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细看,只见那枚冰玉上刻着鲛人泪暗纹,色泽透质而盈透,隐约可见一块蓝幽幽的图腾,仿佛是卫国皇室独有的纹理。
断断续续的记忆顿时拼接在一起,阿弗倏然忆起,那是卫长公主的遗物,也是卫长公主生前与赵槃的定情之物。
那是阿芙的东西。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固。
那一瞬间,她脑海一片空白。
就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阿弗感觉自己的自尊像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散落遍地,从头到脚凉个透。
她知道赵槃最爱的人是卫长公主,即便斯人已去了这么多年,仍是赵槃心中一处晦暗不可说的角落,不容任何人触碰。
也包括她。
阿弗很艰难地回过神。
怪她,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藏敛眼底的情绪,咽了咽喉咙,勉强挤出一个笑来,稳声答道,“殿下有别的用处吧?哦,我其实没事,这会儿好多了。我有点困,先躺旁边眯会儿……”
说着她再不看男子一眼,自顾自地拉了拉衣衫,把脸埋在衣衫和马车的夹缝间。
赵槃神色略略晦暗,话语中听不出情绪,“过来……”
他蹙了蹙眉,伸手拨开她挡脸的衣衫,见女子泪意汹涌,发丝凌乱了一片。
阿弗挣开他的手,哽咽说,“殿下,你给我留点尊严好么?”
赵槃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微凉的指腹轻轻擦去她颊上晶莹的泪珠。
“你听话。”他嗓子染了丝哑,依旧冷淡地说,“那个,不能动。”
阿弗很想从他怀里挣脱去,却被男人紧紧桎梏着做也做不到。
她不要听话。
她永不是卫长公主,也永不当卫长公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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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引人注意,赵槃只挑了家不起眼的客栈落脚了。
那日碰了红线玉石之后,赵槃似乎若有若无地对她沾了层疏离,加之他公务繁忙,一连数日白天几乎见不到他影子。
怕是她又碰了他的逆鳞,更无意间冒犯了卫长公主,赵槃所以才恼了她,把她往客栈一丢了事。
阿弗自己呆在客房里,脸上的红点还没好。店小二每日都给她送一杯水果茶来,说是能解除水土不服。
阿弗本来闻着那水果茶的味道香喷喷的,本来挺有食欲的,但听店小二说是赵槃吩咐让喝的,顿感变味兴致全无,只敷衍地懒懒地抿几口。
扬州之行,说是出来玩的,对于她来说实际上跟关禁闭差不多。赵槃不在她也不能擅自出门去,白日里最大的乐趣,也无过于叫店小二来换着花样送新吃的。
至于背着赵槃偷偷溜到街上去,甚至直接逃跑,她还没完全准备好。
这大街上乌泱泱的人,卖糖葫芦的,写字画的,磨剪刀的……谁知道哪一个就是赵槃布的眼线。
既然银票和身契都在她自己手里,她更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必须在确保有绝对的把握之时再动身逃之夭夭。
到了晌午时分,客栈里忽然来了个书生,满口的之乎者也,似乎在跟掌柜的讨价还价。
两人口角交锋,谁也不让谁,一来二去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二楼的住客不少都探出脑袋来看热闹,阿弗也悄悄走了出来,往楼下望去,正好跟那闹事的书生四目相对。
那居然是……景峻?
阿弗顿时浑身一颤,顿时转身跑回房。
楼下的景峻一瞥之下也看见了阿弗,霎时顾不上跟掌柜吵架的,三步五步地就奔了上来。
然阿弗的动作更快,门板已在他未到之时轰然合上。
“阿弗!”外面传来景峻咚咚咚剧烈的敲门声,“是你吗?你躲我做什么?”
阿弗心中惶惶,不知道景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她此刻只要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千万不能和他接触。
上次与景峻偶遇已经惹恼了赵槃,这次一旦再被他发觉,必然要了景峻的命。
她咬着水光润泽的下唇,压低了嗓子,“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你赶紧走吧。”
说罢狠了狠心,拿来门闩从里面锁了个严严实实。
景峻叫嚷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只不过隔着门板显得闷闷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阿弗刚要叹一口气,忽闻门又被重重砸了下。
她忍着性子门外低喊,“今日我不会见你的。你若还念着之前的情谊,以后就别叫我为难了——”
门外静默良久。
半晌,才传来陈溟的声音,“弗姑娘,是殿下。”
阿弗呼吸顿时一滞,头皮发麻。
她讷讷地磨蹭了半晌才把门闩卸下来,颤着嘴角去看门外的男子。
赵槃那清冷幽深的眸子正盯着她,一片暗色。
阿弗耳边嗡地一声。
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随手插上了房门,身上的气息比雪色还冷。
阿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她张了张口想主动解释一下,话未出口,男子就已毫不客气地捏住了她的下颌,泛着刺骨的凉意的指尖用了力道,唇线凌厉如刀。
“你又见谁了?”
他本来想着因为那块玉石的事,两人闹了场变扭,阿弗虽嘴上不说,心里应该还耿耿于怀。
所以他早早弃了官面上的事情赶回来,想陪她出门踏踏青,再连买一两样她喜欢的小物件哄她欢心的。
不想刚一踏进客栈的门,就瞥见景峻那厮鬼鬼祟祟地跳窗而逃。
还真是个天大的惊喜。
他记得,上次这种天大的惊喜她就给过他一次。
赵槃冷笑着,骨节分明泛白,“你是不是觉得孤喜欢你,就会一次次地心慈手软?”
阿弗被迫仰着秀颈盯着男人,倔强的瞳仁里闪满了泪光。
她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手脚使劲儿地挣扎着,却难以男子的手下动弹半分。
她再一次从赵槃的眼中看见了暴风雪般的怒意,还有冷然似寒冰的疏离。
赵槃估计认定了她就是水性杨花的女子。
他明明因为卫长公主的玉石厌恶了她,今日却又这般气势阴沉地兴师问罪。
兴许是自己养的金丝雀被别人给惦记了,那隐隐的独占欲作怪,所以怒了?
最终,阿弗欲澄清的心也寸寸被寒意浇透,眼角潸潸淌着泪,字字顿顿地说,“殿下,我不是您养的宠物。”
赵槃眉宇宛若寒鸦色,“所以呢。”
阿弗抽了抽通红的鼻子,铿然含着气节,“殿下,我救过您。就看在我对您有过那么丁点滴水之恩的份上,您放过我吧。”
“放你。”赵槃冷笑出声,暗沉沉地睨着她,微含讥诮,“好让你去和那人长相厮守?”
阿弗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吞噬着不可言说的悲伤似的。
对视半晌,赵槃终是略略恻隐,松开了手腕。
阿弗感觉下巴一松,只听男子背影峻拔而立,投下一洼纯黑的阴影。
“我真不应该带你出来。”他的气息清冷疏离地落下,“明日便回京。”
阿弗眼色幽明而倔强,低声道,“不。”
赵槃回过头,唇齿间的冷意再也止不住,“你再说一遍?”
阿弗眼底似蒙了层薄薄的轻雾,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不回去。我不喜欢你,也不想给你当侍妾。”
话说明白了,既然出来了,她便再也不要跟他一起,再次被关进那么暗无天日的小黑屋中。
赵槃压抑的气息中猛然被剜了下似的,半晌,听清了她的话,眼底嘲讽似扯出一个弧度来。
须臾,他眼底重新被那升腾的冰冷黑雾占据。
“那你就试试看。”
作者有话说:
赵槃:第二次了,气死孤了
阿弗:连块破石头都不给我还要什么自行车?
景峻:我明明什么都没见着好吗二位
第16章 暗涌
赵槃凉凉地甩下这么一句话,拂袖而去。
阿弗伏在桌子上,任泪珠啪嗒啪嗒地落在手背上,浸湿了一大片衣襟。
她心里清楚,赵槃虽外表斯斯文文的实则说一不二,既说出口的事绝无回旋的余地。
他说明日回京,那么明日便一定回。
阿弗擦干双眼的泪珠,怀中紧紧抱着包袱里的东西。
跑路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一旦回到了京畿之地,她便会重新被投入到那高墙大院中,插翅也难飞了。
晚饭时,阿弗吃得蔫蔫耷耷,眼睛泛了一圈红,也没什么精神。
店小二见她这般样子,多问了句,“夫人可是和爷吵架了?夫人莫被怪爷,爷这几日好像有一件大事要办,真的很忙,可能心情没那么好。其实小的一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爷还是很关心夫人的……”
阿弗听着店小二的话头,漫不经心地问,“他有什么大事要办?”
店小二为难地挠挠头,“这小的怎么能知道?小的就看见外面的一行兵爷都被调走了罢了……”
阿弗心下微亮,开窗户一看,果然客栈周围那些疑似盯梢儿的人不知何时都没了。
赵槃来这里,果然是有件大事要办的。那些人,应该就是被他调走做这件大事去了。
而且他既说明日回京,便算定今晚那间大事必能了结。
不知他今晚回不回来住……
阿弗左右思忖着,留给她的时间就剩下区区几个时辰了。
如果赵槃今晚不回来,半夜她借着月色卷包袱走人。
然而不幸的是,这个念头还没捂热乎,夜幕初降时分,赵槃的身影已出现在客栈中了。
阿弗心中恨恨,想着这才过了一个下午,赵槃的气定然还没消,一会儿上楼还不定怎么折磨自己呢。
她默默准备了好几套说辞,温柔的强硬的不卑不亢的都有,然而过了许久,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阿弗微有诧然。
旋即想起店小二的那句话,他此刻真的很忙。
虽然她这只不服训教的金丝雀儿一时惹恼了他,但跟朝廷政事比起来,一个女人应该还不值一提,有空的时候再逗弄训教不迟。
怀着这般的心思,阿弗惴惴地推开房门,往楼梯转角处走了走。
夜色清冷,星月黯淡无光。
客栈一楼一个来来往往的住客也没有,好像都被遣散了似的。
低低的攀谈声传来,仿佛赵槃在与谁说着话。
从阿弗所躲的位置,隐隐能看见他英俊清疏的脸上微微闭阖,凉薄的月色洒下来,美得有股肃杀之气。
“……盛大官人,都是我知道您不是一般的商人。您是朝廷派下来的探子是不是?贡院考卷的事情,您也别往死里逼。”
只见赵槃对面一男子低声下气地说着,他黑瘦的脸颊上长着双狐鼠般的眯眼睛,鼻子下面还有道缝合的刀疤,厚厚的嘴唇不住地说着讨好的话。
赵槃那古井无澜的眸子连瞥都懒得瞥他,泛白的指节只拂了拂额角,“陶冯,自己做的孽自己受。谁也帮不了你。”
“您去跟太子殿下说说,就说是考卷是被人头偷去的,徇私舞弊的事压根儿就没有。”
那个唤作陶冯的人奉承地端上一杯茶来,笑眯眯地说,“至于替死鬼,直接从拉个死囚顶上就好。那太子殿下远在京畿之地,便是再善清听,您不说,我不说,谁有能怎么样呢?”
“好算盘。”赵槃冷笑,声线淡漠如冰,“不过,本官还不想蹚你们这趟浑水。”
陶冯的脸顿时也阴沉下来,渗透丝丝狠意,“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您是钦差大人,也不好把事做得这么绝吧?这对您也没好处……”
一阵凉凉的夜风刮来,赵槃换了个姿势,带着淡淡笑意,“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怎么敢。”陶冯咬牙切齿地说着,目光猛然间落在二楼角落的一抹倩影边上。
他目光顿时变得猥琐又肆纵,点头哈腰地叫道,“哎呦,是嫂夫人吧!给嫂夫人请安了!”
阿弗被吓得浑身战栗,猛然发现手脚有些发僵。
赵槃闻声脸色立即黯淡下来,他低沉的嗓子微含不悦,“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跟警告似的,他看她的眼色毫无一丝感情,更像在看陌生人。
阿弗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移出身子。
然还没等她的身子完全移出来,赵槃倏然间又阴晴不定,轻叱道,“回去。”
陶冯却显得格外热心肠,“嫂夫人是不是饿了?正好小人带了不少扬州小吃,叫嫂夫人下来一起尝尝啊……”
赵槃黑眸微垂,再抬眼时已泛起汹涌的戾气和杀意。
“嫂夫人?”他微含讥诮地重复了句。
陈溟在旁解释,“这位姑娘是我们大人临时养的。”
陶冯干笑了声,却仍蕴含着丝狡黠,“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年轻貌美。”
阿弗听了这话蹙了蹙眉,寒意更蜿蜒爬上了脊梁骨,她不敢再多呆,一路小跑就溜回了房间。
临关上门,还听赵槃跟那人冷硬的骂声,“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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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冯被赶了出来,像个丧家之犬似地漫无目的地逛游着。
扬州陶家本来是言情书网,到了陶冯这一辈,打了个小聪明,利用职务便利,年年把贡院的考题偷出来,再用高价泄给有钱人家的学生。
因为买卖双方嘴巴都极严,这些年倒也天衣无缝,前年巡查时连太子的眼睛都瞒了过去。
这么多年来,靠着这无本万利的买卖,陶冯在扬州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俨然成了太岁爷一般的人物。
然而时运不济,偏偏遇上了个什么狗屁经商的盛大官人。
虽然不知盛林的真实身份,但他一定是类似于锦衣卫或是探子之类的人。一定是朝廷嗅到了他们的勾当,暗中派盛林来探虚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