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她当着他的面说不喜欢他来着。
赵槃扶了扶太阳穴。
他静默了会儿,沐着晨光,心中涌出些零零碎碎的念头,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神思恍惚了一瞬,好像也想不清楚。
半晌,他还是敛了神色,叹息了声,披衣去了浴房。
……
阿弗等日上三竿才缓慢地起了身,不是不想起,而是不敢起。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踏进东宫的第二天,应该就会有两个粗手大脚的嬷嬷把她押到皇后娘娘跟前,先用锥子划脸再打板子,最后送上一碗落胎药送走她腹中孩子。
不过今生她没有孕。这一段时间以来,她都借着养身体的幌子没跟赵槃亲近,想来应该能保住小命。
但是,那一顿板子应该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里,阿弗不禁有点气,心里也苦涩涩的。
一顿板子,虽然死不了,但也是极疼极疼的。
明明是赵槃强娶她的,皇后娘娘却一定会认定是她蓄意勾着太子,故意膈应未来的太子妃,意图攀龙附凤。
或许,前世她真的有点羡慕太子妃的位置,也真的想留在赵槃身边。
但那是前世了。
今生,她不要。她不愿意。
阿弗心乱如麻,静静地坐在妆台边梳了半天的头,也梳不通顺。
沁月推门而入发出嘎吱地一声响,吓得她手一抖,把篦梳直接丢在了地上。
沁月端着水盆急忙走过来,满是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可是昨晚又做噩梦了”
愣了半晌,又疑惑地说,“不对啊,昨夜太子殿下在。殿下在的时候,姑娘都不做噩梦的。”
阿弗烦乱地把梳子交给她,“我不是说叫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有事么?”
沁月温温吞吞地说道:“有。太子殿下叫您过去书房一趟。”
“不去。”她想也没想。
沁月讶然,“姑娘,您说什么?”
阿弗吐了口气,压了压情绪,“他今日不用早朝么?”
“姑娘忘了,今日太子殿下休沐的。”沁月为难地催着她,“殿下叫了半天了。姑娘快去吧,要不然殿下又要生气了……”
阿弗浑不在意地嗯了声,叫沁月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
临行前,她微翘的鼻头淌了细汗,犹豫着问,“这一早晨,有什么人来吗?”
沁月一愣,“什么人?”
阿弗倒吸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到了书房,见赵槃那清瘦峻拔的身影正在纸案前挥墨。他今日穿了身皂色的长袍,两只袖子微微挽起,利利落落地写着什么东西。
阿弗垂着眼帘,在他面前行了行礼。
“殿下找我有事吗?”
赵槃抬眼眺了眼她,“我的生辰礼物呢?”
阿弗哑然。
生辰礼物……那个沉香荷包吗?
她唇珠微动,“还没来得及做。”
赵槃的眼依旧专注在纸笔上,“今日提醒你了。”
阿弗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想着她虽然闲工夫很多,却也懒得给她做什么香包。
左右让刘嬷嬷出去买一个便是了。买个贵一点的,压金线的,赵槃应该也看不出来。
不料男子像是听见她的心声似的,忽然说,“不许去外面买。你自己做。”
阿弗干巴巴地张了张嘴,一时泄气。
赵槃是什么精变的,还真是练就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啊。
两人各自沉默着,银筝走了进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吴嬷嬷和慧嬷嬷来了……”
话音未落阿弗像是被什么重锤砸了一下似的,浑身剧烈地颤了一颤。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赵槃神色安宁,问,“嗯。母后有何吩咐吗?”
银筝支支吾吾地说,“……殿下,吴嬷嬷她们是来找弗姑娘的。”
赵槃闻言眉尖微挑。
阿弗想起那两个婆子的粗手大脚就害怕,此刻赵槃既在,不如求他一求。
虽说赵槃也不一定会为她坏了规矩,可好汉不是眼前亏,成与不成,先求了再说。
“殿下……”她沉着脸来到他身边,轻轻地求,“我……能不能不见她们?我……”
赵槃不可能猜不出这两人是来干嘛的,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她带走了,想来于赵槃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赵槃却打断她的话,“母后的人,你还是去见一见吧。”
他的语气轻轻淡淡的,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阿弗咬了咬牙,想着自己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干脆放下了身段,挽住他的手臂,轻颤的双眼淌下一行泪来,“子任。我真的不想见她们。”
赵槃动作终于凝了一凝,神色不明地道了句,“你唤我什么?”
子任是他的字。阿弗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资格叫,总之叫了。
上辈子,阿弗只听得沈婵每每温柔缱绻地唤宋机的小字,印象深刻,便把这一节记下来了。
她会的讨人欢愉的法子不多,一时情急,便想起来了。
阿弗怕男子生气,语气沾了点畏缩,“……是妾身僭越了。”
赵槃眸子里终于溅起了一丝波澜。
随即他又变得冷色了,眼神重新落回纸上。
“阿弗昨夜说什么,自己忘了么?”
阿弗愕然瞧着他。
不是吧。没见过有人喝醉了还能记得事的。
“我。”
阿弗想了半晌,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昨夜她又没说假话,此刻又如何能违心地解释。
“去吧。”赵槃拍拍她的腰,“……我与你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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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一路走着,虽然赵槃还像平时那样清清肃肃的话不多,但心情应该还算好。
至少还有耐心放下公事陪她过去见那两个缠人的婆子。
应该是那句小字的功劳。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什么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
赵槃说陪她过来,就真的只是陪她过来的。面对吴嬷嬷和慧嬷嬷两个穷凶极恶的婆子,他就只坐在梨花树下看着一卷书,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阿弗正想着怎么跟这两个婆子大战三百回合,吴嬷嬷和慧嬷嬷却被太子的威势压得有点不自在,相互传递着眼色半天没敢说话。
规规矩矩地给太子行礼问安后,吴嬷嬷才清清嗓子,“……姑娘,您既入了东宫,就是正经的主子了。老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要来问您几句话。”
慧嬷嬷接口道,“您姓字名谁,又是何时何地被太子殿下所救的?”
阿弗心一横,索性如实纠正这两人话里的错误,“是我救了太子。”
吴嬷嬷嗔怪道,“姑娘好生没规矩,竟不知该自称什么吗?”
阿弗说,“是殿下准我这么说的。”
吴嬷嬷和慧嬷嬷蓦然被这话一堵,面面相觑,只见不远处的赵槃翻了翻书页,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也不是对着书还是对着这边。
两人吃了一瘪,只好放过此节不谈,继续又问道:“您家中是商是官,做什么生意的,官位又如何?”
“非官非商,守田平民。”
“家中父母年几何,兄妹几人?”
“自幼与父母失散,家中只我一人。”
吴嬷嬷和慧嬷嬷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
竟是个孤女。
吴嬷嬷试探地问道,“……可曾是清白出身?”
说罢她试探地望了赵槃一眼,生怕后者会生气。
后者恍似没听见。
阿弗深吸了一口气,“是。”
吴嬷嬷和慧嬷嬷问了好半天,总算是把差事办完了一半。
最后吴嬷嬷说道,“还请姑娘跟老奴走一趟,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请茶。”
阿弗捏着裙摆的手骤然一紧。
她摇了摇头,低沉地回道,“还请皇后娘娘、还有两位嬷嬷见谅。阿弗今日,确实身体不适,不宜进宫面圣,怕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的凤体。”
慧嬷嬷登时面色一变,“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您这担心是多余的。外面已套了车,您还是速速请吧。”
她们俩都是下人,可是皇后娘娘要眼前这女子去,她就不得不去。
阿弗还是没有改口,“今日真的身有不适,还请娘娘体谅。”
谁还不知道进宫就是赴鸿门宴。
吴嬷嬷和慧嬷嬷正待说出一番强硬的说辞,忽见赵槃抬了抬眼,无甚神色地道了句,“你们没听见她说什么吗?”
第20章 巴掌
吴嬷嬷和慧嬷嬷冷不防地被赵槃这一句话吓得激灵,那凉凉的语气落在人心头,寒渗渗的。
“可……”吴嬷嬷一时语塞,还想解释两句。
太子虽性子冷,不喜人聒噪,但总不能连皇后娘娘的旨意都不顾吧?
何况这个妾室明摆了就是在装病。
慧嬷嬷察言观色,急忙戳了戳吴嬷嬷,满脸堆笑地拜道,“是,殿下。既然弗姑娘今日身体不适,老奴去回禀了皇后娘娘便是,改日也无妨的。”
赵槃没给什么面子,“改日也不行。”
这下吴嬷嬷和慧嬷嬷彻底哑然了。
说着,赵槃不疾不徐地起身,走到阿弗身边抚着她微颤的肩膀。
阿弗抬头看向男子。
她之前想的没错,赵槃那样一个孤傲人,怎么能容许区区两个嬷嬷撒野。
那两个嬷嬷没想到太子居然会如此护着这妾室,不由得呆若木鸡。
“太子殿下,老奴回去……没法交差啊……还请太子殿下原谅……”
赵槃扫了她们,漫不经心,“不懂回宫该怎么说?”
“懂,懂。”那两个嬷嬷也不是傻子,听出太子这话里淡淡的威胁之意,“老奴就说阿弗姑娘生了场大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所以所以……”
赵槃淡淡嗯了声,“二位是老人。”
吴嬷嬷和慧嬷嬷服侍了皇后娘娘半辈子,在宫里算得上是横行霸道,下人中的太岁爷了,地位比宫里无宠的小主还高。
本以为教训个无权无势的妾室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碰上了太子这硬钉子。
太子不是皇后亲生,自然也跟皇后没什么情分。而且太子看起来文质温润,实则是个冷面心硬的。
听闻扬州的大家族陶氏刚刚都被抄家了,吴嬷嬷和慧嬷嬷的地位纵然再高,也仍然是下人。
今日,她们俩待稍稍说个不字,就不用了再见明天的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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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的一阵春分吹来,鸟语啁啾,丫杈上的枝叶也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打发走那两个婆子后,阿弗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了句,“谢谢殿下。”
不管赵槃为了面子,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帮她,她只要能躲过那一顿皮肉之苦就好。
赵槃闻言,神色倒也没什么起伏,臂弯有些散漫地圈起她紧绷下巴。
她比他矮许多,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甚是顺手。
阿弗顿时全身紧张,有些抗拒地躲了躲,却被赵槃低头攫住她浅色的唇。
这一吻不深,只似蜻蜓点水般。
“记得没错的话,”他抵着女子的额头,眼珠漆黑,暗蒙蒙的好似夹了一层雾,“你的身体养了一段时间了。”
阿弗含糊地应了一声,自然明白他的话外之音。
“还没好利索。”她眼睛瞟向别处。
赵槃掀了掀皂袍坐在石凳上,骨节修长的双手却依旧拉着她双手。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是么?”
两人一坐一站,明明阿弗才是占据高点的那一个,却不得不承受男子投来的审视的目光。
阿弗感觉自己的心思又被看穿了。
“真的。”她低低地说道,蛋白的一张鹅蛋脸此时像煮熟的蟹子似的。
好在赵槃倒没再多说什么,好像兴致耗尽。
阿弗赶紧从他双手的桎梏中解脱出来,抱着臂沉沉地坐到了一边。
看来养病这个借口不能再用下去了。
她得赶紧找个新的理由,或者感觉从这深宅大院里脱身出去。
正当沉默之时,陈溟忽然过来,说是有要事要禀。
他见阿弗也在此,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不知该不该说。
赵槃手指扶着额头,神色有些烦恼,“说罢。”
陈溟咽了咽喉咙,往赵槃身前走了两步,低声道了一句话。
虽然陈溟的声音很低,但阿弗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您让之前属下查的卫长公主的事,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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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溟那次禀告之后,赵槃多日都没再出现在东宫里。
果然触及卫长公主的事,对他来说永远是最大的事。
阿弗不太明白,卫长公主已经跌下城墙死了这么久,还能有什么新消息传来?
难不成死者还能复生?
她倒是有点期盼着卫长公主复活的。如果正主儿真的回来了,赵槃肯定就顾不上她这个替身影子了,说不准还会直接把她送出府门去。
到时候,一拍两散,也就省得她苦苦钻营了。
不过这事到底如何了谁也不知道,阿弗也只能干想想罢了。
隔日,阿弗把刘嬷嬷叫到了跟前,求刘嬷嬷帮她把藏在别院床底下的那张地图拿来。
那张地图是沈婵辛辛苦苦才带人捎给她的,不能就这么白白搁着不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