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轻道:“容信……是我。”
不知容信是睡着了, 还是虚弱的连说话都吃力,内里依然没有动响。
“我……我进来了。”谷雨一边说, 一边试着伸手推开了那道雕花木门。
容信的房间布置的简单却又精致,东西并不多,可每一样都是极品。
进门处是会客的小厅,谷雨放轻了脚步迈着,顺着行到了内里, 便见到了容信的床榻。
床体通身是由红木制成的, 两边挂着白色的床幔,上好的料子质地柔软, 被整齐的扎在床角。
床榻的边上有一方小桌, 上面放了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虽是离着还有几步的距离,谷雨依然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苦味。
床上的人倚在床头处, 侧着面容朝向了内里, 俊面如纸一般没有一丝血色, 往日飞扬的眉目微蹙着, 不知是因着病中不适,还是因着汤药苦涩。
从谷雨曾经与容信的几番近距离接触来看, 容信的身形看上去修长挺拔,实则内里肌理分明, 紧实健壮。然而眼前之人削瘦得下巴已然成了一个尖,肩膀也略显了单薄,他虚弱的靠在那里, 虽还是那俊美的面庞,神色却是一片灰败,已然从那个张扬跋扈的蛮横小霸王变成了一个引人怜惜的病弱美公子。
谷雨只看了一眼,喉间便哽咽了。
容信目光微动,缓缓朝着外间看了过来,看见了谷雨的身影,怔怔的望了好一会儿,才又移回了目光,微合了双目,自嘲一笑,仿佛呢喃自语般道:“我这是要不行了吗?竟然看到了幻觉……”
听了这话,谷雨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滴了下来。
“容信……我、我来看你了。”
容信复又睁开了双眼,重新朝她望了过来,眼中一时波澜涌动,口中却是冷笑了声,道:“如今已然尽如你所愿了,你还来做什么。”
谷雨伸手抹了抹眼泪,吸了下鼻子,原本想好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她来做什么……原本,她想着就此与他两清,一颗心打定了主意不再与他来往的。可现下……她为了妹妹的事,不得不厚颜来到了这里。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忍着内心的羞耻,站到了他的面前来。
可是看着这般憔悴的他,这样的理由,让她实在难以启齿。
打量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容信凉凉的笑了,恹恹的回过了头,道:“是我母亲让你来的。”
“……是,也不是。长公主确实这般与我说过,只是我并未同意,是我自己要来的。”
容信于是又侧了头去看她,目光灼灼,谷雨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微微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我听两位郡主说你胸口的伤似乎还未愈合……现下如何了?那日,我没想到你竟真的不躲不闪,对不起……”
容信半垂了目光,云淡风轻的道:“无妨,你也没用什么力气,虚虚的一刺,刚破了皮肉便收了势,本也不要紧的。”
本也不要紧的,只是他心如死灰,哪里还顾得上身子,伤口再疼,也不及心底里的痛,这般放了多日,才导致伤口恶化,如今还未痊愈。
容信说完这段话,忽的胸口浮动,连咳了好几声。
这几声咳得谷雨心惊肉跳的,她何时见过小公爷这般病弱落魄的模样,便是在燕州遇难之时,他遍身是伤,也依旧是精神饱满,一路保护着她,像一座小山般可靠。
如今,这人却没了精气神,病怏怏的靠在那儿,咳过之后,似是累极,复又闭了目歇了会儿,才稍稍好了些。
他这般受苦,起因到底还是为了自己,谷雨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拧着,看着他受苦,只恨不得他骂她几句,才能稍稍缓解些心头的歉疚。
正是心下难受,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桌边的那碗药,谷雨起身移了过去,端起了碗拭了下碗沿的温度,道:“你快把药喝了吧,喝了也许能好受一些。”
容信却依旧闭着眼,并未理睬于她。
谷雨却没有放弃,又道:“你要是怕苦,我让人准备些糖球果子一类的,这药现下还是温的,待会儿凉了,只怕是更难以下咽了。”
这般的温声叮嘱,容信不由一阵恍惚,缓缓睁开了双眼,定定的瞧向了她。
眼前这一幕,好似寻常人家的妻子在劝解顽固的丈夫一般。
“我吃不吃药,又有何干系呢,也许我好了,又会情不自禁的去纠缠于你,若是我死了,你便可以自由自在,再也没有烦恼了。”
谷雨垂下目光,淡淡的笑了下,道:“你活着,即便是要纠缠,也总有累的一天,可你若死了,我……”
想到这种可能,谷雨的目光再次泛了红,一时再也说不下去了。
容信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道:“我若死了,你会难过吗,你……会来祭拜我吗?”
听着他这般言语,谷雨微怒着道:“你为何非要说这样的话,这整个府里,哪怕是一个下人,都在为你忧心着,我又不是真的铁石做的心,怎会……不牵挂。
还有长公主和几位郡主,为了你的病忙前忙后,便是你不在意自己,也要为他们考虑啊。”
“我只是说如果……”
谷雨果断的道:“没有如果。”说着,许是被他这番丧丧的言论气着了,她将那碗药往床边一放,命令道:“赶紧给我喝了。”
容信被她这般说教了一番,却并未着恼,半晌,终是低着头乖顺的执着碗一饮而尽。
谷雨将空碗放回到床边的小桌上,就听容信道:“你来,可是有事?”
他倾心她也有些时日了,每每总是觉得看不够,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了若指掌。这次的事二人已然了断了,依着谷雨的性子,她应是不会再来走这一趟令两人间再生出千丝万缕的联系来的。
何况,她若当真想来,之前他病危之时便已然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谷雨并未抬眼去与他对视,低低的“嗯”了一声。
容信眼中的光渐渐的黯了,虽是猜到了她来这里别有目的,可真的听她承认,心中依旧不好受。
半晌,他道:“既是有事,便说吧。”
谷雨绞了绞手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简单讲了下白露与皇帝和苏景山之间的事,谷雨强忍着,逼着自己厚着脸皮将话说了出来。
“……容信,我、我不知道还能去求谁,大郡主都没有法子了,我知道你与陛下的感情不一般,在他跟前是能说的上话的,我……”
话尚未说完,容信便冷了面色,目光凛然的看向她,道:“杨谷雨,你对着一个刚刚被你狠心拒绝了的男人说这般话,不觉得难堪羞愧吗?”
谷雨面上红白交错,忍着眼中的酸意,头低的不能再低,声音中满是无奈:“我当然难堪,不到万不得已,我又怎会来自取其辱……可这是我的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比起她的性命,我这点脸面也算不得什么的。”
语毕,谷雨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回视着他,道:“小公爷,苏景山是你的挚交好友,如今他无辜受累,即便你不想帮我,可难道你不想帮帮他吗?”
说着,她的面上浮起了淡淡的粉色,目光中带上抹坚定,毅然决然的道:“我求你救救他们,便、便和陛下说……你还有意于我,想来,陛下一时半刻便不会接白露出宫了……或者,你比我们了解陛下,也许还有别的更好的说辞,只要能帮着白露平安过了这一关,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一句什么都愿意,令人充满了无限暇思。
容信一言不发的望着她,面上依旧是一片冷然,琢磨了片刻,苍白的唇微动,道:“什么都愿意……我想要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谷雨几乎是立即便回道:“我愿意的!”
容信审视着她面上的神情,道:“如果我说,我要你做我的情人,没名没份的跟着我,你也愿意?”
没名没份,连妾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供男人消遣的玩物而已。
谷雨面上的血色褪了下去,颤着声问道:“……多久?”
“到我厌倦了你为止。”
谷雨闭了眼,来求他之前,她便想到了这种可能,她以为她会平静的接受,可是这一刻真的听他这般不带一丝感情的提出来,竟还是止不住的忧伤。
或许,她确是将他伤透了,他再也不愿意将她放在心里了,从此以后,她不过只是他的一个玩物而已。
“不行,要有具体的期限。”
“那好,便三年。”
谷雨扯了嘴角,面色凄然的道:“好,我愿意。”
容信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良久无言。
忽而轻笑了声,口吻中带了些苦涩,他道:“谷雨,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其实,便是你愿意,我却也是不肯的。
你是我唯一真心爱过的人,我若只是想要得到你,根本不必如此辛苦。从前我不舍得让你受一丝委屈,如今又怎会狠下心去折辱你,呵,就这样被你牵着鼻子走,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谷雨一愣,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紧张的望向他,不确定的道:“那小公爷的意思……是愿意无偿的帮我们姐妹?”
第105章 晋江文学城 我愿意嫁给你
“我为何要帮你们?”
“苏……”
容信打断她道:“苏景山是我挚友没错, 可到底也是他自己犯下了过错,自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何况陛下念在皇后和中书令大人的面上,还是会网开一面从轻处理的。至于你妹妹, 她与我又有何干系?”
谷雨怔怔的道:“小公爷,你方才已然应了的……”
“我应了什么?我只说了如果, 既是如果,自然也是还没发生的事。何况这假设的前提是我还想要你,可如若我已然彻底想了明白,这世间女子千万,我想要哪一个都成, 对你已然没了念想, 你又拿什么来报答我呢?钱财?你手上的钱财,还是我容家给的。”
谷雨一时哑然, 这一系列的事情皆是出乎她所料。
她本以为, 这许会成为一场交易,她给他一直以来想要的,作为交换, 他出手相救, 保下白露的性命。
却没想到, 容信却不愿让这一场交易玷污了他纯粹的感情, 还负气说了这一番狠话。
容信不肯出手相助,谷雨当真是有些慌了, 又被这般冷嘲热讽了一番,心中委屈和急迫交织在一起, 终是再次流下泪来。
“你怎么说我都好,若是恨我从前待你绝情,便是打我一顿也成, 只求你……能救救我妹妹,这是一条人命啊。”
容信看着面前眼泪模糊的女子,纤弱单薄的肩轻颤着,向来坚强倔强的她难得露出了几分女儿家的脆弱。
她本就是宁静淡然的相貌,如今带了泪光,配着一袭洁白的衣裳,仿佛是一朵被风雨狠狠欺负了的小白花般,令人心生怜惜。
容信的目光渐渐柔软了下来,面上的冷漠再也端不住了,无奈的长叹了一声,伸手扶上了她的肩膀,将人带入了怀中。
“快别哭了,我……最看不得你哭。你说的没错,我恨死你了,恨你总是欺负我,让我伤心。我想着定要让你也尝尝这摧肝断肠的滋味,才说这般话的。”
说着,他带了些无可奈何,轻道:“可是现下里真的看到你这般满脸泪水,我却半点也痛快不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惩罚谁……”
容信的怀抱已不似从前那般结实温暖,这一场大病令他纤细了许多,揽在她肩上的手也有些无力,谷雨不由愈加伤感,眼泪开始流了便止不住了。
容信安抚的在她背上拍了拍,任由她将自己的前襟哭湿了一小片,才半开玩笑的道:“我如今身上没力气,换衣服十分吃力,你若再哭,可要负起责任来帮我换好了衣裳再走。”
谷雨这才发现她光顾着自己哭的尽性,竟把人家衣裳都哭湿了,连忙起了身,努力平复了情绪。
容信原先故意摆出来的那一副冷漠疏离已然尽数撤了,他自怀中取了块帕子出来,轻柔的帮她拭了眼泪,十分平和的道:“谷雨,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这件事我若出面,也只是能解决一时,如若被你们姐妹言中,这一系列事情的背后确是淑贵妃所为,依着她的性子,既做出这样的事,必还有后招,也许到时候,便不会如同这一次般给你们留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