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说呀, 早说还有这功效, 她早点哭一场了呀。
白芨撑着脑袋, 这么笑着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秦柔的药铺中抄书。在短暂的休息中, 她揉着酸痛的手指头,说起了玩笑话。
抄书当然不是药铺的工作, 而是白芨的第三份工作,算是份儿灵活的兼职。永宁有家书店, 平时会将书籍租赁出去。要扩大书籍的数量,雇人来抄是成本最低的。白芨识字,字迹清秀端正,很容易就得到了这份工作。
秦柔得知之后,甚至是主动要白芨把书带到药铺来抄,说是别浪费空着的时间。她丝毫不计较白芨在工作时间做别的, 甚至得空了还会帮她抄上几笔, 给她能多赚些银钱回来。
有时候,白芨也会想, 自己究竟何德何能,遇到的都是个顶个的好人。
“哈哈哈,没想到你那儿那几个小孩,倒还挺懂事贴心。”秦柔就着白芨的话题, 笑道, “小孩就是招人疼。我女儿也是, 今年三岁大, 可爱得不行。哎呀,看见她可心都要化了。”
“这么可爱呢?”白芨合格地捧哏,“怎么没见过呢?自己在家?”
“白日里是她爹带着呢,晚上带回家。”秦柔道。
“嗯?”白芨多少有些意外。是因为秦柔这么喜欢女儿,却放女儿给爹带着,也是因为男人带孩子确实相对少见。三岁,还很小呢。
“白日里,我和孩子爹都有事做,便轮流带她,半月换上一回。”秦柔仿佛能看穿她的疑问,解释道,“毕竟,孩子是娘的,也是爹的。当爹当然也得好好带孩子,小孩也需和亲爹多多亲近嘛。”
“确实。”白芨颇为认同。
“刚好是今天,就轮到我带了。”秦柔说道,美艳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颇为柔和的笑意,“一会儿,孩子爹要把她带过来呢。”
“嗯?”白芨真诚期待,“我可以见到你女儿了?”
有小孩玩了!
三岁的孩子,玩起来的手感和十岁的肯定不一样!
白芨,在很奇怪的地方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秦柔的丈夫是在刚过晌午的时候过来的。那是个颇为俊秀的男人,高挑挺拔,外貌很能配得上秦柔的美艳,只是神色之中颇有几分骄傲与冷淡,多少泛着些生人勿进的气息。
秦柔却丝毫不介意。一见那男子,秦柔便迎了上去,上来就先伸出根手指,勾起了男子的下巴,道:“哎呀,鸿云,你怎会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俊秀呢?”
对方颇为平静地移开了自己的下巴,往自己的身后看了看,道:“婵婵,出来见娘亲了。”
打一进门,白芨就注意到男子身边的那个小女孩了。
那孩子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美人胚子。只是显然很是怕生。
刚进门的时候,她还跟在父亲的身边,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可一见了陌生的白芨,她顿时缩到了父亲的身后,从后面悄悄地偷眼看她。
白芨不由笑起来,无声地冲她挥手。
那孩子就一下子又缩回去了。
“这是我的丈夫,”秦柔逗过了自己的丈夫,转过身来,向白芨介绍道,“凌鸿云。”
“幸会。”白芨行了个礼。
“这位是任姑娘。”秦柔也把白芨介绍给了凌鸿云。这是白芨闹着玩儿般给自己起的名字,叫“任范”。
“幸会。”凌鸿云也向她拱了拱手。
“至于这位小小姐,是我的女儿,凌月婵。——啊呀,怎么躲到后面去了?”秦柔笑着,蹲下身来,隔着凌鸿云的腿,学着凌月婵的样子偷眼往她的方向看。
“她明年就四岁了,你却一直三岁。”见妻子这样,凌鸿云不冷不热道。
“你讲话这么坏,以后月婵可要不喜欢你了。”秦柔轻车熟路地回嘴。
“呵,胡扯。”凌鸿云顿时皱起了眉头,“我是她爹,她不喜欢我,要喜欢谁去?”
说着,他转过身来,将藏在自己腿后的女儿抱了起来。
那小女孩便像小鸵鸟似的藏在了凌鸿云的怀中,继续偷眼看着白芨。
秦柔笑着从柜台后面拿出块糖,递给了白芨,像教白芨逗小动物一般道:“给她糖吃。”
白芨欣然接受,接过糖,把头凑到了凌月婵的面前,与她偷偷望出来的视线相对。
“看到啦!”对上视线,她就这么逗她。
小姑娘顿时又把头埋进了爹爹的怀中。
“哎呀,这块糖看起来好好吃呀,不知道哪个小姑娘能吃到呢?”白芨便揉着手里的糖纸,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
小鸵鸟顿时埋不住了。
也就两三个数的工夫,她就又把脑袋探了出来,盯着白芨手里的糖块。
白芨笑了起来,不再逗她,剥开糖纸,将糖块送到了她的嘴边。
小姑娘顿时张嘴,就着白芨的手,一下子将糖吃进了嘴里。
吃到了甜味,她顿时变得开心,也冲着白芨笑了起来。
“呵。”凌鸿云皱眉,“一块糖就能哄走,也配做我凌鸿云的女儿?”
“鸿云呀,”秦柔摇头,“你说话总是这么口是心非的话,月婵以后可真的会不喜欢你的。”
“胡说。”凌鸿云反驳得斩钉截铁。
将凌月婵送到了地方,凌鸿云便匆匆离开了。
白芨如愿以偿地玩到了三岁孩子,抱着凌月婵玩得爱不释手。
“爹爹去忙了,换姐姐陪你,好不好呀?”白芨轻轻地捏着凌月婵颇有弹性的小脸蛋。
这孩子还真就吃了她的糖就是她的人了。不过喂了一块糖,她就变得一点也不怕她,乖乖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好。”她软绵绵地应道。
“这孩子。”秦柔也不由失笑,“确实是太好哄了。不像我这暴脾气,也不随他爹口是心非。”
“凌公子讲话……确实口是心非。”白芨不由赞同了一句,“明明很喜欢月婵吧?抱得可小心呢。但是嘴上的态度别扭,恐怕也容易让人误会。”
“谁说不是呢。”秦柔道,“但我最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白芨问道。
秦柔些微沉默了一下。
“……他太执着了。”秦柔望着凌鸿云离开的方向,轻声道。
其实,她的丈夫与其说是“执着”,不如说是一种异常的“偏执”。一旦认准了某件事,他就不会再有任何动摇。正如他现如今正竭力重振祖辈传下的武馆一般。
只是想要重振武馆倒也无妨。她却担心,有朝一日,若是他这份异常的偏执被用到了并不正确的方向上……
而那时她已经……
“执着不是好事吗?不轻易言弃,不半途而废。”白芨不明就里,“为什么会担心这个?”
“是呀,是好事。”秦柔不由莞尔,“我很喜欢他这一点。”
“只是……我只是想,若有朝一日,他的执着被用到了不好的地方去……”秦柔顿了顿。
“我希望,有人能阻止他。”
*
回庙的时候,喻红叶已经做好饭等着了。
“哇,好乖!”白芨称赞,“不愧是红叶,完全是我们的顶梁柱!”
“嘁。”喻红叶头一偏,“谁让你们都这么不中用,不就只好靠爷了?”他这么说着,却到底没能压住脸上得意的笑意,
“是呀,没有红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好。”白芨放下手中的药,毫不吝啬地继续捧他,“红叶可真是太可靠了,想想就很安心呢。”字字句句都是想让他继续好好做白工的意思。
而喻红叶……喻红叶当然知道这都是套路。但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好往里跳。
喻红叶盛了碗热腾腾的汤,递给了白芨。他原本其实只会把东西放在一起胡乱炒炒,汤还是今天楼醉仙教他的。
今日是楼醉仙第一次没有粘在白芨身边,甚至是大半个白日都没见到白芨,整个人可谓是魂不守舍。喻红叶在一旁看得实在是心烦,挤兑了他半天也没意思,最后竟莫名其妙地主动和他学了个菜,说要做给阿姐吃。
说到“做给阿姐吃”,楼醉仙这狗腿子才忽然来了精神,没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琢磨着教他。
白芨端着汤,啜饮了一口,人已经走到楼醉仙的旁边了。
生了病,又不在她的身边,他一定很寂寞吧?灼热的视线都快粘到她的身上了。
她放下碗,将楼醉仙连着被子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乖乖也好棒呀,”她称赞道,“一个人待了一整天呢。”
喻红叶:?
所以他被夸奖是因为做了饭,而狗腿子被夸奖是因为一个人待着什么都没干?
楼醉仙躺在白芨的怀中,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捏住了白芨的衣襟。
大半个白日过去。唯有此刻,唯有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地松弛了下来。
他仰头看着白芨,终于能够把脑中盘旋了一天的话讲给她听。
他说:“阿姐,对不起。”
还有他一直漏掉没有好好说的,最重要的话:“阿姐……谢谢你。”
第104章 抄写 [VIP]
很难描述楼醉仙的感觉。
很多时候, 他会疑心自己此时此刻其实是在做梦。
真正的他,其实还坐在那条小巷的深处。没有什么好心的掌柜给他送过饭,也没有什么温柔的姐姐会喂他吃的。没有人会温柔地对待他, 更遑论把他捡走。他就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一直一直地坐在那里, 在孤独中,在饥饿中, 在病痛中,在凄风苦雨中慢慢地死去。
又或者,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去过那条小巷。他根本早就已经死在了姐夫的拳脚皮鞭下。只是在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意识里, 在与这暗茫茫的世界脱离了联系之后,他忽然做了一个悠长而美妙的梦。
他梦到自己获得了绝无可能得到的温暖。他被拥抱,被抚摸,被宠爱,被喂饱,被关怀, 被小心地对待。他短暂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都在梦中被一一补全。
这样一来,他的人生就也算是圆满了。
他就也能如其他的鬼魂一样, 魂归故里,安然地离开这世上。
这么想着,他便越发觉得很有道理。你看,因为他的人生太过贫瘠, 甚至连一个温暖的人都想不出, 所以在梦里, 他甚至将拐卖她的人贩子想象成了姐姐, 对他关切备至。
所以,这一定是梦。
可是……
阿姐抱住了她,用手揉着他的头发。阿姐的身体不算很好,每次从外头回来,手都总是有些凉。
冰凉的触感透过他的头发,刺在他的头皮上,让他感到清醒。
明明是被冰着的,可感觉那柔软的手指正抚摸着他,他的心就总会忽然暖起来。
楼醉仙抬起头来,看着阿姐的笑脸,第无数次地忽然改变了想法,坚定这绝不是梦境。
因为他想象不出这样的笑脸。
他苦痛的人生给他的贫瘠的想象,绝不可能支撑他想象出这样的笑脸。
所以这不是梦。
阿姐是真的待他这样好。
可是……可是,他给过阿姐什么呢?
阿姐的手是冰凉的,他想要揣进怀里暖和,却还担心会被嫌弃,怎么都不敢去做。
他对阿姐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甚至……他甚至竟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对阿姐诉说过。他后悔了整日。
他没有好好地,好好地同阿姐道歉。阿姐对他那么好,他还疑她是坏人。
他混账。
他更没有好好地,好好地同阿姐道谢。他明明是毫无价值遭人厌弃,阿姐却捡了他,把没人要的东西当宝似的养了起来。
何德——
“阿姐,对不起。”
何能——
“阿姐,谢谢你。”
他愿以心头鲜血去写这几个字。
如果那能够诉出他万分之一的真诚。
白芨闻言,些微一愣。
然后,她看着楼醉仙,绽开了一个好灿烂的笑脸。
“不是都道过歉了吗?为什么还要道歉?”她说道。
“更不用道谢。你无需与我道谢。”白芨低下头,蹭了蹭楼醉仙的头发,“阿姐不是你的姐姐吗?阿姐守着你,都是应该的呀。”
楼醉仙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砰跳得厉害。
他不敢胡乱碰她的。非要说理由,他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不敢胡乱碰触别人,因为一定会被嫌弃。
只有一次,他因为担心她被责难,曾鼓起勇气拉过她的手,牵着她离开。她没有拒绝,他很开心。那之后,他却也不敢再主动碰她。
可是现在……也许是阿姐的话实在过于好听,楼醉仙感受着头顶上的冰凉,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握住了阿姐的手。
是凉的。
阿姐会不会冷。
于是,握住手便犹嫌不够。他下意识地寻找着最温暖的地方,将阿姐的手塞入自己的怀中。
——
那只手刹那间脱了出去。
楼醉仙一僵,只觉得心脏落入了冰窟里。
“对不起!”他慌乱道,生怕见到阿姐生气的脸,“我不敢了。”他居然这样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白芨长长地叹了口气,深觉任重而道远。
“真是个傻小孩。阿姐的手很凉的呀。你还生着病,冻到了可怎么办?”她用手捧了他的脸,认认真真道,“等乖乖病好了,每天都给阿姐暖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