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许知雾则越发肯定,她想家的时候,哥哥会格外纵容一点,不过这种纵容她要省着点用,不能一下子挥霍光了。
“哥哥,墨不够了,再帮我磨一点嘛。我要给阿娴也去一封信。”
“好。”
于是接下来许知雾给魏云娴写信的时候,时不时就要喝一口酒,哥哥命人拿过来的是一壶果酒,酸酸甜甜的,滋味格外好。
她写道,“阿娴,京城已经比从前见到的时候要安定许多,你若是什么时候想来京城里,就跟伯父伯母这样说,让他们不要担心。另外,京城的冬季来得比骈州要晚,也没那么冷,住着还算舒服。不过我们今日才抵京,还没来及去街市上逛,待我逛过之后再写信给你。”
俨然一副来京城探过路,觉得好玩就要推荐好姐妹也过来的架势。
她将信纸搁在烛火上头,又不住地吹,好让它干得更快。
冷不丁的,哥哥在一旁问,“还要写吗?”
“啊?”许知雾举着信纸,茫然回首,“什么?”
谢不倦先是敛眸,将眼中神色隐去,而后抬眸淡淡问,“阿雾是否还有想要联系的人?”
许知雾便顺着哥哥的话想,是否要给林瑜的夫人桑月也写一封过去?可她与桑月虽聊得好,但到底不算熟,写信约莫是有些冒昧了。
而女子以外的熟识则全然不在她的考虑当中,毕竟大家都已经长大,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写信很容易让人误会。
许知雾歪了歪脑袋,当真想不出来。
便问,“那还有谁啊?哥哥帮我想想,是不是落下了哪个?””
见她怎么都想不起来魏云萧,谢不倦忍不住翘起唇角,笑意温柔和煦,“没有,阿雾没有落下谁。”
第47章 金玉阁 [VIP]
许知雾不知道她是何时睡着的, 自写信之后她就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她也不在意,掀开被子下了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转头, 撞上绿织忧虑的目光, 许知雾一顿, “绿织,怎么了?”
绿织抿抿唇, 什么也没说,“姑娘, 奴婢服侍您梳洗。”
“绿织,你最近奇奇怪怪的, 像是有事情瞒着我。”
许知雾在梳妆镜前坐下,由着绿织给她梳头,自己手也不闲着,又去摸那一个个的小木雕。
绿织在后头一下一下将她的长发梳得齐整,忽然张口,“姑娘, 奴婢是觉得, 您和公子走得太近。姑娘将公子当做哥哥看待,可公子却未必是如此。”
许知雾摸着木雕的手一顿,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他还能当我是什么人?”
“……”绿织觉得自己再说,就很危险了。
许知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想起近日绿织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提醒她这件事, 她也不是个傻子, 能听得出来绿织的忧虑, 遂道, “绿织你就是想得太多,哥哥哪怕不是我的亲哥哥,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再说了……”
她压低了声音,“绿织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哥哥其实是大伯的儿子?哪怕不算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也是我堂哥,知道吗?”
绿织目瞪口呆。因为绿绮沉默寡言,从不跟她说什么小道消息,她自己也不会多嘴去问公子的事情,故而今日的的确确是她头一回听说公子是许家大房的孩子。
既然如此,那姑娘就是公子的堂妹,一个姓的,何止是不出五服,俩人三服都没出,祖父祖母都是同一个……公子他怎么下得了手的?
眼前划过昨夜公子抱着她家姑娘回房的场景,绿织面无人色。
许知雾梳洗过后又去敲她与哥哥之间的屏风,不过那边没动静。
稍晚一些时候,她走到哥哥的屋前,碰上了像是刻意在等她的绿水,绿水对她说,“三殿下已然养好了伤,今日就去上朝了,而公子一向是要跟着殿下一起的。因此到午后才会回来。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绿水。”
许知雾点点头,谢过他,又想,哥哥难不成真是三皇子的福星?哥哥一来京城,三皇子的伤就好了。
而哥哥比绿水说的还要晚一些,大约傍晚时分,他才从长廊那头走过来,身上穿着深绿色官服,手里还拿了根糖葫芦。见她站在那头,弯起唇角温柔地笑了。
“哥哥!”许知雾顿时高兴起来,提着裙摆跑过去,不客气地将他手上的糖葫芦拿过来,“我这几天就想吃点甜的呢,哥哥太懂我了。”
两人往慢慢地往回走,许知雾瞧了眼哥哥这身官服。
他向来喜穿洁净的雪色,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哥哥穿这样的颜色,不由瞧了又瞧,只觉得哥哥平日里是个温雅贵公子模样,哪穿上了官服,也因为那张脸太过俊俏出众,瞧不出什么官威来,倒像是哪个新上任的探花郎。
“哥哥,你这是什么官?我还以为哥哥只是三殿下的门客呢。”
“为了便宜行事,领了六品朝议郎之职,否则无法跟随殿下上朝。阿雾,京城的糖葫芦和骈州那边的可有什么不同?”
于是许知雾不再关注他的官职,垂眸咬了一口糖葫芦,而后笑道,“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甜呢。”
“那便好。今日殿下给哥哥发了俸禄,明日就带阿雾去金玉阁,好不好?”
“好,太好了!三殿下一出来就发钱,还真大方。”
谢不倦身后跟着除绿水以外的另一位近侍,青山。他昨日就听绿水提及这位许姑娘时一脸的不可说不可说,还提醒他要对许姑娘格外敬重,绝不可怠慢。
今日亲眼见了她与殿下的相处,再听殿下为了哄她连语调都是温柔纵容的,不免暗暗感慨。
哪里是发了俸禄,分明是在朝会上用几个刺客让殷家的破了一回财。
殷家自然是厚着脸皮不认,群臣也觉得殷家若是只派出这几个刺客就想杀了三殿下,不是昏了头就是失了智。于是这点口供暂时治不了殷家的罪,但殷家也因为撇不清干系而大出了一回血。
殿下的目的本也是让他们破财,下朝之后心情颇好,转头就去买了糖葫芦。
回来的时候还不忘换上一身绿油油的六品官服。
前头的两人又说起去许家大房拜访大伯大伯母的事情,许知雾原本与大伯家虽来往不多,但心里觉得亲近,可自从哥哥回了京城,她就别扭起来。
想着哥哥是大伯家的孩子,不知不觉地就比较起来:哥哥是对他爹爹娘亲更亲近,还是跟大伯父大伯母更亲近;是拿她当最亲的妹妹,还是拿大伯家的知霖当最亲的妹妹?
“哥哥,那我们后日就去大伯家?要是来了好几日都不过去一趟,爹爹娘亲知道了也要说我们没礼数的。”
“无事,阿雾初到京城需要休整,哥哥这边殿下又要求随叫随到,他们会理解的。”实则是他与许家的关系还没到搬往明面上来的时候,因此需要布置一番,与许家大房通个气。
于是第二日先带许知雾去金玉阁看了首饰。
许知雾拿不准哥哥到底有多少俸禄,够不够用,于是进了金玉阁之后并不像小时候那般豪气地一买就买下来一排。
而掌柜见她穿戴上乘然而不够时兴,模样虽出众却是个面生的,原本仅仅打算叫个侍从过去为她介绍,直到见她与谢不倦交谈,掌柜的眼光毒辣,往谢不倦身上极快地一扫,便热情地走上前来要为她介绍。
许知雾犹豫地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点头,遂道,“我想看看耳坠,有没有好的?”
掌柜神情稍顿,心道难怪觉得这姑娘面生了,竟不是京城人,可到底是个人精,很快便掩饰了过去,骄傲地打起包票,“我们这要是没有好的,姑娘您在京城就买不到合意的耳坠了。”
这时谢不倦忽然淡淡开口,“不只耳坠,簪钗、手镯之类的也都一并看了。只要好的,次的不用拿到我们面前浪费彼此时间,更不必替我们省钱。”
许知雾呆了一下,没料到哥哥说话竟然这样冤大头,要是被宰了怎么办?
掌柜哪怕是个见多识广的,这会儿也愣了愣,直到眼前这位公子将一块木牌扔到他怀里,掌柜的神情瞬变,精明神色收得干干净净,竟然毕恭毕敬起来。
而后提出要带他们到楼上去,一边品茶一边看首饰。
他在前头带路,许知雾则在后头跟哥哥咬耳朵,“那块牌子是什么?他怎么突然就态度大变?”
谢不倦笑了,也俯身到她耳边去说悄悄话,“寻常人不知道金玉阁是殿下的置业,掌柜的却多少知道一些,那块牌子也是殿下给的。”
“哦~”许知雾捂着嘴笑了,调侃起哥哥来,“那难怪了,‘狐假虎威’可是哥哥的拿手绝活。”
若是青山绿水跟在后头,恐怕要给许知雾跪下了。然而谢不倦不觉得冒犯,还摸了摸小姑娘晃来晃去的脑袋。
方才掌柜的一连串细微表情都被他收入眼中,倒不是掌柜不好,商人逐利,看人就是要看她的穿戴,听她口音,再从她的神情分辨她是否捉襟见肘。但他不愿看许知雾被人从头到脚估量一番,还懵懵懂懂什么都察觉不到。
从金玉阁出来,许知雾可谓满载而归。她的手上多了一圈羊脂白玉的手镯,另一只手还拿了个木匣子,其余还有几样首饰哥哥叫掌柜的待会儿送到三皇子府上去。
坐到马车上,许知雾打开匣子,里头躺着一对红玉耳坠,形似两尾锦鲤,金丝勾边,红玉镶肉,手艺精巧又充满童趣。
她满足地笑弯了眼,摸了又摸,可真漂亮啊。
“哥哥,你帮我戴上吧!”许知雾将匣子往哥哥那边一递,脸也侧过去,一只白玉耳朵朝着他。
谢不倦指尖一动,看了眼她嫩生生的耳垂,她此时正戴着的是一对小金珠,随着马车晃动,小金珠也颤巍巍的。
他伸手去碰她耳垂,马车的轮子碾过石子,小小的耳垂滑溜溜地从他指尖逃走了。谢不倦忽然不敢碰她了,担心马车一个摇晃就要弄疼了她。
遂道,“回去了再戴吧。”
许知雾点点头,可她忍不住去摸匣子里的锦鲤耳坠,摸着摸着心里又痒痒起来。她将匣子搁在腿上,自己伸手去摸索着取下她的小金珠耳坠。
谢不倦看在眼里,手指轻微地蜷起,见她蹙着眉头取了老半天,不由轻叹一声,“阿雾,坐到哥哥身边来。”
许知雾顿时明白哥哥要帮她了,笑得甜甜的,抱着匣子从对面坐到哥哥身边,挨他挨得很近,嘴里催促道,“快些快些,帮我戴上。”
谢不倦倾身,一手圈住她,好将她固住,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耳垂,细瞧过耳坠的构造,指尖一动,很快将她的耳坠取了下来,留下了孤零零的细小耳洞。
“还有这一边,哥哥你快一些。”许知雾又把另一边耳朵凑过去给他。
谢不倦的手深深陷进她的腰身,额上渐渐渗出细汗,待他将许知雾另一边耳坠也取下来后,心底已然生出热意。
可显然只有他一个人觉得热,许知雾高兴着呢,她飞快打开匣子,将她心心念念的新耳坠放进哥哥的手心,“来吧,给我戴上!”
她好不容易将目光从耳坠上撕扯开,抬头看向哥哥,而后疑惑出声,“哥哥,你脸红了,是不是马车里太热啦?”
哥哥没有说话,许知雾体贴地将窗户打开,又伸手在哥哥耳旁扇了扇。
谢不倦忽地捉住她的手,眼里划过一丝恼意。
第48章 独占欲 [VIP]
“?”手腕被哥哥捉住了, 许知雾却没想着要挣开,她只是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在问他这是做什么。
谢不倦看得分明。
她对他没有丝毫防备, 视他为亲近喜爱的哥哥, 却仅仅只是哥哥。
若他是女子, 她就当他是姐姐,大概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应。
一瞬间, 谢不倦感到窒息,一颗心恼得生疼, 他收紧了她的手腕。
小姑娘吃痛地轻呼一声,他又不曾犹豫地将她松开。
窗户大开, 马车外的寒风呼呼地刮进来。
看着许知雾垂着长睫揉手腕的样子,谢不倦忽然想,若他连稍稍碰疼她都不忍心,真的能够狠下心得到她吗?
“哥哥,你捏疼我了。”许知雾鼓着腮抱怨他,随后想到了什么, 小心地瞄他一眼, “我是不是把你的钱花光啦?”
哥哥却没有回答她,他靠在马车壁上, 好似在闭目养神。
入夜后,谢不倦翻看着文书,他的心绪好似一汪深潭,白日里的搅动也不过一瞬而已, 只要做了起别的事情, 很快就不会再想。
此时青山克制着兴奋走进来, 向谢不倦禀报, “殿下,暗探来信,有影伏的消息了。”
谢不倦笔尖顿住,抬眼看来。他还是那副平静神色,好似对此时生不出情绪,毫无波澜。可他的指尖却细细地轻颤起来,熟悉他的人该知道,他在意极了这件事。
这影伏乃是殷家豢养的刺客,当年正是他接下了刺杀谢不倦的任务,在谢不倦的寝殿将那个顶替他的小太监一刀毙命,最后得意地拖着刀尖扬长而去。
彼时谢不倦还是个小少年,他藏在床榻的夹层里,眼前是无尽黑暗,耳边是刺耳声音,血腥气味将他重重包裹。谢不倦对情绪感知敏锐,隔着床板都能感觉到凶手的愉悦与畅快。
他很得意吧,能以卑贱出身亲手宰了一位尊贵的皇子。
出于种种原因,谢不倦惧怕那一晚惧了许多年。
直至今日,他不再怕了,却也想要同那影伏做个了结。只有杀了他,确保他消失得干净彻底,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人世间,他才能过得更好。
殷家的账他还没有清算完,但这个人,可以先去死了。
遂张口,淡声吩咐,“找到他的位置了?”
“暗探摸清了他的大致位置,未曾打草惊蛇,静待殿下吩咐。”
谢不倦笑了声,“他没有什么留着的价值,不必顾虑,杀了吧。”
青山有些意外,这并不像是殿下的作风。他本以为殿下会留着当年的刺客,好在需要的时候给殷家一击。
不过青山没有出声询问,只点头应是。
“对了,记得将他的项上人头带来。”
他想看看,这个刽子手在死去的那一瞬,脸上是否也有无法遏制的、发自灵魂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