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适时补上一句：“对了，实在是抱歉，我听不见，能劳烦您比一下手势吗？”
闻言，老人怔了一瞬，片刻后脸上露出几分惋惜的表情，手中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三文钱。”
陈眠生取钱袋的动作微顿，抬头重新确认一番：“您是说，只卖三文？”
老人微笑着点点头。
即使是知道陈眠生听不见，她依旧自顾自地说开了：“其实这种小手艺压根值不了几个钱，要是再卖得贵点，哪里还会有人来买喏。老婆子我呀没别的本事，这不，只能做点小物什来补贴些药钱。”
斐颜嘴里还衔着芦苇条，闻言扭头看向老人。
药钱？老人家里有病人？
许是注意到了小橘猫的目光，老人微弯着眼，长满厚茧褶皱的手搭在小橘猫的脑袋上，道。
“小猫儿喏，你可要好好陪伴你家主人哩，不然像老婆子我，都不知道能再陪我家那个老头子多久了。”
听到这话，斐颜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些堵得慌。
她虽然没有在穿前真正上过手术台，但也跟着她的导师亲眼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而老人却能将这么残酷的事情用这么淡然的语气说出来。
她踌躇几秒，忽然回到陈眠生身边，抬起爪子勾勾他的衣袍，又转回到老人的摊铺前，肉垫挨个在那些小物什上拍了一下。
陈眠生微微偏头，一人一猫间的默契让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小猫儿的意思：“小橘子都喜欢？”
斐颜舔舔唇周，昧着良心晃了晃尾巴。
她当然对其他小玩意儿不感兴趣，但是倘若陈眠生能够多买一样的话，老人就能多赚几文钱，或许这样拼拼凑凑起来，就能多买几付草药。
总归她瞒着陈眠生的事情多了去了，再多这么一件也无妨。
想到这里，斐颜局促不安地抬起猫猫头瞄了两眼陈眠生，生怕他不肯答应。
陈眠生敛着眸，乌黑的青丝垂下，遮了他小半张脸，斐颜不怎么能看清他的表情。
过了好几秒，她才听见他轻笑了一声，说道：“乖猫猫。”
陈眠生好歹和小橘猫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了解自家小猫表达各种情绪的方式，自然也就知道，小橘猫其实对后面她指的那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至于为什么要补上那些，说不定和那些他没有听到的话有关，答案也就不言而喻。
其实不用小橘猫要求，陈眠生本来也就打算这么做。
他虽然听不到老人的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小橘猫产生了那样的想法，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考量。
这是严冬最冷的时候，老人年岁已高，在旁街守着这些小物什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卖出去。
届时若是因此坏了身子，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陈眠生迎着老人疑惑的表情，微微一笑：“老人家，方才我家小猫儿指过的那些东西，一共需多少文钱？”
老人张了张嘴，几秒后又换作手势比划：“三十六文。”
陈眠生颔首，直接摸出一块碎银递给老人。
老人一见碎银，慌了：“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喏，我可没那么多铜钱补你的哩，拿走拿走。”
即使听不见，陈眠生也能将老人的意思猜个七七八八，他神色自若，语气很是镇定：“老人家，我身上的文钱都花出去了，只剩这么点碎银，您就收下吧。”
斐颜无比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没错。
他停顿两秒，又补充道：“而且我家小猫儿下手没个轻重，指不准哪天就把您做的这些物什给玩坏了，到时候我还会来买，多出来的这些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的，可以吗？”
斐颜动作一僵：“？”
什么叫下手没个轻重，她斐猫猫可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好脾气的猫猫好不好。
然而当老人迟疑的目光望过来时，她浑身一震，视线胡乱在那些小物什上乱瞥一通，几乎是想也不想，抬起猫猫爪就在一只竹蜻蜓上狠狠抓了一道。
可真别说，抓痕还挺深。
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陈眠生的喉咙里传出来的闷笑声。
她当即扭头盯向陈眠生，警告性地朝他挥挥爪子。
笑什么笑，还不都是为了配合你说的那些鬼话。
总归，不知是陈眠生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信了小橘猫的破坏力，老人沉默半晌，最终点点头，将碎银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斐颜朝老人晃晃尾巴，像是在回答她“不用谢”。
陈眠生自然不知道老人和自家小猫儿这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将那几样小物什揣进衣袖里后，便向老人拱手告别。
一人一猫前前后后离开了旁街，四下无人，天色昏黑，只有绒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
陈眠生怕自家小猫儿追不上，还特意放缓了脚步，和小橘猫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快到小院时，斐颜忽然怔了一下。
是十三在脑海里提醒她，“海妖的三句话”冷却时间结束了。
她歪着耳朵想了想，忽然左右张望一圈，确认没有人在附近后，立马屁颠屁颠地蹦到陈眠生面前，拦住了他的步伐。
陈眠生脚步一顿，垂眸看向自家小猫儿，耐心地问：“怎么了。”
斐颜朝陈眠生垂了垂尾巴，示意他俯点身。
陈眠生还当真看懂了小橘猫的意思，微微躬腰：“是这样？”
斐颜点点头，猫瞳聚焦在一点上，忽然脚掌用力往后一蹬，整只猫就跃上了陈眠生的肩膀。
饶是陈眠生早就做好了准备，小橘猫的重量猝不及防压在肩上时，他依旧向前踉跄了一下。
他失笑，堪堪稳住身形：“小橘子这是要做什么，”
斐颜没第一时间搭理他，她舔舔唇周，久违了的软糯女声在这寂寥冬夜里轻轻响了起来：“喂？”
确认无误后，她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去，贴着陈眠生的脸颊蹭了又蹭，而后靠近他耳侧，一本正经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是替老人家转达的那声陈眠生未曾听到的“谢谢”，也是斐颜打心底里一直想对陈眠生说的“谢谢”。
真好。
她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遇到陈眠生这么好这么温柔的人。
全天底下仅此一位陈眠生，却让她给碰上了。
她斐颜何其幸运。
第十五章 是挺宝贝的
翌日。
斐颜照样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撑到日落药堂打烊，累到连蹦哒进陈眠生怀里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她干脆将浑圆屁股往地上一坐，有气无力地朝陈眠生挥舞了两下爪子。
见状，陈眠生有些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俯身将小猫儿抱进怀里，掌心在她颈间怜惜地捏了捏，舒服得斐颜直打呼噜。
哪知两人一猫刚踏出同药堂，一个年轻的男声就在身后急促响起来。
“陈、陈掌柜，请稍等。”
偏偏陈眠生听不见，抱着斐颜继续往外走。
还是斐颜抬起爪子勾了勾他的领口，陈眠生才侧眸瞧见来人，顿住脚步。
斐颜对眼前这人有点印象，依稀记得是药堂对面开香料坊的，好像名唤林许，前两日还曾来同药堂里抓过药。
林许看起来不过十八出头，脸上总是笑嘻嘻的，斐颜却没来由的对他没什么好感。
这次正好顾五在，交流不成问题，他上前一步道：“林小兄弟，药堂已经打烊了，要抓什么药还请明日再来。”
林许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气息有些不匀，闻言连忙摆摆手，微喘着气解释道：“顾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抓药的，是有点小事想请陈掌柜帮忙。”
闻言，顾五微微皱眉：“找我家掌柜？”
“正是，”林许说着，目光却落在了斐颜身上，“我就是听说陈掌柜养的这猫儿灵得很，又温顺又听话，我家后院老鼠太多，怎么治都治不好，所以想借陈掌柜的猫儿一用。说不定那些老鼠被猫儿的气味一吓，就会跑得干干净净的了呢。”
先前香料坊的囤货被老鼠咬得稀烂这事顾五倒也有所耳闻，他没料到林许是为这事，做不了决定，干脆原封不动地将意思转达给陈眠生看。
陈眠生在东风镇里除了病聋两点广为人知以外，就是个出了名的烂好人。只要是有需求找他，都会答应，这次只不过是借只猫而已，应当结果也没什么例外。
林许都已经准备好伸手接猫了，却见陈眠生垂着眼尾，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顺着怀里小橘猫的毛，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抱歉，猫儿不能借给你。”
方才林许话音刚落时，他就明显感觉到自家小猫儿瞬间炸了毛，那时他还觉得有些疑惑，看过顾五打的手势后才明白其中缘由。
自家小猫儿和别的猫都不一样，怕活鱼，懂人话，喜欢草药，那么讨厌老鼠这种和猫的天性完全相背离的事放在她身上也就不足为奇。
既然是小橘猫不喜欢的事，那他就不会让她去做。
听见陈眠生的拒绝，林许和顾五都很惊讶，只是原因各有不同。
令顾五没想到的是，他家公子对那只猫已经护到这种地步。
毕竟他跟在陈眠生身边这么长的时间，陈眠生烂好人的性子他全都看在眼里，像这样明确拒绝别人的情况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而让陈眠生破例的，仅仅是一只猫。
至于林许则没想到陈眠生居然连只猫都不肯借给他，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害，不就是只猫吗，用得着这么宝贝？顾大哥，你帮我劝劝陈掌柜呗，我保证，真的只借用两三天而已。镇里人都知道陈掌柜人善心好，答应这么个小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一听这话，斐颜顿时气从心来。不过分才怪，借你是情分，不借是本分，陈眠生又不是什么大慈善家，凭什么你说什么都得答应你。
只不过这些都是斐颜自己的想法，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抬起猫猫头，生怕陈眠生被林许这一通说辞给说服，真把自己交给林许去抓老鼠。
且不说她压根不会抓什么老鼠，倘若真要是碰上老鼠了，落荒而逃的绝对只会是她。
而在陈眠生身边待久了，就连平日里顾五和阿初碰她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更遑论还要去别人家待上几天。
顾五打手势的时候顿了两秒，想一想还是将林许的前半段话一道比划给陈眠生看了。
陈眠生垂眸，目光淡淡落在小橘猫身上，小橘猫毛茸茸的大尾巴还盖着他的胳膊，眸子清澈澄亮，眼底水汪汪的，很漂亮，像是会说话。
他微微偏头，又多看了这样的小橘猫两眼，而后启唇，嗓音温润清浅，落在斐颜耳边酥酥麻麻的。
斐颜听见他轻声说：“是挺宝贝的。”
她愣住，几秒后在心里难得说了句，靠。
陈眠生很快抬起眼，对林许礼貌地笑了笑，笑中却带着几分疏离。
“抱歉，林兄弟还是找别人家借猫吧，我得先回去了，小猫儿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会饿。”
说罢，朝林许虚虚点头致意一番，也不看他难看到极致的表情，抱着小橘猫转身便走。
斐颜脑袋还懵懵的，脑海里回响着的全是陈眠生那句“是挺宝贝的”。
她当然知道现在的自己在陈眠生眼中不过是只再普通不过的橘猫而已，但当亲耳听到陈眠生这么说时，仍旧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
斐颜第一次这么感激系统把她变成猫这件事，不然滚烫的脸颊绝对会暴露她的一些别样心思。
正走神间，头顶忽有阴影压下，陈眠生温热的大掌覆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清浅声音响在耳侧：“怎么还呆着？”
斐颜冷不丁被吓个激灵，猛地抬头，茫然地盯着陈眠生看。
瞧见小橘猫这傻样，陈眠生喉咙里闷闷笑出一声，声音也放轻放缓了些：“小橘子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的。”
他说罢，细长眼尾促狭地眯了眯，像是忽然起了什么坏心思：“小橘子都还没给我家抓过老鼠，怎么能先给别人家抓呢。”
这么多次和小橘猫交流下来，陈眠生知道她肯定也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正等着看小橘猫炸毛的模样，却见小橘猫忽然窝成一团，毛茸茸的小脑袋往他胸膛处拱了又拱，整只猫乖到不行。
斐颜耷拉着两只耳朵，周遭的声音在此时都无比清晰。
陈眠生沉重有力的心跳声就响在耳侧，浓郁的松木冷香味蕴在她鼻尖，存在感极强，不容忽视。
她觉得肯定是这气味让她脑袋更昏更迷糊了，不然她怎么会产生“算了，给陈眠生抓老鼠也不是不行”这种荒诞至极的想法。
第十六章 你凶我作甚
如此过了半月。
除了偶尔碰见对面林许时，林许都没给什么好脸色看外，同药堂的生意倒是愈发好了起来。
一些先前久治不愈、在同药堂拿过药后便好了的病人还特意给陈眠生送了鸡蛋、肉食等物前来道谢。
陈眠生自然不会收，只是自家小猫儿每次看见那些肉食时眼睛就会巴巴地伸直，丝毫不掩饰对那些东西的渴望。
每每这时，陈眠生都会在心里暗笑一声“小馋猫”，让顾五婉拒掉那些谢礼后，再俯身揉一把小橘猫的脑袋，压低声音哄她：“别舍不得了，回去的路上就再给你买回来。”
其实未说出口的还有一句“小橘子近来似乎越来越能吃了”，但难得见小橘猫心情这么不错的时候，陈眠生视线落在小猫儿愈发圆润的身体上几秒，想了想还是将话给忍了回去。
暮色渐浓，同药堂里的客人已走得差不多了。
阿初和顾五正在收拣用过的物什，一个穿着低调的男人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片刻，而后才迈步走进药堂。
阿初下意识抬头：“客您......”
待看清来人后，他声音一顿。
东风镇本就不大，且大家都是开药堂的，作为同药堂的伙计之一，阿初自然认得眼前这人——东风镇另一家药堂百善堂的掌柜，涂选。
阿初平日里没怎么和他接触过，但依旧不妨碍他不喜欢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