衙上去,周围人的风言风语怕是能逼死她,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但总归没明说。”
“而且,靠现在的证据,也足够定陈大郎死罪了。对了,你从看守女眷的仆妇中选两个信得过的,拿上干净衣裳,帮何二娘换上。主要看她身上有没有带东西,就算是金银首饰,也要看里面是不是有夹层。”
“唐知县,你是怀疑她…”
“也不是,只是小心为上,而且她换身衣裳也好,不然这打扮回去,旁人猜也能猜出几分。”
“行了,女眷内有问出什么吗?”
“并没有,陈家那些人大多喜好女色,除了大娘子外还有好些小娘,就连姿色不错的丫鬟也都…”
“所以她们哭完后,还算配合,该说的都说了,可都是些没用的,不过我请邓所由记了下来,唐知县回去后可以看看。”
“这便成了,继续关着,等陈家男人们都判刑了,这些女眷或轻或重也都会受些处罚。”
“你着人一一询问,若是被抢来的,便寻其家人,接回去;若非是自愿为妾的便和那些丫鬟一样去慈幼院;但若是正头娘子或是陈家娘子们,也不必问了,定会随其夫(父)受些处罚的。”
说完后,唐林就出了院子,后面的女眷听到这些,才反应过来,这个郎君是新任知县,将陈家变成这番模样的人。
听到那些后,有人高兴,有人着急,有人自哀,而陈老夫人,早就已经被打击的一病不起了。
“对了,那些被略买的娘子如何?”
“唐知县,这些被略买的娘子里,只有几人是对的上昨日百姓诉状的,她们也已经录了口供,只可惜,她们并不知道是陈家拐卖的,一直以为是陈家买下了她们。还有若是放了他们,那些人不就察觉到了吗?”
“《宁朝国律》略人者,买卖同罪,我们不能说陈家略买,但可以说他们明知这些娘子是被略买的,却依然买来为奴为婢,是要判绞刑的。”
“大宁还有这条律法?”钟县尉诧异道。
“自是有的,你有空还是要多看看律书。”
见到唐知县如此肯定,钟勇确定,这次陈家是难逃死罪了。
“将那些口供拿到县衙,再问问那些娘子愿不愿意回家,想要回家的就按那些娘子们给的地方寻其家人,不想回家的就去慈幼院,有个安身之所,至于其他的,只能靠她们自己,找不到家人的一样去慈幼院。”
“唐知县,从陈家抄出来的银子东西有好些,另外几家也有,我们要先运回县衙吗?”
“回县衙后,郑主簿会带人过来记,你带着弓手在一旁看着,记完后需要你们签字,一式两份,你们再带着账目将这些东西运到衙门仓库,等百姓的税收送过去后,再进行规整。”
“对了,其他被关押的胥吏家怎么样了?”
“已经派人守着了,若是查证无误,自是要让他们将百姓被剥削的钱财吐出来。”
“你以为就这样好了?”
听到唐知县这么问,钟县尉一脸迷茫!
“《大宁吏律》凡胥吏贪污十两以上者,免其职,杖二十,缴银十倍,若无,屋地抵之,若有,查其来源。”
“……”钟县尉虽然知道自己学问不好,但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知!
“回县衙吧!去县牢同陈家人见一面,这件事该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了。”
唐林见钟县尉这样,也懒得再劝他多读书了,下次直接全县衙一起学才好。
“唐知县,你回来了,账目有些处理的差不多了,大概后日,便能清理出来。”郑主簿笑着说。
“那便好,郑主簿,陈家的那些东西,你带两个户房的拦头去记一下,做好单子……将那单子交给户房的石押录,这次你先辛苦些做一下,日后这些便由户房的胥吏来。”
“还有慈幼院,那里是谁在管?靠得住吗?”
本来郑主簿还满口答应,结果听到慈幼院的事情,顿时有些为难,说道:“这慈幼院本来是刘知县夫人在管,现在刘知县夫人已经走了,或许可选出一名富商家的夫人管一管。”
“刘知县夫人?”
唐林有些困惑,他跟刘知县见过一面,见其行事不像这么开明的人啊?应该是刘夫人比较有善心。
“没想到刘夫人竟然有这般善心,倒是出乎吾所料!”
听到这话,郑主簿更尴尬了,悄悄补充道:“每年,县衙都会拨给慈幼院一大笔银子,刘知县夫人也会宴请富商家女眷前来募捐……”
唐林:……他能处置离了任的上任官员吗!
“这几日先请两个仆妇去里面照看着,吃喝皆有县衙采买,工房事少,而且正好有木匠,钟县尉说过慈幼院破烂,让木匠前去查看,该修的修,该补的补。”
对于慈幼院,唐林一开始想到的便是母亲和伊娘,母亲虽然抠,但抠的都是自己的银子,而且还有伊娘在一旁看着,不会出现大问题,在外面有些事做也好,至少不会只盯着儿子的事了。
但这事还是得先征得她们的意见才行,不然自己这样定下来,她们却不喜欢,好心办坏事就不好了。
可孩子们又等不得,所以先请仆妇去照看着,吃喝走县衙的账。
“如此甚好,慈幼院本就有两位娘子照顾幼童,只是账面上银子极少,幼童们已经缩衣减食了。”郑主簿说道。
“下次,这样的事情要早说,再怎么忙,给慈幼院送银子的人总是有的。”
郑主簿听后只笑了笑,一般知县都不会去管慈幼院的事,能按时拨下银子就不错了,现在可还没到拨银子的时间。
唐林看了郑主簿一眼,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不会是让人开心的事。
便让他和钟县尉去处理陈家的东西,又派了木匠和杂役去慈幼院,看看缺了什么东西。自己则带着江直司和两个杂务去了县牢,找陈家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宁朝国律》中关于人贩子处置的律法,是参考宋朝的。
《宋刑统》:略买人(不和为略,十岁以下虽和,亦同略法)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杀伤人者,同强盗法;诱和者,各减一等。
宋朝根据用途分开处置,而对于那些明知道是被拐来的,却还买人的买家,也是有罪的,不过要减一等,不过阿呆这里改为买卖同罪了。
另外的法律就是瞎编的,查不出古代对于胥吏贪污的处置!
ps:略买就是拐卖,
第90章
陈建自从被押入牢房后, 就坐立难安,他怎么也想不到新任知县会如此雷厉风行。
刘知县前脚刚走, 他后脚就将其倚重的下属押入大牢,做了这么多年的押录,见过许多知县,这样的知县从未遇到过。
早在新任知县来之前,陈建便托人去调查过,知道他年纪轻, 名气也大,书画双绝,去年主办的书会更是在南边学子中广为流传。
这样的一个人, 陈建心知其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也不像刘知县那般无能,他们已经打算好, 等新任知县上任后就收敛一些,特别是略卖人之事, 决不能同如今那般有恃无恐。
哪知, 人算不如天算,不等他们收敛, 就被新任知县一锅端了。想到书房中的两本账册,陈建心急如焚, 这两本账册, 不管哪一本都可以让陈家万劫不复。
唐林走到牢房时, 陈建正坐在稻草上, 嘴里念叨着什么,看起来,颇为急躁, 不过这样最好,这样才容易出错。
“陈押录好闲情,竟然还能在牢房里诵经,不知是在为谁超度?总不会是你自己吧?”
听到唐林的声音,陈建便知来者不善,收拢心神,专心应对。
“唐知县说笑了,陈家并未犯什么事,怎需超度?”
“那可说不准,按你们的罪,整个陈家,除了稚童外,皆需受绞刑呢!”唐林说完,就紧盯着陈建的神情。
陈建先是一愣,满脸错愕,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说:“唐知县并无证据,怎能随意判刑?而且,你就不怕王…”
正在陈建脱口而出之际,他突然回过神来,改口:“你就不怕百姓生疑吗?”
王?王姓的官员吗?而且品阶要比自己大,能让临海知县忌惮的…
不过一瞬,唐林便有了猜测,怪不得周边知县无一人察觉,不,应该说无人敢往下查,这可是顶头上司——王知府。
但这也只是猜测,并无证据,唐林心思一转,便说:“你们这样的,判绞刑,百姓怕是要拍手称赞了,怎会生疑?而且,本官判刑,怎么着也得叫你们心服口服才好!”
“什么心服口服,不过是向百姓那几个钱,如何能判绞刑?而且,为什么我们会贪,你会不知道?我们虽为胥吏,但每月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要是不贪,我们要如何照顾家人?”陈建恨声道。
同为朝廷办事,一个是官吃穿不愁,每月俸禄多到用不完;一个是吏被人呼来喝去,俸禄低廉,凭什么?
“俸禄低廉?你把那些茶水钱,纸笔钱,冰炭钱都放哪里去了?本官略略翻过临海县的账目,几乎每一任知县都会将这些发下来,偶尔克扣的,一年也足有二十余两,平民百姓一年得到的可没这么多!”
“你说这些,不过是想找个理由罢了!贪污如此多的银两,可不是一句俸禄少可以掩盖的。”
今天上午唐林监考时,便翻看了临海县的历年账目,特意是胥吏俸禄这一块,想要了解临海县胥吏的经济情况,当然,看完后,对于那些欺压百姓的胥吏更是生气。
看着还不死心的陈建,心中有了猜测的唐林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直接说:“贪污要判刑,可明知那些娘子是被略卖的,还买其为婢,罪上加罪,光是绞刑可不够。”
“什么?”陈建听到略卖这二字,心中大急,懵了半刻,才回味过来,是买,这个唐知县认为陈家是买的人,不是卖。
“唐知县,小的真不知道那些娘子是被略卖的啊,若是早知道,小的也不会买下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