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出了侯夫人这面大旗。
程柔嘉一听,却越发笃定了心思。
侯夫人那般看重唐国公府的娘家人,但这件事上,仍然没对唐家透半句口风,可见也是知道事关紧要,不容有失。
唐三小姐这番漏洞百出的话,倒是吓不倒她。
笑吟吟地站起了身:“表小姐说笑了,妾身哪里能做将军的主?实在是将军脱不开身,才不能见您。妾身是将军的屋里人,自然是要事无巨细服侍将军,表小姐不必为将军的身子忧心。”
倒是被她指着鼻子骂不守规矩了……唐玉清气得指尖发抖,可这是程家的地盘,一应事与人都在这个女人的支配之下,她打定了主意不让自己见谦表哥,她也寻不出什么好法子……
程柔嘉在心头叹了口气,在阿舟耳边说了几句,又看向木着脸站在那儿的唐玉清:“表小姐若不信,尽可问将军身边的杨统领就是。”
唐玉清微微一怔,转身去看,便见那侍女不知从什么地方将杨统领带了来。
“表小姐,将军的确有些事要处理,今日恐怕不得闲见您。”
杨统领她知道,是被陛下亲自赏了官职的薛家护卫军统领,对谦表哥忠心不二,很得信任。
程氏不过一小小商贾女,不可能收服表哥身边这样心腹的人物……
她觉得心头的郁气消散了不少,点了点头,再望向程柔嘉时,又挂上了和善客气的笑容,携着她的手告辞:“……今日也是不赶巧了,改日我再来,还得劳烦程娘子劳力劳心。”
“表小姐折煞我了。”她亦客气地笑着,心头却哀叹一声。
旁的人倒是还好,这位打着不见上一面不罢休的主意,日后恐怕还有得闹。
*
一晃眼,便到了四月初。
程缙带着千挑万选的布料绸缎和薛靖谦一半的护卫出发去了金陵,偌大的程家便只剩下纪氏与程柔嘉母女二人。
不想让纪氏太落寞,程柔嘉便带着她开了府里的库房,清点了家中的财物,打算再开几间布行。
纪氏有些迟疑:“咱们家在余杭开的布行已经够多了吧。且这么大的事,要不还是等你爹爹回来再说?”
“余杭虽多,旁边的宁波、金陵等地,却少得可怜。阿娘你想想,若是咱们家在宁波根基也稳固下来,远哥儿那边若有什么事情,不是也好照应些吗?”
这是一头,另外,若程家得中了内务府的绸缎生意,短期之内,定然能营成追捧之势,且内务府对绸缎的需求量很大,一味供着那边,寻常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广招技艺精湛的绣娘,广开地段优良的铺子,才是根本之道。
对于程家的料子,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提到远哥儿,纪氏果然动摇了。
薛家送来的赔罪礼放在库房里也是生灰,倒不若物尽其用。
母女俩敲定了主意,便开始让手下的掌柜和伙计去各地招收绣娘,打眼铺子,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新开布行的事情来。
日子过得飞快,到了四月下旬,杜知府亲自上门送来了一封从驿馆加急送来的信。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锦书 [VIP]
程昱之在会试得中了一甲第二名。
于程家而言,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驿信上只说了会试的成绩,未曾提及殿试,程柔嘉揣度着应是写信时还未到殿试, 程昱之急着和家中分享好消息, 便先来了这一封信。
但会试的成绩如此耀眼, 程昱之又曾出门访学过,见识气度不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差, 料想殿试也应是十拿九稳的事。
杜乐涛未拆开信,得了信儿亦很高兴, 笑眯眯地向纪氏道贺。
他管辖的地界若出了数目可观的进士,或是一甲前三名, 对于他的考评都是大有裨益,如此双赢之事,他的期盼可不比程家人少。
纪氏也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了谢,又压低了声音:“……老爷近来不在家中,办宴席的事要拖后些, 到时候, 一定先给知府大人您送帖子。”
杜乐涛笑着捋了捋胡须。
程家最近动作可大得很,先是程缙不知缘何带了一大帮子人去了金陵, 在家中待着的纪氏也没闲着,出面与不少别家得力的绣娘签了契,亦派了一些管事出了余杭,也不知是干什么去……
如今更是眼看着教出了个能进翰林的义子, 官场上也真正有了靠山……
这程家, 往后即便是不看着薛将军的面子, 恐怕也是不容小觑。
送走了杜知府, 纪氏立时便在府中上下打赏庆贺,满府里自是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到了晚间,纪氏让摆上了几席酒,定了一班戏,请了程家族中的几位亲长小小地庆贺了一番,大家赏灯吃酒,满目锦绣,好不快意。
*
削若葱管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掠过码得整整齐齐的绫罗绸缎,珠圆玉润的指甲上染了红蔻丹,却不显妖冶,徒添明艳。
水绿盘金彩绣缃裙,金丝线的绣鞋上镶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清雅而华美。
亦步亦趋跟在其身后的齐掌柜却无暇欣赏这美貌,一颗心始终提着,不错眼地盯着这位主儿的每个表情,生怕没能意会到什么。
前几日,他听闻程家最近在广招绣娘和掌柜,应是要再开几家铺面,便辞了旧东家,来了程家布行。
本来与他一道去的还有一位袁家经年的老掌柜,姓夏,二人被请到了程家,上来便被分别分到了一家新开的布行做事,这才知道,原来程家家主程缙近来不在余杭,家中大小事务,都是靠两个女眷在支应。
新开的布行欣欣向荣,地段也很好,那位夏掌柜觉得女人对这些一窍不通,便起了轻慢之心,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做起了假账,还拿之前手头挤压的一批布料以次充好,谁知道被去店里查验的程姑娘一眼瞧了出来,不仅二话不说将人打了出去送到官府,还将他的作为闹得同行都知晓了……
这下子,那位夏掌柜纵然过几日被官府放出来,恐怕也在余杭没有立足之地了——阳奉阴违的人,哪有主子敢用,就是袁家,这几日恐怕也在清查从前他做的帐了吧。
不得不说,他在程家瞧见这位巧笑嫣然,美得不真实的小姑娘冲他发号施令时,心间也是有几分轻慢的。好在他素来谨慎,瞧见程家赫赫有名的一位掌柜来报账时恭敬得跟府里的下人似的,便多留了个心眼,请人吃了酒,打听了下程家的事,这才歇了慢待的心思……
据那位掌柜说,程姑娘的才华和本事不输其父,自小也是帮着家里看账验布的,面上看上去软软和和,在生意上面却容不得沙子,果决狠厉之时,半点不似个女儿家。在程家,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夏掌柜,可不就是正好撞到人家刀尖上了吗?
“齐掌柜。”轻柔的声音响起,齐掌柜却骤然面色一肃,紧张地作揖:“可是哪里有什么不妥?烦请姑娘示下,小的一定尽快改。”
耳边红玛瑙的坠子微微漾着,面如五月娇花的女子笑意殷殷:“齐掌柜这是哪里的话?您做的很好,比我们程家布行的一些老掌柜都能干,总算是没有找错人,待阿爹回来,我也好给他个交代了。”
齐掌柜不动声色地擦了一把鬓角的汗,笑眯眯地谦虚着,总算松了口气。
交代不交代的他不知道,他只听旁边的掌柜说,这繁音坊最热闹地段的铺子,这位程姑娘当日来买的时候,看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做主定下了。
这位可不是个看家里父兄眼色行事的小女子。
程柔嘉接过齐掌柜递的帕子,轻轻拭着手。
那位夏掌柜她一早就打听过,纵然辞了袁家,也和袁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特意将他派到了他一家独大的新店面,纵着他上蹿下跳,就是要他来当这批人里的典型。眼下的情形,一时之间不能让这些人忠心也不要紧,畏惧,也是个速成的法子。
如今看来,杀鸡儆猴的效果果然不错。
兀自微微出神着,却有一甜糯可爱的声音在叫她:“是……程家姐姐吗?”
来人穿着姜黄色妆花褙子,十二三岁的年纪,娇娇小小,肤光如雪。青丝半挽,还是小女儿家打扮,一双眼睛又圆又大,顾盼神飞,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圆嘟嘟的十分可爱。
“是。”她弯了眼睛,亲和地点头,回忆了片刻,斟酌着开口:“是……金家的二姑娘吗?”
那金姑娘闻言脸蛋红扑扑的,亦笑了起来,似葡萄般的眸子便弯成了月牙儿:“没想到程姐姐还记得我。”
金家也是做首饰生意的,在余杭也算得上富庶,但她之所以记得这位金姑娘,却不是因着生意的缘故,全然是因她生得可爱,幼时又能凭着眼泪将她自小就故作高深的义兄逼得败下阵来的深刻印象罢了。
不过小姑娘长大了,爱面子,这些话倒是不能再说了。
“出门逛街子?”她笑吟吟地问,“不过我家这布行刚开业不久,你怎么想到来这儿的?”
闻言,金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帕子,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不是来买布的……是瞧见程家的马车停在外面……”
程柔嘉微微挑眉。
她们两家的交情倒还没深厚到需要刻意来拜访的程度吧。
见她不答,那金姑娘团着帕子绕了绕手指,还是开了口:“听闻昨日贵府办了家宴……是不是……程家哥哥那里有什么好消息?”
原来是为程昱之来的。
倒没想到,从前那个娇纵可爱的金家幼女,如今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
对着她期盼的眼神,程柔嘉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是,义兄他会试中了一甲第二名,阿娘很高兴,就请族中亲长来吃了顿席面,不过眼下还不知道殿试的结果,倒是不好大肆庆贺。”
小姑娘听人说话时瞪圆了眼睛,表情很认真,等她话音刚落,便又急急开了口:“程家哥哥那么聪明,一定能高中的!”
身后的乳娘终于看不下去了,一脸隐忍地上前来拉住她警告:“姑娘!”
程柔嘉笑着摇头示意无事:“还得劳烦金姑娘先替我家义兄保密,待到高中时,再请您来我家做客。”
“我明白。”金姑娘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怎么收都收不住,直到被乳娘拉上马车,还在笑吟吟地冲她摆手告别。
真是好时节啊。
她在心中暗暗叹着。
不过,义兄如今眼看便要入翰林了,抱着榜下捉婿念头的大人们恐怕不少,他素来冷静,恐怕也会选择娶官宦人家的女儿。金家二姑娘这番心思,多半要成空了。
*
日头正盛,燕五娘支着脸面对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打瞌睡。
“任谁看了,也猜不出,这是曾在余杭风头无两的燕五娘啊。”
燕五娘抖了抖眉毛,睁开眼正要发作,瞧见来人,却是一愣:“程柔嘉?你怎么来了?”
又警惕地看着她身后:“那老头没跟来吧?”
“什么老头?人家不也才四十出头。”程柔嘉嘻嘻地笑,自顾自地搬了椅子坐在她对面。
二人口中的老头,正是曾“教习”过程柔嘉医术,并在程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道士清玄。
清玄这道号听着十分正气,与其为人却是十分不相衬。
比如,眼前的燕五娘,就是这道士当年在余杭有名的乐坊观赏歌舞时,被他赎了出来的罪官家眷。
不仅如此,他还嘴贫,导致承蒙救命之恩的燕五娘对他总是反唇相讥,没有半点敬重。
甚至年幼的程柔嘉也总是跟在燕五娘身后一口一个老头的叫他——这厮为了诓骗别人,年纪不到三十的时候就戴着长长的白胡须,化上了逼真的皱纹,硬生生装出了仙风道骨的姿态……
清玄自然气得不得了,见纠正不过来了,最后也只能气呼呼地放弃。
不过,程缙倒是对他很敬重,虽然程柔嘉始终不得其解。
“许久不曾见过清玄大师了,我还当他是跟着您呢。”
燕五娘轻啐了一口,翻了个白眼,却仍有滢态风情:“别把老娘同那等赖子扯到一块去!他呀,整日打着云游的旗号招摇撞骗,不被人打断了腿扔出来,就算不错。”
又拿起柜上的玉簪花扇面,轻轻地扑着:“你个小滑头,说罢,找我什么事?”
原是个嘴硬心软的,又总念着她与清玄有些师徒的情义,待她也似宠溺的小辈般,程柔嘉这才想到了来求她。
她长长的睫毛微垂,想起薛靖谦临行前与她说的那些话……
第61章 夜旋 [VIP]
薛靖谦换上了便行的衣物, 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个包袱来,一副早就准备妥当急着要走的样子。
她掩下失落,面容淡然地在桌旁坐下, 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故意背对着他轻语:“将军路上小心。”
他却又凑了过来, 握着她的下巴,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些咬牙切齿的表情:“你这小没良心的!我便是养只猫, 这种时候,也该过来贴一贴。”说罢便扶着她的后脑轻啄她的面颊。
“左右将军身边不缺红袖添香的妙人, 我便是在这厢望穿秋水,也是没什么用处。”她伸手去推他, 巧笑嫣然地退了开,目光灼灼。
薛靖谦似有愠恼,微挑着眉头思索片刻,又无奈地笑,迫近她揽住她的腰:“你同那些莫名其妙的舞姬置什么气,我若真是瞧上了, 还会这样巴巴地来见你?”
没想到她到底还是对那香艳的场面心存了芥蒂。
她别着头不理睬, 又欲挣脱,却不再似前一次那般好成事, 反倒被他搂着腰肢鞋面半悬于地面,身子倾斜着,只能任由他贴近,说话时炙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的唇上。
“那胡姬跳了一曲胡旋, 倒是颇为精彩。不过, 我总觉得, 若是你来跳, 定然胜她千百倍。”
程柔嘉啐道:“将军真是好样的,倒拿我同乐坊的歌姬相较。”
男子愣了愣,无奈地伸手捏她的脸笑道:“净胡说,跳舞又不是什么难登大雅之堂的事。宫中的贵妃,还能为陛下起舞呢。况且,便是你要舞,也是只与我一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