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奴接过托盘,径直往里走去,刚走到外间,便听到林点星高谈阔论——
“你不知道,我这次请了满京都的子弟,那可都是青年才俊,你不在里头挑个驸马,当真是可惜了。”
砚奴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他一出现,赵乐莹和林点星同时看了他一眼,林点星轻哼一声,只当他不存在,继续同赵乐莹说话:“不过说真的,他们虽好,可配你,我还是觉得差点意思。”
“一会儿说我不在里头挑驸马可惜了,一会儿说他们配不上我,什么话都叫你说了,”赵乐莹嗤了一声,待砚奴倒完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
砚奴及时为她添上些,在她身侧站定,林点星看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杯子,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正要发作,就被赵乐莹打断:“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就没有配得上我的人了。”
“那倒也未必,”林点星被转移了注意力,“我还真知道个身份上能配你的。”
“哦?谁?”赵乐莹感兴趣。
“傅砚山啊!”
砰——
一声响动,赵乐莹和林点星同时看过去,砚奴弯下腰,沉默地将掉在地上的托盘重新捡起来。
“喂,你是不是故意的?”林点星不满他的打断,“连个盘子都拿不稳?”
砚奴眉头紧皱,脑子突然疼得厉害,一时也没有反驳。
林点星还欲发作,赵乐莹不轻不重地拿起杯子又放下,他顿时不敢吱声了。
“他不是拿不稳,他是想代我拿盘子砸死你,”赵乐莹斜了他一眼,“怎么,你拿一个十二年前便死了的人说事,是要给我配冥婚吗?”
“我就是打个比方,他爹傅长明可是镇南王,大沣唯一有封地的异姓王,据说拥兵自重富可敌国,当今皇上都要忌惮三分,”林点星玩笑,“他若还活着,配你不是正好?”
“别,我可配不上。”赵乐莹勾起唇角,随口说了句。
旁边的砚奴头痛渐缓,听到她这般说,心里莫名地有些不高兴。
第11章 (驸马)
林点星又待了小一个时辰才告辞,赵乐莹将人送走后,一回头便看到砚奴心不在焉地站在原处,手里还攥着上茶的托盘。
“再攥下去,盘子可就要碎了。”她不紧不慢地开口。
砚奴回神,看到她坐下后上前一步:“殿下,傅砚山是谁?”
“镇南王傅长明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怎么了?”赵乐莹抬眸看向他。
砚奴薄唇抿起,片刻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他十二便随父上战场,十三岁就因单独潜入敌营杀了主帅而战名远扬,你听说过他也不奇怪。”赵乐莹勾唇,虽未见过这个人,可提起他也颇为欣赏。
砚奴眉头紧皱:“殿下方才说,他死了?”
“嗯,死了,十二年前出兵平匪,去了之后便没回来,”赵乐莹叹了声气,惋惜之余看向砚奴,见他沉着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怎么突然对他这般感兴趣?”
“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便多问一句……”砚奴回神,低头便对上她弯弯的眼睛,蓦地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还变脸了?”赵乐莹失笑,“谁又得罪你了?”
“殿下要为我选通房?”砚奴同以往一样单刀直入。
赵乐莹顿了一下:“管家都同你说了?”
“殿下为何如此?”砚奴死死盯着她。
赵乐莹端起茶杯:“你这些年为本宫出生入死,辛苦颇多,是对本宫有恩的人,本宫赏你一个通房也不算什么。”
“殿下说卑职对你有恩,”砚奴闻言双手攥紧,气得呼吸都有些颤,“那殿下为何要恩将仇报?”
赵乐莹杯子举到唇边突然停下,一脸莫名地看向他:“什么恩将仇报?”
“殿下明知我……”砚奴说到一半突然安静,下颌绷出一条凌厉的线,喉结也剧烈地颤了颤,他盯着赵乐莹愣神的表情,突然就豁出去了,“殿下明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却还要将我塞给别的女人,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赵乐莹:“……”
厢房里蓦地静了下来,赵乐莹呆滞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还在乎这个?”
“我就是在乎。”砚奴板着脸,又开始犯狗脾气。
赵乐莹无言以对:“你的意思,是要本宫负责?”
“卑职不敢,”砚奴梗着脖子,嘴上说着不敢,眼睛却恨不得将她吃了,“卑职只想守着殿下,一辈子做殿下手中的刀、身前的盾,最忠心的狗……”
“等一下,”他的话愈发不对劲,赵乐莹表情逐渐严肃,“本宫不大明白你的意……”
“我喜欢你,殿下。”
赵乐莹的脑子空白一瞬,回过神时,便看到他眼睛泛着浅淡的红,双手攥拳用力到微微发抖,整个人都紧绷得像石头一样。
他在说出口的瞬间,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但他此刻坦然又无畏,像一头在山林中落单的孤狼,即便知道前路遍布荆棘希望渺茫,为了活命也只能头破血流地闯下去。
“我从……跟你回家,就喜欢你了。”他眼睛通红,一开口连声音都是颤的,短短的一句话没什么起伏,却莫名地叫人觉着可怜。
赵乐莹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应,静默许久后勉强笑着缓和气氛:“我带你回来时才七岁,才几寸高的小丫头,你那时就喜欢我是不是太禽兽了些?”
砚奴面无表情。
气氛调节失败。
赵乐莹抿起唇,许久之后叹息一声:“砚奴。”
“……我知道殿下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也不奢求殿下有朝一日能心悦我,只求殿下别疏远我,也别将我塞给旁人,只要能一直跟着殿下,我便知足了。”砚奴眼睛愈发的红,绷着脸郑重在她面前跪下。
赵乐莹沉默地看着他,宽袖下的手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裳。她因为生了一张祸水的脸,自小不知拒绝过多少男儿,回拒的话或温柔或冷厉,无不叫人打消念头,可偏偏到眼前这个人时,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似机灵,实则脑子一根筋,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明明又高又大,整个京都都找不出比他更矫健的,却偏偏一句话不说时,总叫人觉得可怜。
赵乐莹欲言又止,几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砚奴等了半天,见她实在艰难,便替她开口:“你是不是想分析利弊,劝我放弃?”
赵乐莹:“……你什么都不求,我如何劝你?”他若求个名分恩宠什么的,她还能让他趁早死心,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要,就要像现在这样做个侍卫,她还能说什么?
砚奴表情缓和:“对,我什么都不求。”
说完顿了顿,又蹙眉,“那你为了让我死心,下一步是不是要疏远我了?先是少见我,再是暗中甄选新的贴身侍卫,最后找个由头赶我出府,一步步不动声色地远离我。”
赵乐莹:“……”她还真动过这心思。
“砚奴活着,只为殿下,若殿下真有一日厌烦砚奴至此,砚奴愿以死谢罪。”砚奴说罢,从怀中掏出匕首,坚定地双手奉上。
赵乐莹顿了一下,凝眉看向他手中嵌了宝石的匕首。这是他十年前初到自己身边时,她亲手所赠,他一直带在身上,前几年卷刃之后便没再舍得用,没想到今日又拿了出来。
他这是拿性命逼她接受他的心意。
赵乐莹静静与他对视,许久之后垂下眼眸:“我倒是可以答应你,但你确定,只跟着我便满足了?”
“是。”
“我好美色、不长情,如今身边虽没个伺候的,可将来总要有的,或许不止一个,但绝不会是你,你也不介意?”赵乐莹又问。
“……嗯,殿下高兴就好。”砚奴嘴上答应,拳头却又攥紧了。
赵乐莹扫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我若成亲呢?”
砚奴愣住。
“不入流的男宠你不在意,横竖也越不过你去,那本宫若招个驸马,给你找个男主子,将来与本宫生同衾、死同穴呢?”
厢房里倏然安静,空气仿佛一瞬间凝住了。
早在半个时辰前便离开长公主府的林点星,没有感受到寝房内这一刻钟的凝重,他辞别赵乐莹后,便径直往家里走。
他打算回去之后再对一遍名帖,看看要如何安排食宿,这是他第一次张罗这么多人出游,一心只想办得好一点。
林点星一边在心中盘算,一边懒洋洋地往自己院里走,一踏进院子兜头便迎来一通呵斥:“整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到底像什么样子!”
他表情一僵,抬头看见了亲爹林树,赶紧迎了上去:“爹,你怎么来了?”
“若不是你胡闹,我来找你做什么!”林树板着脸训斥,“你真是好大的本事,竟然瞒着我邀请全京都的世家子弟出游,若不是今日钱侍郎提起,我跟你姑母还被你蒙在鼓里!”
“不过是出门游玩两三日,不算什么大事,就没告诉你们。”林点星笑嘻嘻。
林树横了他一眼,停顿一瞬后板着脸问:“你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想起邀人出游了?”
“就是无聊了,刚好近来天气也好,便邀请了呗,我也是一时兴起。”林点星不当回事。
林树心中自有盘算,面上还绷着:“当真是一时兴起?”
“不然呢?”林点星不解反问。
林树皱眉看向他,见他什么都不懂,只能略微挑明了:“听说长公主也去,我还以为是她要你邀请的众人。”
“她最不爱热闹,怎么可能让我邀人出游,”林点星笑了起来,“若非我一直劝,她还不肯去呢!”
林树眼眸微动:“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还想说让她在这些人里挑个驸马,她死活不肯,非要等姑母做主,你说她是不是死心眼?”林点星口无遮拦惯了,同林树也不隐瞒。
林树闻言心头一跳,顿时气得不行,拧着他的耳朵怒骂:“你真是胆大包天!连这种事都敢撺掇,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爹爹爹我错了,你放心殿下绝对没被我撺掇,她太认死理了,一直说姑母选的才是最好的,她只要姑母选的绝对没有别的想法!”林点星哀嚎。
林树这才放开他,皱着眉头问:“真的?”
“真的!”林点星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通红的耳朵认真回答,“她都同我说过很多次了,还说她平日胡闹胡闹也就罢了,婚姻大事一定只听姑母他们的,绝对不自作主张。”
说罢,他颇为笃信地补充,“殿下与我青梅竹马,绝对不会骗我。”
林树定定地看着他,确定他不是会撒谎的性子,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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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主院寝房。
砚奴定定地看着赵乐莹,许久之后才哑声开口:“殿下何必为了逼退我,做出这种假设……”
“并非假设,皇后他们已经开始插手我的婚事,我必须在他们赐婚之前成婚,才能保住后半生的荣华,”赵乐莹平静与他对视,“后日出游,便是为了挑合适的人选。”
第12章 (认了)
赵乐莹话音一落,寝房里便彻底静了下来。
砚奴眼眸泛红,薄唇绷成一条青白的直线,牙关紧咬,口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他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隐忍而克制地看着赵乐莹。
赵乐莹到底心软,叹息之后站起身,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信你此刻的真心,可若纵着你的真心,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你却一无所得,真心怕也是会消磨、会痛苦,早晚有一日变成怨怼。”
她说完静了静,抬眸与他对视,“而我不愿与你生出怨怼。”
砚奴如同生锈磨损的铁器,闻言钝钝地低头看向她:“……我不会怨恨殿下。”
“若我一直独身一人,你自然不会怨,可将来我内有驸马男宠,外有蓝颜知己,却独独不对你生情,你确定还不会怨?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做不到真正的无所求,你执意要守我一辈子,何尝不是想等我回心转意?”赵乐莹扬唇,眼底是看透一切的坦然。
砚奴与她清澈的眸子对视,挣扎许久也说不出否认的话,只是半天憋出一句:“殿下就不能对我动情?”
赵乐莹无奈地笑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砚奴眼睛顿时更红,半晌克制地别开脸:“我知道,殿下更喜欢小白脸。”从许久之前,她的喜好便一直分明。
赵乐莹没有否认,只是轻声劝慰:“你听我的,回去想想清楚吧,看是否真能做到,此后余生毫无怨怼地看我与旁人出双入对。”
砚奴想说自己可以,可对上她的视线,却说不出口了。
赵乐莹安静等着,一刻钟之后,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扭头就离开了。
赵乐莹终于长舒一口气,腿脚发软地坐在椅子上。
怜春从外头进来时,便看到她坐在桌子旁,满脸惆怅地在发呆。
“殿下方才骂砚侍卫了?他走的时候,奴婢见他眼睛通红。”怜春一边倒茶,一边温柔地问。
赵乐莹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他哭了?”
“那倒没有。”
赵乐莹这才放松,接过杯子喝了小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