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客的小哥听了,很是奇怪地看了白芨好几眼,不由道:“姑娘怎会……如此……”迟钝。
虽然白芨所提出问题的答案根本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傻子也该明白,但迎客小哥还是想了想,很好脾气地解释道:“不是‘看上去比较凶’,而是气势。”
“气势?”
“对。此人的气势,根本就是阳间阴煞,黑白无常。单单看他一眼,便知这世上没他所不能杀的,没他所不敢杀的。此人有这样的气势,恐怕其实是个大名鼎鼎的江湖魔头吧?——欸,你别告诉我啊,我可不想知道!——总之,这样的人,狠厉暴戾自不必说,武功也定非常人所能企及。寻常江湖人士,哪有敢触他的霉头的?更遑论平头百姓。”
这猜得,可真的是太准了……
但让他猜测得如此准确的依据,白芨却完全感觉不出来。
她触刺心钩的霉头……那可数不清了。
“嗯……总之您放心,我确实没觉得他可怕。”白芨反过来安慰对方。
她甚至还是真正知道刺心钩的身份,见识过他的威慑的人……却反而完全没有把他所谓的气势放在心上。
迎客的小哥看着她,眼神已然像是在看什么异类了。
白芨便笑了笑,换了个话题。
“您这儿有什么招牌菜吗?我见菜单可长。”
“那怎么能没有!”一提起这个,迎客的小哥顿时来了精神,边说边将白芨往楼下迎,道,“我们这儿有几个菜,那可是一绝。就连大名鼎鼎的凌小姐都要专门光顾呢!”
“凌小姐是?”白芨问道。
“凌小姐,您不知道?”迎客的小哥瞪大了眼睛,还没隔多久,脸上就又挂上那个见识到异类的表情了,“凌月婵凌小姐呀,您真不知道?”
“是……很有名的人?”
“那岂止是很有名啊。谁能想到,这永宁城竟还有没听过凌小姐的人!”迎客的小哥说着,伸手往外一指,道,“你看这街上,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十个里头能有八个都是外地来的。你说人大老远从外地赶过来干嘛?还不是为了能被招进大名鼎鼎的天蚕派。而这天蚕派的大小姐,门主凌鸿云的独生女,就正是凌月婵凌小姐呀。”
啊,原来真的是门派招新呀。还是刺心钩有常识。
白芨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坐在座位上,问道:“天蚕派是这么有名的门派吗?厉害在哪儿?”
“那当然是厉害在——”小哥晃了晃手指,卖了卖关子,然后说出了个完全在白芨意料之外的答案,“有钱呀。”
……
……现在的江湖门派,都是以这个见长的吗?
“你可别小看这‘有钱’二字啊。”小哥看透了白芨的心思,道,“再厉害的门派,没钱能行吗?再差劲的门派,有钱还做不起来吗?”
你别说,这么一想,还真是。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钱,什么高手招不进?什么门徒不愿来?只要有高手,有门徒,门派自然会做大。门派大了,就又自然会吸引来更高的高手,更多的门徒。
钱之一字,实在好使。
“不瞒您说,其实,就在二十年前,天蚕派还叫‘永宁派’的时候,也就是个大点的武馆,哪里有现在这么风光?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门派忽然就做起了生意,还特别开窍。酒楼当铺,钱庄医馆,没有他们做不了的。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好,门派也跟着越搞越大,连名字都从‘永宁派’改成‘天蚕派’了,听着都聚财。”
“……天蚕派吗?”白芨听着,忽然若有所思。
“不过要我说,人家门派能做这么大,也不是没缘由的。这凌门主不光会做生意,人也不知有多么惜才好客。外地来的客人,如果愿意,一律都可以住到天蚕派去,上宾待遇。若是真有向武之心,还能被直接收入门中,不论天分。若是习武顶尖勤奋,甚至还会被送去绝情谷,与传说中的出世高人——绝情子——拜师学艺。这可真是常人修都修不来的机缘啊!”说着,小哥自己都心生向往,不由得推荐道,“你们若是愿意,也可以去住呀!”
“还是不了。”白芨听得挺开心,回绝得却无比干脆。
“啊?怎么这么果断?”小哥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对人毫无戒心——在魔头身旁都嘻嘻哈哈,无戒心到过了头——的姑娘居然会一口回绝。
“因为……”白芨摩挲着自己的脸颊,不知在想些什么,道,“他们人太好了吧。”重音落在了“太”字上,“也许是在盘算着什么呢?”
“呵。”忽然,有冷冷的气声响起,接着,是平缓而高傲的音调,“既是小人,便自然只懂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迎客的小哥一听这声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晃已经离开了老远。“凌小姐,您来了!”热情无比。
白芨转头看了过去。
嗯……怎么说呢……
能在如此精准地在一天之内得罪同一个陌生人两次,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缘分了吧。
这位被迎客的小哥无比热情欢迎的凌小姐,大概就是刚刚提到的天蚕派大小姐凌月婵了。
也是不久前,在城外相遇,让刺心钩差点就掏出了钩子的那个美艳倨傲的红衣女子。
“啊,抱歉。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实在是冒犯了。”白芨道歉。揣测他人的家庭不怀好意,还被人听到了,确实是她失礼了。
那女子冷冷地看了一眼白芨,视线缓慢地扫过她,又移了开来,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轻视。
实际上,这份轻视甚至不是针对白芨的。她看着别人的眼神也没有什么不同,好像根本就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她的眼睛里这样写着。
“贵店如今可真是什么人都愿招待。这样下去,还要我如何踏足?”凌月婵盈盈落座,凉凉道。
白芨坐在原处,翻看起了菜单,好像根本就听不到对方的讥讽。
凌月婵怕是人生中都鲜少被人无视,便不肯善罢甘休,继续出言激道:“也不知道这样的乡野丫头,是如何跻身于此处的。”说着,她还偏着视线,上下审视了一下白芨,又缓缓道:“待人竟如此无礼,真是闻所未闻。”在她的心中,怕是并没有“自己也需要待人有礼”的概念。
白芨认认真真地读着菜单,从其中挑了几个花样各异的,想履行自己的承诺,给刺心钩试试他会喜欢吃哪一个。接着,又挑了自己爱吃的,凑了一桌。
如果说,凌月婵最初只是想刺白芨几句,报复对方对自家的恶意揣测,如今,她就是真的被白芨给激出几分恼怒了。
“诶。”凌月婵盯着白芨,一字一顿,道,“我在与你说话,你为何不答?”
她话音落下,此时,白芨总算抬起了头来。
“小哥,我点完了,您就照这个上菜吧。”她说道。
凌月婵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站起身来,直视着白芨,命令道:“我在与你说话,你怎能如此无礼。还不回话。”
“啊……”白芨站起身来。
她忽然快步走到门口,蹲下身来看了看,又转头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门口,有一个小女孩正站在那里,大约五六岁的样子,衣服破了洞,头发乱乱的。她一双大眼睛很渴望地瞅着酒楼里头,巴巴地盯着客人桌上的饭菜。
“你饿了吗?”白芨问道。
那孩子看着白芨,点了点头。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头映着的全是她。
这谁顶得住啊……
白芨确认了一下,得知这竟是个没人照顾的孩子,时不时会有好心的人给她洗衣洗澡罢了。于是,她一把把孩子抱了起来,转身走回酒楼大堂。
大堂里,几个酒楼的人都在手忙脚乱地安抚凌月婵。
“你这人,好生无礼。”凌月婵看着白芨,斥道。说着,她看到了白芨的孩子,更是不悦,道:“谁要你放她进来的?吃饭的地方,是如此不体面的小丫头能进来的吗?”
此时,白芨才总算转过了头来,正眼地看了凌月婵一眼。
“也是。”白芨开口,道,“抱歉,是不该影响诸位用餐的。实在抱歉,我马上抱上楼去。”
听了这话,凌月婵胸口的气闷才总算缓了些许。
“——只是,”白芨话锋一转,继续道,“她没什么不体面的。她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又乖巧,又有礼貌。只是衣服有些破了,头发我会给她梳好。你看看,她眼睛多大?”说着,她还将手中的孩子展示给凌月婵看,一副特别自豪的样子,仿佛是在展示什么人间瑰宝。
“这样的小姑娘,”她说,“可不是像你这样不如她有礼貌,还不如她漂亮的姑娘能比较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抱着孩子,走上楼去。
哪管那身后暴雨疾风。
第8章 孩子
“看呐!我有孩子啦!”白芨抱着小女孩,兴冲冲地展示给刺心钩看,“可爱吧!”
刺心钩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芨。
白芨兴奋满满地看着刺心钩。
在白芨的怀里,小女孩正好奇地向周围打量。也许是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阳间阴煞黑白无常的气势”,也许是因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恶意,小姑娘见到刺心钩,居然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好奇地盯着他看。
真是一点也不怕生。
刺心钩看了看小姑娘,又看了看白芨,仍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相处了这么久,白芨倒是摸透了。刺心钩没反应的时候,搞不好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喜欢这个叔叔吗?”白芨顿时玩心大起,抱着孩子向刺心钩走去,边走边问,“要不要叔叔抱呀?”
小姑娘点了点头。
“看到了吗?”白芨依言把孩子凑到了刺心钩的面前,道,“她让你抱呢!”
刺心钩看着孩子,毫无动作。
白芨就又把孩子凑近了一点,道:“不抱吗?”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很有灵性地伸出了手臂,奶声奶气道:“叔叔抱!”
刺心钩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些许,同时自然无比地放出了寒气。
嗐,就这寒气,白芨可太熟悉了,次次逗他次次有,从来都不带怕的。
可小姑娘就不一样了。
没料到刺心钩会忽然如此凶煞,小姑娘吓得忽然缩回了手,“呜”一声就哭了起来。
“啊啊啊好了好了,不怕不怕。”白芨忙把孩子重新抱回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他逗你玩呢,不是故意的,不怕不怕。”
小姑娘趴在白芨的怀里,哭得停不下来。
“好好好,乖乖乖。”白芨不停地安抚她。
刺心钩收起寒意,站在原地,盯着哭泣不止的小姑娘。他抿着嘴,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别哭了。”声音又冷又硬,仿佛是恐吓。
“哇——”才小下去一些的哭声瞬间就更大了。
白芨顿时瞪了刺心钩一眼,道:“出去!”
刺心钩看着她们。顿了片刻,他绕过二人,走了出去。
巧的是,门里有孩子在哭,门外其实也并不消停。
“让开。”凌月婵站在楼梯上,一脸怒意,盯着拦在自己面前的迎客小哥,道,“我要好好教教那丫头,要她知道何谓礼节。”
“息怒,息怒。”迎客小哥赔笑,道,“不如我去与那位客人说说,就不劳烦您了。”
“你说有什么用。”凌月婵斜睨了他一眼,道,“你能要她给我道歉吗?”
“这个……”迎客的小哥当然只想息事宁人,怎么可能真的要一个客人给另一个客人道歉。
不管客人的身份地位如何,在这鸿宾楼都是客,没有高低之分,当然也没有酒楼要一方给另一方道歉的道理。何况今日这争执,本也不是那位客人先起的,就是道歉,怎么也不该是那位客人来道。
“你既无法做到,还不让开。”凌月婵冷着脸,道,“我去要她给我道歉。”
此时,有开门的声音。
听得开门的声音,凌月婵仰仗武艺,用剑鞘一把隔开迎客小哥,然后昂着高傲的头颅,抬步上楼。
才踏上二楼,她就正撞到了刚刚出门的刺心钩。
刺心钩冷冷地看着她。
凌月婵愣了一下。
待回过神时,她已经退后了两步。
迎客的小哥跟了上来。见着刺心钩,他下意识抖了一下,腿肚一阵哆嗦。
平时,刺心钩只是普通地出现在他人面前,就足以令人忌惮了。
而现在,他正冷冷地盯着人看,面无表情。
有那么一刻,迎客的小哥是真的觉得自己就要折在这里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提起了几分勇气,强作笑脸,道:“这……这位小姐,找错了地方。我……领她下去。”说着,他忙拉住凌月婵的袖子,试图将其往下带。
“等等。”刺心钩开口。
一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
“您……您吩咐。”迎客小哥勉强开口。
“去买小孩的衣裤来,还有鞋。”刺心钩说着,向他扔出了一锭银子。
刺心钩扔得很准,迎客的小哥却没能接住。“好,好。”迎客小哥连忙答道,蹲在地上,将银子捡了起来,“您可……可还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