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哥哥还是没言语,许知雾急了,“哥哥,你千万不要因为你和他同为男子,就不防备他了啊。阿娴跟我说过,这样的人就叫断袖!”
被“断袖”了的谢不倦额角一突,又无法替自己解释,只能先温声安抚许知雾,“阿雾,殿下从未待我有逾矩之处,此‘看中’非彼‘看中’,是阿雾想多了。”
许知雾着急上火,哥哥怎么就是不信她,偏要信那个三皇子呢?
再一想,哥哥一大早上起来就去见三皇子,直到傍晚才回来,和她相处的时间这样的少,其余时间都被三皇子占了去。
而三皇子必定又是那等心思深沉善于伪装的人物,恐怕早就取得了哥哥的信任,而她虽是妹妹,哥哥也知道她是为他考虑,绝不会害他,却也仅此而已了。
哥哥拿她当单纯懵懂的孩子,当不知政事的女子,因此在小事上宠溺纵容她,在大事上却决计不会听她的。又怎会因为她的话而改变立场,背弃三皇子?
许知雾又急,又气,又无力,抱着双膝坐在哥哥的床沿掉起眼泪来。
谢不倦不料她反应这样大,喊了她一声,又伸手想要碰她,却叫她躲了开去。
不只躲了,还抱着她的膝盖一直挪到了床榻里侧,背对着他颤着双肩。
“阿雾,不用担心哥哥,哥哥心里都有数。”
许知雾气呼呼朝他吼了一句,“你没数,就是没数!”声音虽大,但因着这哭腔,气势如纸一戳就破。
谢不倦看着她的背影,妥协道,“好好,哥哥没数。”
许知雾哭得更厉害,埋在胳膊里面说他,“你怎么能没数呢?我把我听到的呜呜呜都告诉你了,你就是不信我,不信我呜呜呜……”
“阿雾,你听哥哥说。”
许知雾没应,却悄悄竖起耳朵,就听他要说出什么名堂来。
“三殿下早已有了心上人,也跟哥哥提起过。他提起那位姑娘的时候,总说她是世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姑娘,那个姑娘爱笑,爱哭,贪嘴,挑食,生气的时候又哭又耍脾气,难哄得很……”
许知雾渐渐听得认真。
若是三皇子对哥哥心怀不轨,会说这些话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哥哥说起这些的时候,声音比平时还要温柔一些,他说,“但殿下他就是喜爱极了,世间那样多女子,他只想要她一个。将她哄到身边来,骗到府里去,直至得到她的人与心,永远在一起。”
许知雾的泪意不知何时止住了,唯有睫毛湿漉漉地挂着零星的碎泪珠。
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个三皇子对待心上人怎么又哄又骗的,听上去就不像个好人。
就不能光明正大一点嘛?
“阿雾,你说,殿下怎么可能喜欢哥哥?”
许知雾吸了吸鼻子,想了又想,难道真是她误解了那两个下人的谈话?
如果真是她想错了,那她今日闹的这一通,一定让哥哥很头疼吧?
这时她感觉到床榻在身后轻微地陷了下去,随后脑袋就被人揉了一把,他说,“哥哥知道阿雾是为哥哥好,这世上再也寻不出比阿雾更可爱更贴心的妹妹了。阿雾关心哥哥,我很开心。”
许知雾耳朵一红,哥哥真是太肉麻了!
“不过也请阿雾相信哥哥的判断。”说着,许知雾的脑袋又被揉了,“我们阿雾的脑瓜子里只要想着怎么过更开心就好了,其余的都交给哥哥,可好?”
“可是,我都长大了,怎么能只想吃喝玩乐?”
听出她的语气明显软和了许多,谢不倦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刮过许知雾的脸蛋,话里带了笑音,“让哥哥瞧瞧,我们阿雾的脸蛋上挂了多少泪珠子。”
许知雾恼他,自己飞快地把眼泪擦干净了,而后抱着膝盖转过来,双眸水洗过一般,亮亮地瞪他一眼。
而谢不倦却笑意更甚,他坐在床沿上,回首看着许知雾,寝衣垂顺长发披散,整个人都温柔极了,叫人生不出什么脾气来,再大的气焰都蔫了。
在他的目光中,许知雾心中的依赖再度疯涨,另一股委屈又悄然冒出来。
哥哥陪她的时间好少,她体谅他公事繁忙,但更怀念小时候他们一起吃早膳一起下学回家的时光。
“阿雾是不是和从前一样,觉得哥哥的床榻更为柔软舒适?”
见她愣住,谢不倦又说,“否则怎么一直占着哥哥的床?”
这下许知雾听明白了,恍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坐在哥哥的床榻里侧,反倒是哥哥只坐在了床边。
她急忙起身想要下来,哥哥又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不急,阿雾睡在此处也无妨。”
许知雾爬得更快了,很快双脚落地,飞快说了句“哥哥我回去睡了”,便从屏风间隙里挤了回去,消失在谢不倦的视线里。
而谢不倦看着那处间隙,无声地笑了。
或许他该尽快处理好手头的事,多陪陪小姑娘,好免去她白日里胡思乱想。
于是又就着烛火,翻起文书来。
而许知雾从屏风里挤过去被起夜的绿织捉了个正着。
绿织见她披头散发衣襟微松,双眸微红像是哭过,不由心头大震,脱口问道,“姑娘,公子当真对姑娘……”
“什么?”
撞上许知雾懵懂清澈的目光,绿织心道她或许不懂,于是咽了咽口水委婉地问,“姑娘,公子的床榻是不是躺着要软和一些?”
许知雾打了个呵欠往自己床榻走,随意回道,“你怎么也这样问?绿织你接着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绿织顿时头晕目眩,另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第50章 晋江独家发表 [VIP]
在绿织的想象中, 公子将姑娘哄骗到了床榻上,极尽欺负之能事,餍足之后还要撑在姑娘上方说, “如何, 哥哥没有骗阿雾吧, 哥哥的床是不是比阿雾那边的要软?”
而后,姑娘傻乎乎点头, 不再去想之前公子对她做的那些奇怪事。
绿织见许知雾已然躺好,闭上眼欲睡去, 又支吾着问,“姑娘, 姑娘?你这会儿……疼吗?”
许知雾担惊受怕一整天,方才又哭过,已然十分困倦,她有气无力地说,“疼什么疼,绿织, 帮我把烛火熄了吧。”
绿织木木地走向烛台, 待停下脚步时,脸色神色变得古怪。
话本子里的姑娘们, 在这时候应当是娇弱无力,扶着腰站不直,直嗔怪郎君孟浪。
原来,公子竟中看不中用吗?
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像是有什么关节之处没有想通似的。
绿织躺回小榻上, 睁着眼想了好久, 最终决定什么时候出去多买几本话本子看, 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了。
……
谢不倦近来很忙。
新典的推行阻力很大,朝堂上总有反对的声音,世家贵族们生怕新典的铡刀下一个就落到他们头上,明里暗里地阻挠他。
不过这几日也算是硕果累累。
因为二皇子无法接受残废的事实,频频冲动犯蠢,已然送了好些个把柄到他手中,谢不倦借此拔了殷家不少暗桩。又借推行新典之事收拢权力,将那些个有异心的官员不动声色地变成虚职,叫他们有苦说不出,而其他朝臣也因此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这日朝会,又热闹得如同集市。
反对新典的朝臣上奏参他刑罚酷厉,又不敢指着他破口大骂,便在偌大的金和殿中毫无形象地坐地嚎哭,说他那个犯事的侄儿年少不懂事,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更不应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其斩首,一具全尸也没留下云云。
谢不倦一派淡定,仿佛朝臣哭诉的事情与他无关。
而皇上长于端水,先是惋惜朝臣痛失亲侄,又问了谢不倦具体事由,最后叹道,“爱卿,不是朕不体恤你,而是爱卿的侄儿委实过分了些,爱卿回去之后千万多多安抚家中兄长,可以的话,再生一个,不叫香火断了去。”
也不知是谁偷笑了一声,顿时笑声连成了一片,那朝臣回首去看,却见这一个个的全部垂首而立,怎么也瞧不出是谁笑了。
“肃静。”金公公高喊了一声,皇上开口,“下一个,有事便奏,无事退朝。”
这时站于右列的一位绯衣官员上奏提议道,“皇上,如今我大乾储君未立,而三殿下实乃不二之选,臣恳请皇上立三殿下为皇太子。”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之间,附议声不绝。
皇上抬手,殿内顿时寂静,他问,“不倦,你怎么想?”
谢不倦稳步出列,“父皇。”
他回首看了眼殷家的方向,殷相面色微沉,眼神挣扎,像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谢不倦遂道,“儿臣惶恐。自觉少不经事,才疏学浅,储君之位愧不敢当,不及二皇兄远矣。”
金和殿内一片哗然,有那冲动直言的,当即便说,“可是二殿下已经摔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了,恐怕也生育不能,哪里堪为太子呢?”
“是啊是啊,三殿下太谦虚了……”
谢不倦一派温雅谦和,“多谢诸位的认可,不过二皇兄吉人自有天相,不久之后便能重新站起也未可知。诸君不必再为我进言,父皇英明,自有成算。”
几番推辞下来,“二殿下”“残废”“不堪大任”之类的字眼频频冒出来,刮得殷家人耳廓生疼。
朝臣们越是说二皇子残废,殷相的脸色便越难看一分。
金台之上的皇上瞧了谢不倦一眼,又去欣赏殷相的脸色,暗暗好笑。
而谢不倦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拒受太子之位一天,他的那位二皇兄便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先是在朝堂之上剜殷相的心,随后这些言语总会传到二皇子耳里去。
二皇子每发疯一次,就会贴心地将殷家的暗桩送到他的手里来。
散朝之后,谢不倦一步步从白玉阶上走下来,轻裘缓带,步履优雅。
有的朝臣原本就在等他,此刻笑着迎上来,殷勤地与他攀谈。谢不倦记得他,此人姓徐,在六部中任职,脑子很活络,因此也做惯了墙头草。
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快些回府去,心中多有不耐,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随意地回了几句,便道了失陪。
走远了之后,身后绿水出声道,“殿下,方才那个姓徐的从前唯殷家马首是瞻,如今倒晓得讨好殿下了,此等小人,不理也罢。”
谢不倦笑了笑,没说话。
回府后直奔明月阁,见许知雾正坐在院中,铺了画纸,细瞧着眼前这株寒梅,而后在画纸上落下几笔。大抵入了神,未曾察觉他的靠近。
而她身旁的石凳上,已然画好了一幅池塘落雪图,一幅亭台楼阁图。
谢不倦忽觉愧疚,他忙得太久,阿雾许是太无聊了。
时近年关,世家朝臣络绎不绝地往三皇子府上送年节礼物,却都被退了回去,想要示好的人们心中惶惶,担心从前将三皇子得罪死了,再也求不得他的原谅。
因此想了主意,请其中一家前来探问三皇子的意思。
礼部尚书亲至,谢不倦在正堂见了他。
这人开门见山,“殿下可是埋怨我等从前袖手旁观,甚至站错了位置?”
谢不倦很满意,他并不想和别人说太久的客套话,遂道,“非也,陈尚书且安心。礼虽未收,心意却领了。我虽为皇子,却也须谨言慎行,那些金银财宝便算了罢。”
“臣明白,送钱财的那几个,确实不懂事,不过心意是有的。”陈尚书话头一转,道,“前些日子老臣那个不孝的儿子送了个婢女过来,臣一把年纪,要这婢女有何用,不过这婢女倒有几分姿色,也懂规矩。臣看殿下这府上委实冷清,不如叫那婢女过来伺候殿下?”
谢不倦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这陈尚书人老成精,说是婢女,多半是瘦马之流,以美色侍人。他若不收,陈尚书乃至他身后的那些墙头草们恐怕要被逼急了;他若收了,也是落了下乘。
“陈尚书只留意到我这府上冷清,却不知其缘由。”
“哦?这是为何?三殿下风华正茂,莫非还不识女人滋味?若是如此,那更要收下臣等一番好意了。”
“非也。”谢不倦笑道,“心上人就在府上,哪里敢拈花惹草?陈尚书若是有心,帮我去寻一只貌美的小猫儿,也比貌美的婢女要好,至少能解她烦闷,讨她欢心。”
陈尚书神色瞬变,探问道,“不知这姑娘是……”
谢不倦只笑着喝了一口茶,并不答他,雾气笼上他的眉眼,令他神情模糊不清。放下茶盏时,瓷器在桌案上磕出轻微的声响。
三皇子礼仪周全,哪里会“不慎”磕到茶盏,分明是以细微声响提醒他莫要逾矩。
抬眼看过来时,一双浓黑的眸子里笑意淡了。
陈尚书气势被压制,讪讪而笑,最终道,“这事就包在老臣身上,哪怕只是一只猫儿,也要给殿下的心上人寻来最好的。”
谢不倦一语双关道,“这猫外表如何倒是其次,最要紧在于是否乖顺温驯,一只消遣光阴的小兽,若是不听话,倒叫人头疼。”
人走之后,谢不倦负手往后院走去。
压在他身上的事情半分没少,不过恰逢休沐,偷得半日闲罢了。
回去的路上青山禀道,“殿下,飞鸽来信,我们的人已经得手。影伏的人头由暗卫快马加鞭送来,几日后便能到。”
谢不倦点点头,直到站在了许知雾的屋门口,神色才稍稍柔软下来。
他在许知雾对面坐下,继续给她讲起了从前先生未讲完的战国史。
见她点着脑袋昏昏欲睡,谢不倦一根手指抵她额心,笑道,“阿雾上学时也这般贪睡么?先生也容得了你。”
要是先生说她贪睡,许知雾定觉羞愧。可是哥哥不一样,任他怎么说,许知雾都不觉得如何,反倒往桌上一趴,舒舒服服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