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问心有愧——存宁
时间:2021-08-27 10:07:51

  阿槐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范桂玲一方面是为了丈夫赶去高山市,一方面也是心里发虚——她请高僧来家里驱邪,可儿女丈夫都不在,让她一个人面对阿槐,太吓人了她不敢,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避开,家里还有管家跟其他佣人,她不在也没事。
  现在只有一家人在一起,范桂玲才有安全感,没人敢跟阿槐独处。
  太兰寺的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穿着褐色僧衣,手持念珠,阿槐趴在二楼栏杆上饶有兴趣地看,这世界上的确是有些人,能够接触到未知的法则,但那毕竟是极少数,和尚道士供奉佛祖道君,从这点就能看出来,他们没什么真本事。
  佛祖也好,道君也好,根本就不存在,人死后,会在法则的作用下自然消散,只有一些被法则选中的人例外,他们拥有引导亡魂的能力,正如谛听,但神也好,魔也好,这世间都没有。
  即便是如谛听那样的引路人,也会随着时间而消逝,惟独阿槐,阿槐是唯一的例外。
  连带她身上的怨气都跳脱五行轮回之外,和尚想超度,超度谁呢?
  那具尸骨不过是她丢弃的皮囊,留着是为了把殷家人引回去,在哪里开始的故事,就应该在哪里结束。
  和尚看见阿槐,朝她施礼,阿槐也学着和尚的模样双手合十,她挺喜欢这个气息纯净的老僧人,眼神很温柔,像老槐树的枝丫轻轻抚摸过她的头发。
  管家紧张地看了眼阿槐,又看向高僧,和尚在殷家走了一圈,摇头道:“贵宅并无邪祟,亦或者世上本无邪祟,无愧于心,便可立于天地,此乃为人之道。”
  若非做贼心虚,为何怕鬼来敲门?
  管家有点尴尬,其实他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奈何太太这么说,他连忙双手合十:“有劳大师了,我这就派人送大师回去。”
  范桂玲去请高僧驱邪,但太兰寺虽然有名,其实并不负责驱邪这业务,只是为了安人心,才会跟范桂玲走这么一遭。
  苦海无边,唯有自渡,将一切求于漫天神佛,心不诚,大道不开。
 
 
第34章 问心有愧。
  一踏上高山市的土地, 殷梵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拿不准自己是因为担心父亲才导致的身体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脑海里像是有个小人在不停地跳, 为此殷梵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身边的姐姐殷蔓关心地问:“小梵,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殷梵怕姐姐担心,笑着对她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在想爸,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妈很快也会到的, 不会有事的。”
  殷蔓解释完, 见弟弟眉宇间还有疲色,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轻声跟殷梵说:“爸妈是爱我们的,这一点, 小梵, 你要记得,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 出发点永远都是为我们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责怪他们, 你跟我也不能。”
  “……我知道。”殷梵勉强对姐姐笑了一下,“姐, 那件事……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还有一个姐姐, 她的死,还跟爸有关系?”
  让殷梵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在这之前, 他一直觉得突然出现在家里的殷槐是个来历不明的怪物,可现在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很多不科学的、超出常理与想象的事情发生,这让殷梵不得不去怀疑。
  殷蔓的睫毛颤了颤,“是有一个姐姐,但你也说了,她都死了,而且,也不是爸把她杀死的,她的死只是个意外。”
  接下来,姐弟俩一路无言,谁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没有什么可说,这种沉默直到看见殷豪才被打破。
  殷蔓原本是很坚强的,见到父亲瞬间便哭成了泪人,殷豪将一双儿女搂住,一边一个,温言软语安慰着,看起来就跟天底下任何一个爱自己孩子的父亲没两样。
  “爸,你……”
  父亲在就有定心骨,殷梵下意识抬头想说话,殷豪却拍了拍他的肩:“谁让你们来的,我不是让人通知你妈了?”
  “我跟姐都担心你,而且……”殷梵咬牙,“不能放任这个丑闻传播,即便日后能辟谣,也会有相当多一部分人误会,所以我跟姐才过来的。”
  “这件事不用你们操心,你妈很快就到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一起回家。”
  殷豪说着,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小梵,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妈跟你姐就交给你了,知道吗?别让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殷梵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殷蔓拽了一下,这里是公安局,周围还有警察,他咬了咬牙,别过头去,快三十岁的大男人,眼圈儿却红了:“我知道,爸,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
  殷豪其实也后悔回来这么一趟,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首都市局的警察会出现在高山市,还当场把他抓个正着。
  短暂的见面结束后,殷梵跟殷蔓离开了公安局,去接马上也要到达高山市的范桂玲。
  范桂玲没想到他们姐弟俩这么不听话,但人来都来了,也不能就给赶回去,只好让他们乖乖待着别到处乱跑,看儿子担心的愁眉不展,范桂玲拍了他一下:“这是什么表情?你爸还能出事不成?他又没杀人。”
  殷梵努力露出个笑脸,范桂玲见两个孩子都无精打采,无奈地说:“不会有事的,今天晚上你爸就回来了。”
  姐弟俩闻言,不敢置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来的路上我已经让法务部派人过来了,没有人证没有物证的,法医检验完也说是意外致死,他们凭什么抓你爸?再说了。”
  范桂玲露出个极力掩饰却仍旧显得有几分得意的笑:“我们殷家可不是普通人,警察想查,随便他们查,除了把人埋在老家树下,我们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
  有范桂玲这么说,殷蔓跟殷梵都松了口气,殷梵忍不住问道:“那家里那个……”
  范桂玲眼神闪了闪:“那你就先不用管了,好了好了,你们先去酒店休息,等有消息了我通知你们。”
  殷太太说到做到,她到了高山市后,当天下午,殷豪便得到了自由,夫妻俩见面时,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眼神,随后离开高山市公安局时,殷豪在前来接自己的豪车前停下脚步,笑眯眯地和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鄂潜打招呼:“鄂队,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证明死者是殷家失踪的长女殷槐,那么司机的招供便证明了全是谎言,虽然他不能像殷豪这样轻松获得自由,但有殷家帮他走动,顶多就是行政拘留加罚款,他患有白血病的儿子照样能够得到最好的治疗,他也照样会对殷先生无比忠心。
  这个案子好像就要这样轻飘飘地过去了,但鄂潜不甘心!
  殷豪在上车前,又冲鄂潜笑了笑,瞧着很是谦逊温和,正如他以往表现出的公众形象,鄂潜却从中看到了挑衅——你,能拿我怎么样?
  “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能就这么走了?”虎子不敢置信,“他的证词前后矛盾,谎言频出,可信度极低,难道就不继续往下查了?”
  鄂潜额头青筋突突跳,但他知道,去怪高山市局的同事没有意义,再怎么查都不会有证据,无论殷槐是为什么而死,她的死因都是“意外”,既然是“意外”,就代表“减罪”甚至是“无罪”,更何况殷家经营这么多年,想靠这个案子把他们拉下马,无疑是痴人说梦。
  至于网络舆论,鄂潜当了十年警察,太清楚这些了,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义愤填膺,会自动自发地关注这个案子,但随着时间过去,人们总会渐渐遗忘,甚至会因为过多的讨论与刷屏,引起一部分人的厌恶与排斥。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这些是资本家的拿手好戏,殷氏集团有非常优秀的公关团队,这种丑闻顶多在短时间内能创伤殷家几分,互联网的记忆向来无比短暂。
  鄂潜想起一件事:“走,虎子,咱们去找个人。”
  虎子满头雾水跟在鄂潜身后:“找谁啊潜哥,咱们还不如打电话给局长,让局长想想办法呢!”
  “局长有什么办法?”鄂潜头都不回往前走,“还是自己动动脑子。”
  虎子嘀咕了两句,还是跟了上去。
  出了这档子事,殷豪肯定不能立马就回首都,他毕竟是高山市十大杰出人物,真要闹出什么丑闻来,那真是太影响城市形象了,而且他还得回村子一趟,该安抚的安抚,该捐钱的捐钱,他坚信自己没有触犯法律,即便有,那也是什么大罪,谁没犯过错呢?
  而且,借这个机会,他正好可以把殷槐的尸骨接出来重新安葬,农村葬礼至少要办个两天,殷豪怜惜爱女年纪轻轻香消玉殒,那么多延长两天,问题应该不大吧?
  这边殷豪已经吩咐助理和秘书去做了,然后一家四口终于回到小峰村。
  殷蔓对小峰村还有点印象,殷梵则是完全不记得。
  村子里有小时候跟殷蔓一起玩过的女孩,如今大多是结婚的结婚,工作的工作,嫁的不远的,得知殷家人回来了,都赶来凑个热闹,网上殷家公关团队已经开始了辟谣和洗白,再加上同时有几个重量级明星隐婚、出轨等大新闻,瞬间就把殷豪的事带了下去,谁要是在微博上提,也会被降权限按下,根本上不了实时微博,雷声大雨声小的。
  一只手也许遮盖不住全部的天,也许遮盖不了一时的天,但在某一刻遮盖住全部并不难。
  面对村长等上了年纪的长辈,殷豪认错态度非常好,他重复着在警察面前的说词,女儿死了,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一时糊涂将她埋在老家树下——之所以把老槐树围起来,就是为了不让人打扰阿槐,老槐树上系着的那些许愿条,也是他希望女儿能够感受到的。
  这要是个老农民在眼前哭诉,长辈们兴许会多想,但殷豪,他实在是太好了啊!
  这些年他就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村子的事,已经是这样的身家了,却从不忘本,小峰村能有今天,少不了他帮忙!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原谅”了殷豪,其他人便也有样学样表示了谅解,殷豪又哭了一场,反倒让人劝解起他来,村长也说,会帮忙向上头打报告,早点把阿槐的尸骨接回来,在村子祖坟里选个好位置下葬。
  殷豪谢过了村长,又拒绝了村长让他们到村子民宿暂住的邀请,而选择了回去老家住。
  老家这些年虽没人住,但一直都有人打扫跟维护,只要准备干净的被褥枕头就行。
  殷梵不是很乐意,他哪里住过这么差的环境,但眼下情况不一般,他不能耍脾气。
  殷家老宅还是原本那样,院子里殷豪带着保镖跟司机挖的坑还没有填,能从坑里看到老槐树的根系,殷蔓带着殷梵在家里走动,给他介绍哪里是谁的房间,不过殷梵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跟在姐姐身后,快速将这个家看了一遍,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十五年前村子里没人盖得起楼房,而现在家家户户都是三层的小洋楼,于是殷家豪宅便显得格外矮小不起眼,殷梵站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那个坑。
  这个坑并不大,但是很深,一眼望过去,似乎望不到底,老槐树虬结的根部紧紧扎在泥土里,殷梵不由得抬头看去。
  郁郁葱葱,槐花的花期是四五两月,但现在都八月份了,老槐树身上的槐花还是开得非常绚丽灿烂,花团锦簇,娇嫩洁白,很像一个人,像谁呢……
  殷梵想起来了,像那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姐姐”。
  如果十五年前,名叫殷槐的姐姐就已经死去的话,那么家里那个又是谁?爸妈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不肯让他知道?姐似乎也知道,却不告诉他。
  看老槐树久了,殷梵感觉头有点疼。
  为了证明不忘本,也为了证明自己心里没有鬼,还要在家里给死去的女儿重新举行一次葬礼,殷豪带着全家都在老宅住了下来,十五年过去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全家一起,之前大多是他或者妻子因为合作投资之类的事情回来,一双儿女还是头一回。
  “怎么回事,天有点阴沉沉的。”
  范桂玲抬头看了眼天气,抱怨着,“咱家房子每年都有修缮,应该不会漏雨吧?”
  殷蔓突然说:“以前我住的房间就会漏雨,尤其是床脚那里,妈你还给个盆,让摆在那接,然后等大晴天,再让爸修。”
  范桂玲似乎也想起了从前的日子,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确在小峰村曾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但和现在的好生活比起来,除却那点美好外,也没了其他价值。
  “是啊,我还记得你爸撑着把伞把床脚给盖住,想挡雨来着,结果伞太高了,漏雨打在伞面上,全溅你们被子上了。”
  母女俩轻轻笑起来,殷梵却下意识问:“你们?”
  范桂玲神色不自然了下:“是啊,还有……你殷槐姐姐。”
  天色越来越阴沉,风也越来越大,外面没法待了,一家人赶紧进屋,把门窗关上,屋里水电都有,明明是曾经生活过很久的家,但却生疏无比,且很难适应,尤其是殷梵,总是忍不住走到窗户旁边往外面看。
  阴天的时候,天总是黑得很早,院子里的老槐树在狂风中疯狂摇摆,槐花被狂风吹落,随着地上的尘土被一并卷走,黑云压城城欲摧,抬头看天空,有种极为瘆人的压迫感,总觉得那块巨大的乌云就笼罩的头顶,穿刺于其中的闪电先雷声一步照亮了大片天空。
  殷梵眼前突然出现了个人影。
  他连忙再看,却发现老槐树下面又什么都没有了,不知为什么,他心跳的格外厉害,好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样,整个人无法思考,双眼不受控制地朝老槐树看。
  十五年前……他好像也是在这个位置,不,不,还要再往后一点。
  透过玻璃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院子里的老槐树。
  一些被遗忘了很多年的记忆渐渐回笼,殷家老宅是那种典型的农村老房子,正屋左右两边分别是住人的卧室,然后一边往南是厨房,老槐树就在院子西北角,离水井很近,殷梵因为是男孩的缘故,自己一个人住,他的卧室在最里头,其实是姐姐们的大卧室分出了一半,用帘子隔开给他住的。
  殷梵的头开始疼起来,天空第一声雷响起时,屋内也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殷豪被吓了一跳,他接起电话,是保镖打过来的,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毛老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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