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第四世
时间:2021-08-27 10:06:47

  两人迅速缠斗到了一处,劈砍挑刺,不过十几招间,楚山浔明显就落了下风。
  他本就偏向于战术谋略,兼之左手使剑不过才得三年,生死缠斗之时,自然无法和从小用重刀的唐晔相比了。
  眼看劈砍间刀刀狠烈,福桃儿惊怒交加,从死去的聂平手里拿过根棍子,就要冲上前去。冷不防的,腰间一紧,被人使劲抱住了,脖子里腥热点点。
  梁氏被割了舌头,血沫子喷了她一后颈。此刻有些疯癫,一时看清楚福桃儿,骇得抱紧她就胡乱哭起来。
  那边楚山浔被逼压到了廊柱上,唐晔哼笑着举刀压在他的长剑上。
  眼看着锋利嗜血的薄刃就要砍进楚山浔的肩膀,福桃儿急得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回头给了梁氏一棍子,将人击倒在地。拼了口气,举起棍子就朝那边袭去。
  听到后方的脚步声,唐晔哂然,双手并用,当即压着刀刃砍进了甲胄的缝隙里。入肉三分,他随即抽刀回身,‘刷’得一斜劈,刀锋贴着福桃儿手里的棍子划了过去。
  棍子齐根断开,若是再往下一寸,她的手也怕是保不住了。
  他又飞起一脚,将楚山浔整个人踢到了院门边。就这么提着刀,一步步朝福桃儿逼了过去。
  “俗语怎么说来着,‘兔子急了咬人?’”唐晔眸色一冷,刀尖点地,“我从未见过你伤人,这是为了他吗?叫我往后如何敢再睡在你边上呢。”
  他的言辞里不无得意,这一回见面,比之上一次,明显得是有什么变化了。
  那边楚山浔连伤处都不捂了,提了剑再次缠了过来。
  唐晔的确是得了圣人的信任,才敢如此胆大妄为,不过朝廷大员的性命,他还是不敢随意伤的,只是不停地从铠甲的间隙里,在楚山浔的身上制造着伤处。
  “别打了!”福桃儿几次找了武器想冲入战圈,都被两人随手推开。
  正无计可施间,一个月白色的身影轻巧地落在庭院里。三两下功夫,就将唐晔带着的两个侍卫剑戟挑落。
  “县主!此人行凶,他武艺高强,您速去叫人!”虽是心急如焚,可福桃儿也不想再牵累无辜,便出言叫她速去。
  “放心,我听说过此人。”边寄安朝她一点头,手腕一翻,抽出了新得的苗刀,众人才发现,她方才是用刀鞘击退的侍卫。
  横刀过额,边寄安眸色凝重地看向唐晔:“久闻穆侯大名,家父已经应了陛下,寄安这里先讨教一二。”
  说罢,她步法如魅,横刀猱身而上。因这刀法,尤其是苗疆来的重刀,素来就是男子所习。唐晔先是不屑,待三招一过,他心中一凛,遂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应付。
  福桃儿连忙拉着嫂子梁氏,又过去搀住了受伤的楚山浔。只见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如游鱼激流,外行人几乎连身法都看不太清了。
  又看了十数招,楚山浔到底是习武多年,轻声安抚道:“百招之内,县主当胜。”
  果然,百招不过瞬息,‘噌’得一声巨响,唐晔的弯刀就被她的苗刀钉按在了地上。
  “再来!”边寄安脸上神情松动,还回头朝后面的两个说了句,“此处有我,你们速去面圣。”
  出了门,廖沧从不远处赶来,见状,连忙替他们找了处医馆。趁他看伤的功夫,福桃儿将梁氏送了家去,又赶到铺子里找到了鹊影。
  因是县主已经拿住了那人,鹊影又不大愿意放下这铺子。是以最后,楚山浔让廖沧留下索性暂住铺子照料,跨马带上福桃儿便朝皇城而去。
  “一会儿我在宫门口等你。”福桃儿抬手拭去他眉间一滴汗珠,知道他身上有伤,皇帝不会久留的。
  “你哭什么,都没有伤着要害,也不怎么疼,真的。”楚山浔拢着身前的女子,看着她眼底的湿意,莫名得有种失而复得的朦胧庆幸。
  过宫门的时候,陛下传来特赦,许楚侍郎跨马入内。他一骑绝尘,却并没有依言将福桃儿放下去。
  福桃儿猜着了些,眉间半是心疼半是疲累地微蹙了下,却一言不发,并没有出言询问。
  圣人在文华殿议事,也就在那儿直接召见了他们。
  进了文华殿,福桃儿才行礼下拜,膝间方触及了冰凉的瓷石地,就听那个天下至尊的男人开了口:“快快赐座,李太医,上前诊治。”
  连福桃儿也被赐了一个座儿,遣退了文华殿议事的大臣们和问诊的太医。景泰帝声线温润,不紧不慢地同楚山浔对答了一番。末了,他好奇地含笑道:“这位便是你常与朕说的丫头?抬起头来。”
  “民女见过陛下。”福桃儿立刻起身,稳着心神抬头与天颜对视。
  面前的天子不过三十余年纪,一张脸除了气度稍稍矜贵些,生得就如邻家儿郎一般,是那种光风霁月的温润相貌。此刻他一双眼温和如水地看了看阶下面目无盐的女子,有一刹那的疑惑熟悉。
  “好。”天子展颜,移开了眸子,“宣读诏书吧。”
  一个内侍监的宦官碎步趋前,打开龙纹黄卷,尖细着嗓子朗然道:“翰林院编修、兵部侍郎楚山浔……骁勇冠绝、阵法密卓,能以三千精兵退倭万余……今加封从一品太子少保,封良田百顷。”
  对这样的结果,楚山浔并不意外,他刚想开口弹劾。
  却听景泰帝又一挥手,那内侍又展开了一封折子,念了起来。
  “陛下宽宏,我是一介败寇。可既然被起用了,有一事相求。某原在鞑靼时,有一宠信的女子,却叫楚侍郎给抢去了,往陛下能赐还。”
  念罢,短折被直接递到了两人面前。本朝的规矩,大臣上折子必须亲笔。福桃儿一看其上短短几十字,写得字不成型,惨不忍睹。分明是不会读写之人现描的,满朝文武,除了那人,怕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折子了。
  “西北新汗竟起边衅,朕决定要起用他,与边勇将军作副将。”景泰帝摩挲着碧玉扳指,明知故问,“也不知这位宠妃如今又在何处?”
  楚山浔略一思量,当即起身郑重下拜:“分明是他夺我妻在先,陛下,微臣今日前来,也正为此事。恳请陛下为我二人颁旨赐婚,若能遂愿,微臣情愿不要少保头衔和百顷封地。今生今世,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爱卿快请起!”景泰帝颇有驭臣之术,当下放松了口气玩笑了句,“当年左柱国萧公便是这般痴情,才子嗣单薄。楚爱卿要走他的路,可朕观你身后人,怎么迟迟不表态呢?”
  到了这个份上,福桃儿自然只能顺势而走,当即也作了欣喜感激状,叩谢了圣恩。
 
 
第85章 .心事 [VIP]
  景泰帝玉指转动, 又多看了她一眼。当即找来钦天监的官员,算了西北战事归期,拟了中元节后的八月十八这一日, 为大婚之期。
  又听闻楚少保奏请其兄长一家的无辜, 皇帝只是一笑, 扬手就叫内侍监传旨下去,责令从犯一家流放黑水河。内侍刚要拟旨, 却见楚少保再请,赦免无辜老幼, 只责令其兄一人单赴黑水。如此,景泰帝也就允了。
  看着两人告退后, 景泰帝招手内侍问:“这楚侍郎当真与其兄长交恶,哪个探来的消息,倒叫朕妄作恶人。”
  内侍骇得立时跪地请罪,将平城的探子原话又说了遍。
  “倒是个妙人,有骠骑将军和那人牵着,无惧。”景泰帝起身走到殿门外, 置身日阳春光下, 他深吸了口气,在步入柳阴花影前, 淡淡留下句,“平城的探子,无用,不必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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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门外, 早有楚府的家人听着消息候在了那处。听了圣人的谕旨, 一个伴着楚山铮大的老婆子当即对着楚山浔哭涕叩拜起来。此妪从前也算个和善人, 楚山浔不忍, 还是亲自扶起了她,让她递话与三哥,好生活着,过两年有机会也许就能回去的。
  等众人散去,随从驾来一乘华贵的马车,迎了他二人上去。
  “怎么,你这是在怪我?”
  宽阔的马车内,二人坐在萱软的绒垫上,靠得极近。在文华殿时,楚山浔已经换了常服,伤处也由太医亲自料理妥当了。此刻,他试探地将福桃儿的手握入掌心。
  出了文华殿后,她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那双细长的眸子里,静水无波,只是如常地与那些人见礼问安,似是没有了情绪。
  到了只有他二人的这一方天地里,对他的问话,福桃儿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鼻尖传来隐隐药香,已是几乎将血腥气尽数盖去了。男人因为失血过多,向来温热的双手此刻有些泛凉,甚至还微微出了些冷汗。
  车轮碌碌得转着,车内人却始终只有一个在说话。
  不管是或玩笑或肃然地想挑她说话,可始终得不到过多的回应。
  那双手捏的重了些,楚山浔心里一紧,继而莫名有些慌乱无措。这般无处施为的感觉,便是在变化万端的战场之上,都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忽然有些后悔,今日,或许不该自作主张,直接将她带去圣人面前逼婚,没有给她一点转圜选择的余地。
  “咳……”他轻咳一声,隐忍地捂了下左肩上的伤口。
  就是这么一下,却见福桃儿眸光一动,回过身来,紧张地去看他身上有无渗血之处。
  见状,楚山浔再次捉上了那双腕子,扫了眼皓腕上红绳赤金的福字小坠。他泄了气般将头靠在她发顶:“小桃,一月前,倭奴的断箭就这么插在这儿。”
  他抬手点了点左胸偏正的一处位置,便果然见女子刹时忧惶蹙眉,那纤细白嫩的指尖发着颤地抚了上去:“是不是很疼?”
  听了这一句,楚山浔骤觉温血流动,几乎要欣喜地笑出声来。抵在她额间晃了晃头,回道:“还好,只是再偏一寸,怕是就见不着了。”
  滩涂沟壑,战场上的刀光血影,刹那间扑面袭来。福桃儿本就是个心思深想的多的,这一下子,就好像亲眼见到,有万千箭簇齐发,朝面前这人袭去的惊险场面。
  “子归……”她面上纠结,愁眉凝视在他隐约泛红的肩头,“你、你往后还会这样吗?”
  觉察到她心绪的起伏,楚山浔顺势放低了脑袋,直到与她双颊相贴。那道长疤浅淡却浮凸,摩挲在她光洁的侧脸,心里便是极大的满足。
  他抬手揽在她腰间,但觉薄不堪握。楚山浔就这么偎在她身上,模样极缱绻地附在那玉珠似的耳垂边,喃喃道:“小桃,我很想你啊,真想再也不同你分开了。”
  断续温热的气息带着湿意,随着说话声,一阵阵萦绕在她耳侧。福桃儿没见过他这样子,身子一僵,便想将人扶正推开些去:“你本是文臣,正该与高门结亲,将来入阁流芳。”
  却不想,他的意态语气皆是温柔,那只手却极是有力,见她要退,纹丝不动地使了劲,不叫两个离开分毫。
  他抬起头,极郑重地同她视线交汇:“天子赐桐叶亦封国,何况连婚期都定了。小桃,我知道你在生气,可今生今世,我楚山浔对神佛起誓,若不能叫你锦衣玉食、喜乐安康地度此一生,便叫我堕……”
  “不许胡言。”福桃儿赶忙出言打断,又瞥开眸子,叹了口气,呐呐道,“世间路难行,我不要锦衣玉食,不必荣华权势。那些奢求本就不是给我这样人的,只要平平静静,自食其力,渴饮清水,饿食粗饭。不再被人嘲讽喝骂,不必为人强笑逼迫……”
  喃喃地说着,她盯着车帘投下的一线光影,思绪随着滚滚车轮,又飘回了记忆破碎不全的二十余载生命。
  没有人能对她的生命感同身受的。她并非是不信他,只是一种本能的自保。怕两人身份悬殊,年深日久,她又凭什么稳坐这从一品大员正妻的位子,难道就凭这人的一句诺言?
  她没有告诉楚山浔的是,这等话,当初刚去西北王廷时,唐晔也曾对她说过,甚至比他现在的神情还要肃然庄严。
  \"跟我在一起,怎么就不会安乐了呢?”男人又耐着性子,认真地问了句。
  “木已成舟,再看吧。”她还是执意将他的手推了开去。
  楚山浔和唐晔不一样,福桃儿知道,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丝毫对那人动过心。是以唐晔便是再混账恶劣,便是逼她饮下毒酒,她也确信,时光磨洗,终有一日,俱能一笑了之。
  可眼前人不同。初见他时,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公子。分明对她的容貌厌恶,却在画沉屡次陷害时,会救她性命。相识八年,同师数载。又与落魄被逐之际,扶持相依。他的志向才情、端方厚道,她全都懂得。在漫长的时光碎隙里,在匪寨的炭火堆前,她不敢否认自己曾经触动的心意。
  也正是因此,她怕奢望不成,反堕了无边苦海。一旦倾心相许,便如笼中鸟儿,生死喜悲岂不皆在他人。若是被负,又该如何自处。
  车轿内气氛凝滞,楚山浔虽没伤了要害,却也是有些损元气。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始终握着她的手,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到了城东的学士府,已经是四暮将合之际。可府门前却车马满驻,全是前来拜贺送帖的朝臣族亲。
  管事的郝通迎了上来,他本是藕生苑外头办事的,年已六旬,却为人精明厚道。当年楚山浔入狱,皆是他从中斡旋,现在也就被提到了大管事的位置。
  郝管事自然也是认得福桃儿的,虽然有些惊讶,面上却丝毫不显。他见家主负伤而归,面色不好。当即叫底下人安排清淡晚膳,让宾客留了帖子,来日再会。
  “大人,这几份是您兵部同僚,还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帖子。您看?”
  “嗯。”楚山浔满意地点点头,挥开了侍女的搀扶,“郝叔处事稳妥,这几份先派人亲去知会,说明我的伤情,得空再请他们一叙。”
  说罢,他也不用仆从,带了福桃儿就朝府里去了。
  学士府地处城东偏僻处,却依着地势,山石湖泊规模不大,却应有尽有。一路走入,亭台水榭瞧着建筑简约,除了东南的两个院落,其余几乎都是些议事听琴的抱厦水榭。甚至于西北的通城外的湖边,还见着一个茅草修的圆亭。
  说是京城高官的府第,实在是有些规格不符。只是此地景致错落,颇有野趣。当初鹿鸣宴上,楚状元一首长词,景泰帝便亲赐了这座宅子,又拨了白银三千两,叫他自行造园。
  府内空旷,多有江南园林式样的湖石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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