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将药的酸苦一点点驱逐,最后彻底只剩下软绵绵的甜。
“是龙须糖,卑职今早去集市买的。”砚奴不等她问便主动回答。
赵乐莹顿了一下:“你有银子?”不是被骗光了吗?
砚奴没想到她的关注点是这个,周身的气压瞬间一低:“没有,同管家借的。”
赵乐莹顿时乐了,笑着笑着又对上他的视线,被迫想起了昨日的事,于是笑意逐渐消失。
砚奴专注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为了避免他提及昨晚的事,赵乐莹决定先发制人,按着额角叹了声气:“头痛。”
“很疼?”砚奴立刻扶住她。
赵乐莹不去看他:“嗯,兴许是睡多了,毕竟从晌午沐浴时开始睡,一直睡到现在,头痛也实属正常。”
说完,她便屏住呼吸等砚奴的反应,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听到他说话。她纠结半天,一扭头,便看到他玩味地盯着自己。
“……你那是什么眼神?”赵乐莹板起脸。
砚奴表情立刻正直:“殿下说从昨日晌午便一直在睡?”
赵乐莹眨了眨眼:“对啊,怎么了?”要是敢提昨日的事,就直接将人骂一通赶出去。
两个人无声对视,半晌砚奴松开她:“无事。”
见他还算识相,赵乐莹顿时松一口气:“行了,本宫已经喝完药了,你退下吧。”
“是。”
砚奴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时,赵乐莹无意间瞥见他腰间有什么东西,当即又唤住了他:“站住。”
“殿下。”砚奴乖顺地转回来。
赵乐莹这下看清了,他腰上掖着的,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张,恰好露出一个小角被她发现了。
她在看到的第一眼,便确定那是昨日他们立下的‘契书’。
……问吗?不能问,问了就等于承认她没失忆,长公主殿下可丢不起那脸,可也不能让他一直留着,那可是个大把柄。赵乐莹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高贵冷艳地招呼他:“你过来。”
“是。”
砚奴一脸平静地走到床边。
赵乐莹眼疾手快,直接伸手去抢,腰带和契书同时抓在手心的瞬间,自己的手腕也被铁钳似的手扣住,接着头顶传来砚奴噙着笑意的声音:“殿下,你要做什么?”
听出他毫无惊讶,赵乐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故意把契书掖在腰里,就等着她上钩呢。
都到这地步了,也顾不上别的了,赵乐莹破罐子破摔,干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抢,然而下一瞬,两只手都被他给攥住了。
砚奴虽未用力,可她依然动弹不得,都快折腾出一身汗了,也无法抢回契书。赵乐莹折腾累了,略一斟酌当即闷哼一声,抓着他腰带的手也松开了。
砚奴心下一沉,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皱着眉头上前查看:“殿下,卑职弄疼你了?”
说着话,他朝赵乐莹伸出手,然而还未等碰到她,赵乐莹便突然抓住了他的腰带,用力往床上拽时趁他身形不稳,直接把人压在床上,一边跨1坐在他腰上,一边举起了手中腰带和契书,得意地看着身1下败将:“拿到了!”
砚奴怔愣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反应。
“看什么看,这东西是本宫昨日头脑不清醒时签的,合该不作数才对,你若敢拿此事取笑本宫,本宫定要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赵乐莹见他不说话,当即板起脸教训。
砚奴抿起薄唇,脸上逐渐染上了不明显的红。
看到他表情不自然,赵乐莹轻嗤一声,拿手里的腰带拍了拍他的脸。“怎么,要跟本宫发脾气吗?”
说完,不老实地往后挪了挪。
砚奴忍无可忍,直接将人拉了下来,一个颠倒将她制于身1下。
位置倏然掉换,赵乐莹顿时睁大眼睛:“反了你了!”
“嗯,反了。”砚奴的声音有些闷。
赵乐莹气笑了,扭着身子挣扎起来,砚奴表情越来越隐忍,可扣住她的手半点不敢用力,最后心一横,直接压了上去。
一百多斤的重量,直接把乱动的赵乐莹给镇压了。
“……下去!”只有手能动的赵乐莹,还不忘掐他一下。
“那殿下别乱动了。”砚奴的脸埋在她旁边的被褥里,声音愈发沉闷。
“本宫凭什么听你……”赵乐莹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瞬间没了声音。
她彻底安分了。
砚奴静了片刻突然翻身离开,低着头急匆匆便走了。
赵乐莹讪讪坐起来,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砚奴真是长大了。
是不是该给他找个通房了?也不知他肯不肯要,她定然不能直接问,万一不肯,又要同自己闹,不如叫管家先去探探他的反应,若是肯的话,就先收个丫鬟在房里,省得整日……赵乐莹下意识揉揉刚才被咯得发疼的小腹,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尴尬的红。
罢了,这些事等过几日再说也不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那不像话的契书毁掉……她的契书呢?
一览无余的被褥上,只有一根腰带孤零零地待在上头。
赵乐莹气笑了,愈发觉得头痛,索性倒回床上歇息。
她养病养了两日,砚奴大约怕她再追着要契书,这两日都没来看她,只是每到她吃药的时候,叫人送来些外头买的糕点糖酥。
这些糕点糖酥都是从京都最好的点心铺买来的,贵就不说了,还极难买,每次都要至少排一两个时辰的队,他次次送来的都极为新鲜,不必想也知道,定然是一日三次地去排。
一想到他如此用心,赵乐莹勉强受用,再想起前几日惦记的通房一事,索性将老管家叫了来。
“殿下想给砚奴收个通房?”老管家惊讶之余,赶紧跪下谢恩,“那老奴代他谢过殿下了。”
“先别急着谢,你且回去问问他的意思,看他是否愿意。”赵乐莹不急不缓道。
癞□□还惦记着白天鹅,怎么可能愿意?老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赵乐莹,片刻之后心一横:“他……愿意。”
赵乐莹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老奴见过他对着府里丫鬟流口水。”
殿下要为他选通房,摆明了是对他没兴趣,为免逆子将来因为以下犯上被殿下弄死,老管家只能含泪抹黑,“还偷偷藏了丫鬟的小衣,每天晚上睡觉前都闻一闻。”
赵乐莹:“……”
第10章 (傅砚山)
赵乐莹实在难以想象,砚奴大半夜躲在被窝里闻偷来的小衣……叫人怪膈应的。
“……你确定这些事都是他干的?”若是换了旁人说,她是绝对不相信的,可偏偏说的人是管家,是从她出生便在身边伺候的忠仆,也是砚奴半个名义上的养父,一个完全没理由抹黑砚奴的人。
赵乐莹对砚奴的品性突然产生质疑。
老管家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了,吭哧半天后找补一句:“老奴方才太激动,一时夸张了些,偷藏小衣……是老奴猜的。”
赵乐莹松了口气:“本宫就说,砚奴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偷看丫鬟是真的!”老管家赶紧补充。
赵乐莹哭笑不得:“行吧,看来他真是少男思1春,以前是本宫忽略了。”
“那……通房的事?”老管家试探。
赵乐莹思忖片刻,道:“此事由你做主吧,本宫后日同林点星出游,届时要带砚奴同去,若是这两日办不好,那便等我们回来再说。”
“能办妥能办妥,府中丫鬟众多,挑一个盘靓条顺的也不难。”老管家忙道,生怕夜长梦多。
赵乐莹点了点头,又提醒:“也得问过姑娘家的意愿,本宫府中,断不可有强买强卖之举。”
“这是自然!”老管家急忙答应,见赵乐莹没旁的事后,便俯身退了出去。
离了赵乐莹的院子,他便往丫鬟们住的地方去了,本来想趁砚奴回来之前将事情定下,谁知刚走了一半,路上便遇到了这杀神。
老管家是从宫里出来的,一辈子也算是见了不少世面,可当看到砚奴佩着刀朝自己走来,修长劲瘦的身躯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他还是顿生心虚,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
但他到底克制了,等砚奴走到跟前,才清了清嗓子问:“干什么去了?”
“买酥糖。”砚奴回答。
老管家看到他手中的油纸包,故作淡定地拿过来打开,果然看到里面装了四五块酥糖:“怎就买这么点?”
说着话,拈起一块塞进了嘴里,甜而不腻、后味回甘,果然是好东西。老管家吃完,又吃了一块,纸包里顿时只剩下三块了。
“五两银子。”砚奴要钱。
老管家表情一僵:“什么?”
“五两。”砚奴重复。
“……两块糖五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老管家顿时炸了。
砚奴表情淡定:“我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才买到。”
“那又怎样!”老管家瞪眼,“你那腿是多金贵,排一个时辰的队便要老子五两银子!”
“这是买给殿下的,但你吃了,”砚奴说完,朝他伸手,“你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五两银子是封口费。”
老管家:“……”
“不给我就去告诉殿下。”砚奴强调。
老管家嘴角抽了抽,骂骂咧咧地掏银子。他才不怕这狗东西告状,只是通房的事还未办成,狗东西若此刻去见了殿下,知道了选通房的事,怕是会搅浑这一切。
为了将来有人养老送终,他忍了。
老管家一边骂畜生逆子狗东西,一边仔细数了五两银子,黑着脸递给砚奴:“喏,拿了赶紧滚。”
砚奴眼眸微动,没有伸手。
“还不滚?”老管家怒骂,“殿下已经不喝药了,你少去烦她!”
砚奴闻言接过银子,数了数后还给他一两,又把剩下三块酥糖拿回来:“之前欠你的,两清了。”
老管家眼皮一跳,为了避免自己当场打死这个混账,接过银子便急匆匆走了。砚奴看了眼来得太容易的银子,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的背影。
因为贪嘴丢了五两银子的老管家,一直走到丫鬟们所在的大院门口心情才算好起来。管事的嬷嬷一看到他,当即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老管家,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我来自然是有好事找你,殿下吩咐,要为砚统领寻个通房丫鬟,你将所有年纪合适模样标致的都找来,我要代砚统领好好选一选,”老管家说着,将砚奴刚还回来的一两银子丢了过去,“上点心,待选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嬷嬷接住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是自然,砚统领的通房,奴婢定是要上心的。”
说完便喜气洋洋地回大院了。
老管家哼着小曲,四下打量消磨时间,一扭头无意间瞥见熟悉的身影,他一回头,吓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砚奴面容冷峻,周身气压极低:“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老管家惊魂未定,闻言拍了拍心口:“是啊,殿下要为你找个通房。”
砚奴板着脸许久,接着扭头就走。
老管家赶紧拦住他:“你做什么去?”
“找殿下问个清楚。”砚奴淡漠开口。
“问什么问!她是主子你是奴才,她如今亲自下令为你挑通房,那是你的荣幸,你可别不知好歹!”老管家说着,砚奴只管往前走,他只得跟在旁边一边倒着走一边呵斥,“殿下这么做,你当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砚奴猛地停下脚步。
“……但凡她对你有点心思,随你日后没出息做个男宠,还是一辈子没名没分跟着她,我都不会说半个不字,”见他固执倔强的德行,老管家焦急又心疼,“可她不喜欢你,你若再上赶着,早晚有一日是要出大事的。”
身份有别,主子再慈悲,也注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主子一念之差,便可定奴才的生死,他着实怕这混小子没了分寸,将来惹得殿下震怒,落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孩子,你这回就听我的话,踏踏实实找个通房,别再痴心妄想了好吗?”老管家叹息。
砚奴僵硬地看向他,眼眸漆黑湿润,像平静的深海,也像被雨淋湿的大狗。
管家差一点就心软了。
“爹,我不要。”他坚定开口。
管家彻底心软。认太监当爹一向不是什么光彩事,他虽私心里把砚奴当亲子教养,却从未让他以父亲称呼过自己,砚奴也是个闷性子,这么多年当真没这般叫过。
没想到第一次听他叫爹,竟是这么个场景。
管家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我就是欠你的!”
砚奴顿了顿,抬脚朝主院去了,管家十分郁闷,却也没有阻拦他,满脑子都是懊悔。
本还想着自己先将丫鬟领回去,再拿殿下的名号压他,最后让丫鬟一哭二闹三上吊,总能让人屈服,不料这狗东西脑子太清楚,在第一步开始前便察觉到了不对。
这下好了,一团糟,早知如此,他还折腾什么!
老管家后悔不已的时候,砚奴已经到了主院寝房门前,正要推门进去,怜春提醒他:“林公子在里面,你待会儿再过去。”
“林点星?”砚奴面无表情,“他何时来的。”
“刚来没多久,正与殿下商议后天去游玩的事,你若要进去,就帮我把茶送进去吧。”怜春说着,将托盘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