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在揶揄地笑:“没想到贵为天子近臣,东宫国舅的定远大将军……居然也会妒忌一个寒门书生?”
纵然熟读兵法,征战无数,却也知此刻是倒在了最困难的美人计下,高傲与自矜被人拆得无处可躲。
看着那美人拿着他的把柄言笑晏晏的模样,薛靖谦喉头滚动,欲要将人拥过来。美人却眉眼风情与俏丽齐飞,拽着那被角,硬生生地将他堵在锦被之外,不能轻易解开。
他挑了挑眉,索性不再徒劳地去拉那被褥,径直连人带被迫到墙角,呼吸扑在她渐渐红润起来的面颊上,俯身覆上那红唇,自唇瓣至下颌,至耳侧,至露了一半在外的颈项,吮吸噬咬,如同在品尝一道鲜美的佳肴。
他太过于熟悉她的身子,知道如何能快速地兵不血刃,让她败下阵来。
先前被铸成铜墙铁壁的大红朝凤锦被,不知何时起,被角便从她手心滑落了。
中衣被轻车熟路地褪去泰半,隐隐约约瞧见里面真紫色绣粉海棠的诃子。
男人望着那双流转着璀璨波光,又隐隐有一层受了欺负似的雾气的眸子,温柔地吻下,有力的双手却紧掐着她的腰肢……
无任何先兆便长驱直入敌军腹地的战车轻而易举地将血液几乎都麻痹,令她宛如站在一根无止尽的钢丝绳上,一边是诱惑,一边是摇摇欲坠的无尽深渊……
几回合的交锋之后,帷帐之下,小块的暗色堆积盛放于被褥的每个角落。
……
山呼海啸般的快意来临后,暂是云收雨歇,薛靖谦温柔地轻拢着她鬓边出了一层薄汗的青丝,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腰窝:“……程昱之当真不是你阿爹为你寻的赘婿?”
既是被看穿了心思,又为哄她一一承认了,薛靖谦此刻问起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他浅笑着,轻轻按着那软成绕指柔的腰肢。
程家在余杭是有名的富庶之家,他若有个阿元这般娇憨可爱的女儿,应也是舍不得她出嫁的。若是身子骨康健,必然是要在家中招个赘婿,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那福气不浅的小子才是。
易地而处,薛靖谦越发觉得他想的很有道理。
程柔嘉呼吸尚还有些不稳,闻言媚色难掩地斜睨了他一眼:“……世子怎么想到这儿的?昱之哥哥可姓程,与我是同宗的,阿爹怎会这样打算?”
昱之哥哥?
他挑眉,明明白日里还是一口一个生疏的义兄,这会子却叫得这般亲热,当真不是在故意气他?却不能在这小妖精面前表现得太过在意,只能占着有理的地方据理力争。
“那倒也未必,自前朝起,同宗同族同姓之人结为夫妇,也不在少数。”他轻叹一声,表示不信。
程柔嘉语结,却无法同他解释——自己坚定地认为阿爹不会有这种心思的原因是,她的婚事自小就被定下了,对象并非程昱之,而是算得上通家之好的林家大公子林殊文。
从前瞒下的,这时忽然提起,也不免让他生疑。
只得避而不答:“比起义兄,妾身却是更怀念余杭家中的那颗芭蕉树,夏日多雨时节,雨水打在芭蕉上的声音,煞是好听……幼弟偏生要在那芭蕉树上系秋千,摔了好几次也不见长记性,哭着喊着去找阿娘,阿娘见他摔得一身泥,又气又心疼,却是要先再打他一顿才好……”
她亦并不擅长诉衷情的话,答不上来便有些僵硬地转移着话题,提到了满是愉悦时光的故乡,媚意散去,琉璃般的眸子闪着五彩的光似的,叫人移不开眼去。
薛靖谦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羡慕。
自幼被爹娘娇宠长大的孩子,才会这般地愿意回忆和想念家乡。不似他,哪怕当年身在西北命悬一线,心里也只挂念着母亲和长姐,对于豪奢至极处处精心的承平侯府,却没有半点的怀念。
这一瞬,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对这娇娇嫩嫩的美人如此爱不释手,难以割舍——她面上瞧上去是朵需要攀附他才能生存的菟丝花,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坚韧,即便是一时的厄运让她与承平侯府这颗参天大树迫不得已地有了交集,不得不低眉顺眼,她心中始终有着强大的底气,或者说,是取于心的信仰……
与她一颦一笑皆发自心底的明媚阳光相比,恍若他才是那个低微黯淡,生命里鲜少有光亮的人。
他忽然十分想见一见,给了这娇娇莫大底气的家人,会是什么样子。
“阿元。”他不由伸出一只手,去细细地抚摸着她的面颊,轻声慢语地宣布了一道惊雷般的消息:“明日收拾好行囊,大后日,随我南下。”
程柔嘉蓦然睁大了双眼。
南下?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如雨点般落下的吻同时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她的困惑:“这一次,你可以在余杭家中小住些时日。”
她唇齿微微战栗,险些泪盈于睫。
终于……可以再回一次余杭,见见阿爹阿娘了吗……
然而这繁杂的思绪尚未整理清楚,猝不及防的一声呜咽便自她唇中轻启。
她很是困惑,明明身子已经几近疲软,那在腰肢上逡巡后擅自闯入噬魂销骨之地的利刃却轻易地勾起熟悉的思念,怎会如此呢……
“中午都有什么菜?”
这个问题忽地又被抛出来。
她是看账的能手,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回来的马车上,都尚能如数家珍倒背如流,可此刻这种情境,不免太过强人所难……
不高兴地嘟着嘴瞪着他。
他却玩味地笑了,气息猛地收紧:“答不上来,可是有惩戒的呢……”
她咬着唇压抑下被无限放大的快意,再清楚不过他所说的惩戒是什么意思,努力思考着,磕磕巴巴地启唇:“西湖醋鱼……八宝……豆腐……东坡……肉……”
海浪席卷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到了后来,逐渐不成字句,孤舟青云直上的瞬间逼迫得忍不住尖叫出声,木舟船底被浪花浇筑得潮气近乎腐蚀了底板,于是在海浪来袭的下一个高峰,再次被抛起的木舟因太过光滑,险些飞离了海浪的控制。
恍恍惚惚只觉得三魂七魄皆要散尽,四肢百骸沉溺其中的关头,她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只背出了十道,还剩三道,加上那道蜜枣汤,有四道菜呢……”
她迷迷蒙蒙地抱着他的脖颈,不太明白他数这些要做什么。
下一刻便听他道:“……既然是四道菜,只吃一次,可怎么够?”
竟是这个用处!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她努力睁大眼睛,拉着他的衣袖央求:“不……不行……”
男子却又恢复了冷面无情极具原则的模样:“那可不行。还差三道菜,可不能偷工减料。行商者,不是最忌讳这些吗……”
孤灯之下,满室绮丽,直至天色将明。
第40章 请辞 [VIP]
次日, 尚未到晌午,“定远大将军因右手手臂上的旧伤复发,疼痛难忍, 向陛下辞去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差事, 好生休养”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似的, 传遍了四象胡同的高门大户。
薛家是皇亲国戚,大皇子又刚被立为太子, 本正应是烈火烹油的好时景,这一消息一出, 朝臣们不免疑心皇帝是否要对薛家出手了——五军都督府节制诸军事,最初设立时, 甚至能让文官任大都督,眼下又无战事,定远大将军因手臂伤的伤请辞这样的实权差事,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只是个借口。
承平侯府一时宾客如云,不时有女眷递帖子到门房想见侯夫人一面,试图打探消息。
侯夫人却一位都没见, 让门房一律去回了“世子旧疾复发, 她无心操劳其他事”。
正带着丫鬟收拾清点箱笼的程柔嘉很快也听说了,她下意识地揉了揉仍有些酥痒酸痛的腰窝, 一个字都不信——薛靖谦右手手臂上的确有一道经年的旧伤,可昨夜里,那人托着她的腰肢直起直落时,用的就是右手手臂……
那样结实有力, 难以挣脱, 令她如身处狂风骤雨中的一片叶子, 不得不紧紧抓着的手臂, 怎么看也不像是旧疾复发的样子。
但正因为是她一眼就能看出的借口,才让人忧心。
薛靖谦从侯夫人那里用过午饭回来,便在世明堂的正屋瞧见了一身玫瑰红褙子,松花色百蝶缃裙的程柔嘉,后者见他进了屋,立时迎了上来,眉眼间有浓浓的担忧。
他看在眼里,于是将服侍的人遣下去,拉着她到里间坐下:“怎么不在屋里收拾箱笼了?”
一大早醒来,像是怕他再乱来似的,走路都有些腿发软的小姑娘就趿了鞋子下了榻,喊了丫鬟们进来收拾路上要带的东西,叮叮当当搅得他不得安生,只得也下了榻梳洗更衣,到底瞧出她对于归家很是期待,没有责怪。
“现在哪还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轻嗔道,眸间忧色毫不掩饰:“世子爷,听说您辞官了?”
“消息传得可真快。”他拉过她的手,顺势将人带到怀里,背对着轻嗅她青丝间的香气,安抚似的给她轻轻按着腰窝:“放心,我到底还领着承平侯世子和定远大将军的俸禄,养活一个你,尚还不成问题。”
她操心的是少领一份俸禄的事吗?
程柔嘉不由气结,半晌,才闷闷地道:“陛下若是对您起了疑心,回余杭的事,还是暂且放下吧,免得再生波澜。”
薛靖谦微微一怔,右手握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扭过来,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因为不能回余杭,生气了?”
她一向是个泥人儿性子,倒难得见她发一回脾气。能在他跟前偶尔使使小性子,他也觉得颇为可爱。
等到的回答却让他意外:“妾身不是气这个……您平西北定蛮夷,又有从龙之功,办公事也素来勤勉,陛下怎么能这样,疑心来得毫无道理,一定要把忠心的臣子……”话说了一半,红唇却被人轻轻堵住,唇齿相依了片刻,又轻轻移开。
男人虎着一张脸:“莫要胡说,陛下是你能编排的?”语气很严厉,望着她的眉眼却有无限的温柔,并无愠怒或烦闷之色,仿若刚才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真的只是为了自然地堵住她的大不敬言辞。
电光火石之间,她似有所悟,迟疑着开口:“难道,辞官是假的?”
薛靖谦眼里的笑意浓得快溢出来。
“辞官不假,但并非陛下疑心我令我不得不辞官以表忠心,眼下,我另有要紧的差事要做。”他松开手扶她在身侧坐下,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低笑道:“阿元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程柔嘉长松了一口气,想起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出的僭越言论,不由脸上讪讪,十分不好意思。
“阿元……”他轻唤着她,醇厚的声音有不容错识的愉悦。
平日里那么谨小慎微,生怕逾矩的人,居然因为忧心他说出那般大不敬的言论……怎么能不心动……
宽大的手掌搂住她的腰肢,滚烫的唇温柔地啄着她的鬓角、面颊,又回到红润的唇上,试探着撬开贝齿,继而小心翼翼地勾住那小舌,耐心地纠缠片刻后,逐渐猛烈地吮吻汲取起来……
比起欢爱之行,程柔嘉大多数时候更喜欢亲吻,但这次却是格外漫长的一个吻,吻得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被吻得头晕脑胀,直到轻轻推着他精壮的胸膛,唇齿才忽然分离,相依的小舌却似自有想法般地不舍离别,在唇角勾出长长的银线。
“阿元,不必担心。”他动情地望着她,十分诚挚:“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
程柔嘉身子有些软,依在他的怀里,迎上那满是情意的双眼,心头微微一灼。
那日,程昱之问她,是否心悦于承平侯世子。
在程昱之的心里,薛靖谦或许正是一切祸端降临在程家的元凶——狐假虎威,打盹失察的老虎,未必就没有罪责。
她亦心生过怨怼——明明是光风霁月般的人,却也会因为想要她,使一些令人难以觉察的小花招。
三夫人那一日闯入世明堂威胁她,才促使她向他迈出了那一步。可后来在世明堂住久了,她才明白:世明堂十二时辰都有孔武有力的婆子守着,若无薛靖谦的授意,三夫人根本不可能踏进世明堂的大门来闹。
但他实在太过耀眼。
在外,他杀伐果断,有勇有谋,骨子里满是出身高门的自矜与久居高位的傲气,在大局面前,却也能放下身段暂避锋芒。
于内,他待她关怀备至,体贴温柔,能给她的体面与荣华他从来毫不吝啬,如今她在榻上笼络住了他的人,在榻下似乎也拢住了他的心,他便越发事事考虑周到,使劲浑身解数为她的将来铺路。
老话常说温柔乡里男人说的话都不可尽信,可对方是薛靖谦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又是如今世间与她最亲密的人,她才肯放下心中的迟疑,愿意信他一回。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心悦于他。
那日,她沉默良久,终是在义兄面前承认了这一点。
她打从进了承平侯府,就一心盼着他成亲后自己被放出府去,但这一回,既然是他起了心思,她便愿意赌一次——赌,与他成亲的人,会是自己。
*
程柔嘉穿了件葱绿色的妆花褙子,戴着南珠头面,坐在船舱里,撑着脸颊笑吟吟地望着运河上来往如梭的船只。
出门在外,她的穿着便更像尚在闺中的小姐了,不似在侯府里,每每出门去给侯夫人请安,都要刻意加上添年纪的头饰和耳饰,不想让人觉得她稚嫩可欺。
薛靖谦一进船舱,入眼的便是这幅清新靓丽的风景画。
他不由抿了嘴微微一笑,伸出手将她拉起:“别在船舱里坐着了,出去转转。”
虽然这是薛家自己的船,但她总还是怕抛头露面惹人笑话,薛靖谦主动来提起,她自然高兴,笑盈盈地随着他去了船头。
船舱逼仄,坐久了不免头晕,到了船头则是另一番风景。
正是晌午,温煦的风轻轻扑在她的面颊上,满眼皆是辽阔的运河河面,有时两岸青山作伴,处处绿意盎然。日光照下来,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岸边有洗衣的妇人和嬉戏的小童,欢声笑语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