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说话的婢女说着就大胆地拢住他的后颈,要坐在他怀中。
目不斜视的薛靖谦青筋直跳,终于确定又是个刻意来勾引他的婢女,忖度着母亲不会再随随便便送人到他身边,怒气便在目中现了出来,垂眼去看那婢女,满腔的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是你?”
婢女装束的美人双目含情,乌黑的青丝堆落在他襟口,不施粉黛的脸上仍旧晶莹剔透,表情恬淡温和,面孔如清雅的梨花般素净温柔,气息扑在他的脖颈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尤其是这一身紧身的婢女服饰,更将她的身量衬托得更加诱人,细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仿佛只要他稍一用力,就会将这珍贵的瓷娃娃弄碎了……
“世子爷不愿见妾身,可妾身却想见世子爷,如此,就也只能巴巴地来见您了。只求世子爷不要责罚妾身。”她的调子透出了十足十的委屈,往日里亮晶晶的眸子泛起薄雾,犹如被掬起又破碎掉的月光,星星点点,令人沉迷。
薛靖谦多日的固执顿时被击碎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摩挲她的腰窝,似是漫不经心:“哦?那你可知我为何不愿见你?”
湿润小巧的红唇被贝齿轻轻咬住,现出几分紧张和无措:“妾身不该和大奶奶争执,伤到了大奶奶,让世子爷不快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薛靖谦忍不住发笑。
见他笑了,程柔嘉反倒有几分愣神,有些羞恼地推他:“您笑什么?”
男子越发觉得好笑,竟埋在她衣襟前低低笑了起来,闹得她浑身不自在,嘟着嘴推他。
薛靖谦觉得这小猫实在笨极了。
摸不准他的心思,胡乱地吃着飞醋,却还是舍不得他,委委屈屈地过来“道歉”,只盼他能对她多一些怜惜……
可他对她的怜惜,实在是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多得他有些害怕了,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走上父亲宠妾灭妻的老路,将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承平侯府再度搅得家宅不宁……
他那日实在是惊诧极了。
哪怕是从前在班师进京的路上听说了阿嫣退了婚又嫁给他最嫉恨的薛靖淮,他也没有生出要杀了他的心思,只是想对他百般折辱,好让关切他的母亲和长姐出了这口恶气。可那日瞧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和散乱的发髻,他却是真的动了杀意。
如若母亲不来,他可能真的会在假山那里杀掉薛靖淮,然后陷入言官无尽的弹劾中……
他对她的宠爱,似乎早就超出了“宠”这个字,向着另一边无限地靠近。
所以才会自欺欺人般地,故意说了“身份”这个词,提醒她,也提醒自己。又故意冷落着她,想让自己静一静——偏偏又遇上母亲的病,他想到沈姨娘过去跋扈的种种,只觉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谬误,不该把她放到这么重的位置。
但,阿元不是沈姨娘,自来到他身边,她从没有惹是生非恃宠而骄过,不管是他乳娘的侄女、三婶娘还是故意挑事的阿嫣,她都心知肚明缘由却从没有主动构陷过。甚至在他冷落她多日的情况下,夜里去为他母亲诊治,让母亲免受了许多苦楚,又在母亲病中亲自服侍喂药熬药……
她的眼里心里,从来只有自己这一桩要紧的事。
如此温顺柔弱,倘若他再不待她好,她又能指望着谁?
薛靖谦的心软得厉害,抬起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温声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吃些莫名其妙的醋。”
吃醋?她吗?
程柔嘉心中不以为意,也不知道薛靖谦否认的话是真是假。
但薛靖谦今夜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糟糕,她自然要乘胜追击,把此间事了了,便攀着他的脖子,温温柔柔地贴了上去:“是阿元愚笨,猜不到您的心思……那……阿谦哥哥……您还生气吗?”
床笫之间才会勉强出口的称呼小心翼翼地被提起,薛靖谦眸中情绪翻滚,一言不发地将人横抱起来入了内室休息的大炕上,看了看她身上侍女的衣裙,只觉得极不适宜她,却格外显得娇媚诱人,于是信手将那衣衫撕开丢在一边,在她耳边道:“以后再不许穿这样的衣服。”
玉人在他怀中被禁锢得脸色绯红,闻言却眨了眨眼睛,轻轻柔柔地道:“可是,阿谦哥哥不是很喜欢吗?”
薛靖谦听得眉心一跳,将她逼到大炕的一角,便扶住她的腰肢吻了下去。
门外的小厮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还不见那婢女出来,心道不妙,急急忙忙地敲门:“世子爷,可要小的将人请出去?”
见里面无人应声,竟还推开门要走进去,只是脚还没踏进去,一个茶盏便落到了他靴面前:“滚出去。”
女子压抑的吟哦声也从内室传了出来。
那小厮立刻明白过来,涨红着脸匆忙退出去关了门,擦了擦额头的汗。
侯夫人竟然送了人来伺候世子爷……世子爷竟然还真碰了她……
想起那丫鬟的天香国色,又释然地舒了口气:也是,长成那模样,这世道也只有贵人身边才能容得下了。
只是心头的大石还没放下多久,忽地又有灯光慢慢靠近书房这边。
一身青莲色衣裙的婢女蒙着面纱提着灯过来,细声细气地道:“这位小哥,烦请您通禀,奴婢是夫人身边的,来给世子爷送些糕点。”
小厮瞪大了眼睛。
这……侯夫人一晚上送了两个人过来服侍将军?
*
程柔嘉看着面前有些薄怒的男人,忍不住低低发笑。
方才正到关键时刻,谁知道那新来的没眼色的小厮直接推门往里闯,把威风凛凛的定远大将军吓了一跳,差点刚兵临城下就溃不成军……
薛靖谦气得咬牙,捏着她的下巴:“你还笑,我这还不是怕人看见你的模样……”
“那就多谢世子爷了。”她媚色流转,却有几分挑衅之意。将军望着美人,浑身燥热,正欲再度攻城略地,门口又传来那小厮颤颤巍巍的禀报声:“世子爷,夫人身边的姐姐,来送糕点了。”
内室的二人俱是一愣,程柔嘉酡色的面颊上就带了几分促狭的笑意:“呀,世子爷的书房,夜里竟然还这么热闹。”
薛靖谦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捏了捏她的脸:“少胡说。”就准备冷着脸让人把来人赶走。
如珠贝般亮泽的柔荑却分出纤纤玉指堵住了他的唇,他惊讶地看过去,却见她嘟着嘴笑道:“夫人可没这么闲,世子爷难道就不想知道,第二个如此胆大包天的人是谁?”又在他散开的衣襟处打着圈:“还是,世子爷心里有鬼,不敢让妾身见?”
薛靖谦哪里有什么旁的心思,只想将无关的人早些赶得远远地,好让这伶牙俐齿的美人溃不成军地哀求他,但想起此事恐确实有蹊跷,且面前的人儿又是个爱吃醋的,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燥意,整理了下衣物,走了出去:“让她进来。”
程柔嘉不意他动作这么快,有些慌乱地下了大炕,躲在他站着的屏风后面,披着他架子上的一件外衣——她穿来的那件,早就不成样子,什么都挡不住了。
门口的小厮听见那话,惊了一下:没想到,世子爷这么会享受……
师父的教导根本都是错的啊。
面色怪异地将来人放了进去,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守在门口,决定对什么声音都充耳不闻。
薛靖谦立在那里,淡漠地看着来人,等着她摘下面纱。
那婢女瑟缩了一下,好半天,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轻轻取下耳边挂着的面纱,露出一张容貌姣好的面容。
程柔嘉乌发散了泰半,躲在屏风后面,也悄悄地往外看。这一看,她就不由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是方玉嫣!
难不成……他们早就有苟且了?
屏风前端方立着的薛靖谦一看也有些慌了……方才才和阿元解释过,阿嫣怎么忽地来了这么一出,他这可怎么解释得清楚啊!
脸上就带了冷漠与疏离:“夜已深,大嫂穿成这样来我外院书房恐怕不妥,尽早离去吧。”
方玉嫣眼眶一红,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便将外面的褙子解开,露出里面让人面红心跳的亵衣来——亵衣的领口开得很低,如羊脂玉般的臂弯在空气中瑟缩着,修身的亵衣只留了两根细细的肩带,瞧着不再像亵衣,倒像是孩童穿的肚兜。但穿在一个已为人母的少妇身上,极为香/艳迷离。
程柔嘉已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找身衣服出去了。
薛靖谦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立刻将地上的衣物拾起来递过去,看也没看她:“阿嫣,你自重。我对你,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方玉嫣面色僵硬了一瞬,像是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这么羞辱地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不为所动,没有半分情动的模样,忍不住上前一步,就要环住他的腰。
薛靖谦冷冷道:“你若再放肆,我便直接喊人进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泪珠一粒粒往下落:“谦哥哥,你怎能如此对我?”
她知道她今夜要做的事情是要被浸猪笼的,可正是打定了主意他不会那样对她,才会冒险前来。
薛靖谦默了默,见她不再造次,便叹了口气:“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行事能不能不要这般任性?不为旁的,便是为两个孩子,你也不该有这样出格的心思。”
谁知这话却让泫然若泣的女子升起了一丝希望,她望着他,温柔地开口:“谦哥哥,你是在乎旁人的看法吗?你放心,我不求名分,只想你能再看一看我。”
她知道她今日是疯了。
初四那夜,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薛靖淮在床笫间对她极其粗/暴,不顾她的反对也丝毫不理睬她以娘家为依仗的威胁,甚至后来被派到外地办差,临行前与她拌嘴还打了她一巴掌……
她心知他是因为那件事恼怒她,但还是忍不住从心底升起恨意。
如若不是沈姨娘对她们方家出手,她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上谦哥哥的正室,成为世子妃,再成为侯夫人……而不必委身于一个庶子,在娘家和婆家两面受气,更不必看她曾经心爱的少年,将旁的女子捧在心尖上日夜欢愉……
但世子竟然不再碰那个贱婢了。
她的脸色一日日的好转,心里的念头一日强过一日——她想要去验证一下,他这么多年不娶妻,是不是因为,心里还有她?
薛靖谦叹了口气,淡漠地望着她:“阿嫣,你本不该有这样的执念。”接下来的话让方玉嫣浑身发颤:“大觉寺,不是你主动邀约薛靖淮的吗?”
原来,他都知道。
她一直以为在他心中,她是被逼无奈嫁给薛靖淮的。可他竟然知道当年的旧事,那,此刻的她,在他心中是不是就是个荡/妇?
“你听我解释……”她有些无力的开口。
“阿嫣。”芝兰玉树的男子负手而立,眉眼沉沉:“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确实没有过男女之情。当年母亲喜爱你,给两家立了婚约,我虽并不心悦你,但你若嫁给我,我也会真心实意地厚待你。只是,是你自己主动选择了薛靖淮,我虽不会因此迁怒你,但你知道,我们二人天生对立,你既然并不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选择了他,那我们幼时的情分,自然也是一笔勾销了。”
方玉嫣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但还是紧咬着唇,重新穿上了衣衫,蒙上面纱,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刺骨的寒风吹得她瑟缩了一下。
他说的没错。
当年方家,的确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她在所有办法中选择了一个看似风险最小的一个,她始终是在趋利避害,对他的真心,并未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
今日,似乎也同样是如此。她只是在不甘心自己多年的经营收益甚微,想要在功败垂成的最后一刻,寻求一线生机。
*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程柔嘉披着外衣站在屏风后,见他进来,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她没想到他会在她面前说起被方氏背叛的往事——纵然他真对她没有私情,可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心中哪里会没有傲气?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一面是让方氏死心,一面也是想让她安心吧。
薛靖谦见她在烛光下的神色,竟然隐隐有几分怜悯,不由挑了挑眉,心思一动,索性将人抱到了书案上,咬着她的耳垂:“继续。”
冰凉的书案惹得她瑟缩了一下,小声地哀求:“别……别在这里,若是有人进来……”
“放心,不会的。”他低低一笑。
门外的小厮早在刚才方氏出去时就被他打发走了。
桌上的墨汁盛得有些满,旁边就是薛靖谦方才整理的文书,她担心墨汁会溅出来毁了那些文书,只好抓紧桌角,珠贝般的指甲抠着边缘,压抑着呼吸和声音,任由背对的将军毫无阻拦地攻城略地。
……
到底是没能保住那一叠子文书。
墨汁溅撒得到处都是,桌上价值不菲的笔架和毛笔凌乱地掉在地面上,混在地上凌乱的衣裙中间,瞧得人面红耳赤。
程柔嘉伏在大炕上,有些可惜地看着外面的书案:“将军又白忙活了……”
薛靖谦很满意她关切自己的模样,低头在她颈窝处亲昵地蹭了蹭,笑道:“不妨事,在薛靖淮回来之前准备好就行。”
美人闻言又看向他:“大爷被外派,是世子爷的手笔吗?”
男子眼中就更柔和了几分:“你说呢?”
不把他扔出去,真怕哪天想起那日的事又忍不住想杀了他。
便见她面色娇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环住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轻轻贴了贴:“那,妾身就谢过世子爷为我出气了……”
屋外寒风烈烈,屋里的人却是滚烫的,难舍难分的,触碰后的分离如同干柴旁蓄意点燃的烈火,小小的隔断根本无济于事,反而只会让木柴烧得越发的旺,经久不息,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