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摸黑开的,这得是什么水平啊!
双脚重获自由的欣喜冲淡了楚临君关于对方居然能摸黑开锁的疑惑,她又动了动双脚,轻盈的感觉让她暂时忘掉脚腕上被镣铐磨出的小伤口。
跟自由相比,一点点疼真不算什么。
回过神来,楚临君觉得不对劲了。
既然这个织部落的人会开锁,为什么不把自己脚上的束缚解开?
“这个,吗?”
那人听了她的问话,动了动下肢,黑暗里传来什么长长的物事扫动的声音。
楚临君点点头,想到黑暗中对方肯定也看不见,忙出声:“是啊,你的脚不疼吗?”所有祭品脚上的镣铐都是铁部落提供的。她的脚被磨伤了,对方的脚肯定也是一样。
那人此时方矮身,窝到她身边曲膝坐下,声音忽然靠得极近:“你不喜欢?”
楚临君:……谁会喜欢看人被绑着不得自由啊!
“你既然能解开就快点解开吧,不然脚真伤了都不好治。”
不知为何,对方真依她所言坐到身边了,楚临君反而有点不自在起来。
她强忍着退开一步,保持距离的冲动,硬着头皮和人依偎在一处。
一起挤挤,取取暖的提议是她提出的,没道理人家真来了,她反而避开的道理。
现代社会的人都很讲究个人空间,和保持社交距离的分寸感,楚临君觉得,她应该是还没有习惯现在的处境,才会有想要逃离的念头。
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要团结在一起,才能有生的希望。
楚临君做好心理建设,反往对方身上凑了凑。
那人身形一顿。
楚临君在黑暗中无法视物,只能通过呼吸声感觉到对方似乎转过头来,轻浅的吐气喷洒在脸侧不远的地方,她的脸颊和颈侧又像刚才那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把这些归结于因为暂时失去视觉,所以其他感觉更敏感,加上她确实也没有这么近地和人接触过,才会反应这么大。
楚临君决定说点什么来打破眼前隐约的尴尬:“你解开了吗?要是解开了,明天白天咱们可以想个办法离开这里。”
贝爷模式就贝爷模式吧,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就算她将来某一天因为其他事情身亡于原始森林里,也比现在就缩在这儿等死来得好。
那人身形似乎比她高,细细的气流从略上方呼过来:“离开,这里?”
楚临君:“对,我想过了,咱们三个部落说是同盟,其实因为盐部落这几年盐产量越来越少,已经逐渐脱离同盟,不如先去那里碰碰运气。”
她所在的铁部落和对方的织部落肯定是不能去的。
都能把她们推出来当活祭,鬼知道得知她们活着下了祭塔后,会对她们做出什么事。
熟知原始社会活人祭祀的楚临君心中一凛。
她们被困在此处,都不是她们的错。无论如何,都要为求生勉力一试。
那人似乎不解:“盐部落?”
楚临君听对方随着说话多了,声音越来越圆润,心下猜测年纪应该不大,可能对这些事不太了解,耐心地解释:“是啊。你看,这一次她们部落都没有送人来呢。”
祭祀在人类历史里,一直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不能参加祭祀的,都是不被重视的势力、人群。
就算是在她穿越前的现代社会,在很多地方,女性也被排除在祭祀人员之外。
铁、织部落都送了,盐部落没送,就是她们被排除出同盟的证明。
干了那么多年考古工作,楚临君自问对原始社会也有一定的了解,主要是,她一时也想不到光凭她们两个瘦弱女性,要怎么在密林里活下去。与其躲着人群,不知死在什么危险上头,倒不如拼一把。
原始人对外人肯定有戒心,但对于曾经同盟部落里逃出来的年轻女性,接纳的可能应是挺高的。
楚临君满脑子现代想法,怀着畅想美好未来的想法,慢慢睡着了。
在睡前,她总算想起了还没有问同伴的名字,强打精神问了句:“对了,你叫什么?”
“……烨。吾名:烨。”
楚临君打了个呵欠:“夜啊,很好听。”织部落的夜,织夜,是个很浪漫的名字呢。
烨没有说话,看着身边的人头一点一点地,终于控制不住,垂上祂的肩头。
大量纯白里带着朦胧色彩的情绪顺着二人接触的地方传上来,烨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祂控制住身体,看向指尖。
指尖碰到楚临君的时候,星星点点的希望之力如同夏夜萤火般传到祂的身上,祂觉得有点烫。
刚才楚临君的头靠上祂肩,祂还以为会像滚油浇下来一样烫伤祂肩头,却没想到,会是那样柔和。
祂在浓黑的夜色中,毫无障碍地凝视着楚临君靠过来的头顶,想不通为什么同样是黑漆漆的脑袋,她身上的情绪却是带着晕黄的暖白,其中还有一点绿色的,像是窗外青山绿树的颜色。
这种柔和明亮的情绪祂从来没有吃过,和祂往年吃过的又黑又黏稠的完全不一样。
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在祂嘴里回旋。
烨动了动舌头,想要去分辨。
祂皱眉想了半晌,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这个陌生的味道。
窗外吹进一阵冷风,直扑楚临君的面颊。
烨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风突然变得轻柔了,在夜色里轻轻拂动祂和她的头发。
烨觉得,这个味道有一点像风了,不过不是夜间刺骨的罡风,而像是清晨,伴着外头尖嘴扁毛的小生灵清脆鸣叫时的风。
祂在夜色里感受了一下被祂驯化的软风,终是嫌弃它太凉,不像嘴里的味道,直接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烨感觉到楚临君要醒来,忽然想起她不喜欢祂的尾巴,想了想,化去黑色长尾,换成和她一样的双腿。
烨盯着比往日化形时秀气许多的脚发了会儿怔,楚临君就醒来了。
她轻轻一笑:“早啊,夜。”一时又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就笑了起来。
烨显然是不懂她的笑点,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借着晨光,楚临君终于看清了这个同伴的模样,不由一阵恍惚:真好看!
烨:“我,好看?”
楚临君点点头,坐直身体,认真地说:“是啊,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烨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丝丝缕缕乳白色的柔和明亮的情绪,抿了抿唇。
祂从来,没有听人这么说过。
第3章 讨祂的嫌
楚临君见对方微垂了头,黑色瞳仁半遮,让人看不清情绪,双唇紧抿,以为小姑娘害羞,倒没想多,只是用肯定的目光注视着对方。
织夜可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天然盟友,楚临君希望她能自信起来。
不然她一个人可真是太难了。
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坚定有力,烨慢慢抬起头,黑如幽夜的眼睛逐渐有了光,就像暗夜里终于亮起了闪烁的星星,深邃又动人。
楚临君终于看清了织夜的脸,一时失语。
眼前的脸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眉毛眼睫却浓黑如墨,点漆般的双瞳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就像是星辰落入眼眸,高挺的鼻梁每一个弧度和转折都恰到好处,上下唇的比例也像是用精密仪器量过定制出来的一样,无一处不妥帖。
二人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相闻,楚临君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她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又不由自主将注意力放到对方身上。
其实织夜的相貌细看略有几处不足,比如她的皮肤相比后世吹弹可破的女明星而言,显然是太过粗糙,她的下颌线条也过于尖削,柔美不足。
但楚临君知道,织夜能在条件如此艰苦的原始年代生成这个样子,已经是中了基因彩票。至于皮肤不够光滑,脸颊不够圆润,那当然是因为整个社会生产力低下,从来没吃饱饭的缘故。
总而言之,这是一张放到大荧幕上都毫无瑕疵的面庞,略粗糙的皮肤、利落的线条,和深邃的眼神相结合,反而自带故事感,配上此时浓郁野性的原始环境,自带神秘气质,比她在后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大明星都要吸引她的目光。
楚临君不由又多看了几眼,才恢复以往的镇定。为了避免露怯,她强作无意地笑道:“你还很能干呢,你看,你会开锁对不对?”
她说着指了指本来在她们脚上,后来被踢到一旁,已经松脱的镣铐。
然后她就疑惑了一下:怎么只有一条?算了这不重要,另一旁那边多白骨,也许织夜把她的镣铐丢过去了,那边那么乱,一眼看不到也很正常。
烨顺着她的视线往角落看了眼,轻声应:“嗯。”
祂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简单的要求,马上就可以做到。
要是让祂行云布雨,或是催生粮食,怎么也得等祂吃饱了再说。
楚临君捂了捂胃部。她这具身体长期处于半饥饿的情况下,昨天晚上几乎是干啃了小半饼子,难受了一晚上,早上一饿,就开始胃疼。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能逃出这座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祭塔,奔向丰饶的山林。
她还有一些原身的记忆,加上连锁都会开的织部落的夜,怎么样也不至于轻易饿死。
至少是能坚持到她们到达盐部落。
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此地到盐部落路程大致需要几天时间的楚临君想。
身为一名不过十七岁的少女,原身自然是没有去过盐部落的,但她听长辈们说起过。毕竟三个部落从前是友盟,互相常有往来,每年都有互换物资。
只是似乎从去年起,她就没怎么听过这方面的事了,记忆里搜不到相关内容。
这样正好,若是三个部落之间还亲密无间,她还不知道该往哪去。
光凭她们两个人,可不敢保证能安全走出附近三个部落的范围。就算侥幸没被她们发现抓回来再祭一遍天,也会死在莽莽大山里。
原始社会的人口密度超乎现代人想像的稀疏,三个部落范围之外立即就能寻到安全的栖身之地?她可不抱这种渺茫的希望。
天色已明,楚临君能看清事物了,再待下去会越来越饿,想要下塔,必须抓紧时间。
原身没有经历过祭祀的全部流程,她也不知道在昨晚的盛大祭祀大典之后,没能及时死掉的自己会不会惨遭族人补刀。
她是个唯物主义者,生长在科学发达的现代,对于鬼神是不相信的。
在楚临君的知识体系中,能杀人的只有人。
楚临君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原来的世界线上。她参加工作多年,有幸参与挖掘过一些大型墓葬,知道越是远古时期,越是蒙昧无知。
她不能继续留下来冒险。
楚临君向夜大致说明了她们必须离开这儿,就当先走到大窗边。
她一脚跨出去踩实,才发现人还立在原地没动,诧异抬头:“夜?”是害怕吗?
也对,她一个原始社会里被推出来当祭品的小姑娘,哪能真像她一样,说走就走。
对祭祀的敬畏和长辈的听从,怕是深入骨髓。要不然,她明明会开锁,想逃早就逃了。
这样不行,她得说服她,至少,得暂时把人稳住。
楚临君不是没动过一个人走的念头,只这念头才转了一瞬,就被她压下了。
她不能抛下这个可怜的女孩。
楚临君又翻了进来,走到人旁边,认真诚恳地说:“咱们一起走。”
烨现在的身高只比楚临君高一点儿,祂半垂了眼皮,眼瞳又黑又深:“你要我,和你一起走?”
楚临君点点头:“对。”
她看对方犹豫不决,继续劝说:“昨天晚上祭祀大典不是举行过了吗?”
烨抬眼看她。
楚临君觉得有门,再接再厉:“按理说,咱们身为祭品,应当被‘吃掉’了才对,可是你看看啊。”她拉起对方的手,用力握紧,“咱们不是还活着吗?可见这个神……”
楚临君卡壳了一下。
她倒是想说,这个神是虚假的,世上根本没有神。
可她想到对方从小就一直待在这种文化环境下,她上手就掀了人家的文化外衣显得很不尊重人,还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再者说,她都能穿越了,那谁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非自然的生命。
于是,她换了种说法。
“可见这个神,嫌弃咱们不好吃。咱们就不要再待在这里讨祂的嫌了。”
烨:……
第4章 你好轻啊
楚临君一刹那觉得夜的眼神有点异样,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还是刺激到了她,忙找补道:“可能我说错了,没准是神明大人大发慈悲,放过了我们呢?”
预备党员楚临君同志充分发挥了她的口才,大谈“上天有好生之德”的《神明处世法则(自编)》,终于成功将人忽悠住了。
烨静静看她,看她唇角因为干渴起了细细的白皮,垂眼说:“嗯。我跟你走。”
楚临君松了口气。
她当先一步跨出大窗,对窗里的人说:“这个绳梯看起来很旧了,我先下去,你再下来,我好接住你。”
烨点点头。
绳梯不太好爬,被春风吹得晃晃悠悠,老旧破败的样子让楚临君双脚一踩上去,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空中轻轻晃着,大概平衡了一下,才慢慢往下爬。
到了爬无可爬的地方,她往下看了看,有点眩晕。
其实直线距离不算太高,若是准备充分,往下跳了也不见得会受伤。但楚临君脚腕上有伤,睡着了不觉得,现在刺刺地疼。
她下意识地往上看了眼,夜保持着探头的动作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肩膀,晨光在她头上披了层金纱,让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真是个乖巧的女孩。
夜这么信任地望着她,她肯定不能让人失望。
楚临君瞅准了机会,松手,曲膝,落下。
运气不错,她只是略痛了一下,没有伤到骨头。
楚临君仰头轻声招呼:“夜,下来。”
烨裹着毯子翻过身,比楚临君还要慢地下到绳梯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