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醉仙还没答, 喻红叶倒是抢着开了口,道:“不然呢?你还能到外头不成?你睡糊涂了?”
……
白芨, 开始怀疑人生。她已经自欺欺人到在梦里爬起来努力了吗?
“……等等,天都亮了?!餐馆!”白芨连忙爬起来。
此时,陆清衡正好从外头回来,见了白芨,一笑,道:“阿姐, 睡得好吗?”
“……这个是问候还是嘲讽?”
“……自然是问候。”陆清衡有些无奈, 又安抚道,“阿姐不必急了, 餐馆的事,我替阿姐做了。”
进货核算,准备食材,对他而言都不是难事。对接的人欺他年幼, 也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他还与钱掌柜商量, 期望能代替白芨。但掌柜见他还是个小孩, 到底没能同意。
其实, 非要说服掌柜也许也不是不行。但陆清衡转念一想,餐馆的事负担并不算重,倒也不比长时间接连不断地抄书劳累。他若替白芨做了,白芨绝对会用省下的时间去做另外的事。万一更加辛苦,岂不得不偿失?于是,他也就作罢了。
“你去做好了?”白芨不由确认道。
有的时候,白芨也会很惊讶。
也许是因为有经历的孩子会成熟得更早?就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陆清衡似乎有些过分得可靠了。
于是,白芨很直接地表达出了喜悦,道:“清衡,来,给阿姐揉揉!”
陆清衡就顿时满脸都是无奈了。
他到底还是依言走了过去,被白芨揉得头毛蓬乱,又在总算被放过之后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此时,时候也已经不早了。
白芨帮孩子们一起备好了早饭,匆匆吃过,便赶去药铺了。
她一走,庙中就再次寂静了下来。
在白芨带着楼醉仙来之前,这个小小的城隍庙从来都是很寂静的。喻红叶与陆清衡待在这里,不过是同住一片屋檐下的关系,只在偶尔会做些交流。他们都心知对方不是寻常流浪儿,也都识趣地把握着讲话的分寸,绝不会不会触及对方的背景。
他们算同伴,却又隔着一堵厚厚的墙。那时,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白芨一来,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小小的城隍庙不知何时变得喧闹,他们二人也不知何时熟络了起来。原本泾渭分明的两个人,如今竟莫名其妙地有了些兄弟一般感觉。
有时,陆清衡会想,上天待他倒也不薄。他才失去了家人,就又有另外的家人补位了进来。似乎他永远都不会被放弃。
见白芨走了,喻红叶站起身,去城隍像后面翻了翻,翻出了白芨凌晨抄的几页纸。
“这几张我们怎么办?”他确认道,“话说到前头,我可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同意把这扔掉的啊。”
“自然不能扔。好好收起来吧。”陆清衡道,“但也不好放回去。否则,阿姐就知道我们一直知她凌晨抄书了。”
“……让她知道又怎么了。”喻红叶捏着那几页纸,忽然像是耍脾气似的,挺少见地说起了使性子的话,“让她知道,她就不会再大清早起来了啊。那么辛苦。”
“可是,你不让阿姐做这个,阿姐必然会想办法去做别的。根源上的问题没有解决,我们没办法让她真正地安下心来。”陆清衡说道。这话也说得他心情沉重,他顿了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
喻红叶只觉烦闷,又从城隍像后面掏了掏,又掏出了另外一沓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纸来。
这是他们在白芨睡下的时间里偷偷抄的。
夜里偷偷努力的,又何止白芨呢?
在看到白芨会在夜里偷偷起来工作之后,三个孩子就也错开了她起床的时间,爬起来悄悄抄写。
他们三人甚至没有特意地商量此事,只是各自在同样的时间做了同样的事,不约而同地达成了默契的共识。
到了白天,他们再将夜里的结果混到白日里,至今还没有被发现过。
此时,陆清衡与楼醉仙已经各自提起了笔,再次开始抄写了起来。
喻红叶却望着手中这沓他们抄了一夜的成果,发起了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这些,其实没多少钱。”
他这话,基于的不是现在的状况。
他这话,基于的是不久前的他自己。那时候,他随便一件锦衣长衫,都不是手中这沓纸能够轻易换来的。
“你说得没错。”他继续道,“根本上的问题没解决,她没办法真的安心。
“所以,那就解决吧。”
喻红叶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陆清衡直觉有些不对,拦住了他。
“你别管,我拿钱回来。”
“你去哪儿拿钱。”
“你别管。”
“……我以为,我们称同一个人为‘阿姐’,姑且也算是兄弟了。”陆清衡看着他,“有事不能同担吗?”
“……”喻红叶看着他。
“兄弟”和“有事同担”,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他哪根弦。喻红叶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真的开了口,道:“去偷。”
陆清衡顿时皱眉,道:“不可。”
“那怎么办?你就看着阿姐这么熬下去?你拦得住?”喻红叶不耐。
“我知你过去就会偷抢,但如今绝不能行。阿姐不是说过吗?‘一心向善’。她若知你这么做,该有多难受,有多生气?”
“那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吗?”喻红叶理所当然。
“喻红叶。”陆清衡着重了声音唤他。
“行了。”喻红叶摆摆手,“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帮忙。你就当不知道就行,我去了就回。”
“——等等。”这次,开口的却是楼醉仙。
听他阻拦,喻红叶更不耐烦。不用听也知道他要说什么,阿姐的乖乖仔嘛。
“别拿阿姐压爷。”喻红叶不耐地挥手,“你们就做好乖小孩乖乖等着就得了,大人的事爷去解决。”
“我和你一起去。”楼醉仙的下一句,却是这么说的。
“……?”这回,喻红叶倒愣了下,“……什么?”
“醉仙,你怎也如此?”陆清衡也很是意外,皱起眉头。
“……我不想再让阿姐这么辛苦了。”楼醉仙低声道,“偷也行。我去。”
“醉仙,你不是最听阿姐教诲?她和你说的,就算她不知道,你就能犯了?”陆清衡斥道。
楼醉仙没有说话。
道德、品质、承诺,这世上当然有许多重要的事。
但阿姐是在那之上的存在。
即使是阿姐亲口要求他做的,如果会让阿姐那样辛苦……
他就还是会……悄悄地……
只要阿姐不那么辛苦……
楼醉仙抿着嘴,分明满面愧疚,却又十分坚定:“我……就这一次。我以后定会还清……如今,我也去。”
“总算有点男人的样子了。”喻红叶难得地对他表达出了些许赞同,“那行。别扯爷的后腿啊。”
“等等。”陆清衡仍旧不放弃阻拦。
“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不成?”喻红叶顶他,“我们不做,所有事儿还不是都只能撑到阿姐一个人身上?”
陆清衡当然没有别的办法。但凡有,他就不会每日都在这里辛苦抄书了。
若是放到二十年后,以陆清衡的才智,其实不是拿不出赚钱的方法来。但如今,陆清衡才刚满十岁。
尚且年幼的孩子,才刚刚才从世家之中走出。陆清衡对平凡人的世界一无所知,唯有识文断字尚且有些用处。但诗书若有那么容易赚到钱,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穷酸文人”了。
“无能”是让他很不习惯的感受。但这些日子,他确实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陆清衡,其实你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吧?”喻红叶看着他,忽然道,“不然,你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大家公子不做,自己跑出来了。”
陆清衡仍不做声。
喻红叶顿了顿,终于再次开口,少见地说起了自己的事:“他们……我要偷的人,本就是欠我的。
“我和你保证,我偷的是我本就该得的,是他们欠我的。偷得的于他们而言也不过九牛一毛。”
他看着陆清衡,试图说服对方:“我们又不是逼你一起去。你只要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放着我们不管就成了。你是干净的,你什么都不用干。”
其实,喻红叶前面有句说得没错。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陆清衡实际上都并不是那么死板的人。他心思高洁,却也会通过灵活的运作将师父送上掌门之位,会严刑逼问师父的恶行,甚至会亲手斩下父亲与师父的首级。
“……他们欠你?”陆清衡确认道。
喻红叶言之凿凿,脸上没有丝毫说谎的神色,回答道:“千真万确。
“所以,让我们去吧。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成。”
陆清衡沉默了一阵儿。
终于,他站起身来。
“走吧。”
“?”喻红叶愣了一下,不敢确定陆清衡的意思,“你也去?”
“我总要看着你们,不能过火。”陆清衡道。
“……何况,大家都是一起的。我岂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第108章 事成 [VIP]
永宁附近, 有一城名为“清河”。清河离永宁不远,快马过去不需半日。
喻红叶直接租了两匹马。这年头,寻常人未必碰过马, 但他和陆清衡当然都会骑。
他一个人一匹, 陆清衡则带上了楼醉仙, 三人直接就向清河而去了。
他们到达清河时,时候尚未至晌午。白芨晌午是在药铺吃饭的, 他们有一整日的时间来做事,很是充裕。
喻红叶找了个地方, 栓了马,而后带着陆清衡与楼醉仙一起, 轻车熟路地在城中拐来拐去。
他拐到了一处很大的宅子的背面,来到了一处狭窄阴暗的角落。喻红叶熟门熟路地拨开了角落中的杂物,露出了一处极不起眼的缝隙。那缝隙很是狭窄,成人绝不可能进入,倒是堪堪能让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挤进去。
喻红叶就这么带着人,颇为轻松而毫无波澜地挤进了这家的高墙大院。
见喻红叶如此熟悉这里, 陆清衡已经能猜出这里是哪儿了。
甫一走进这里, 喻红叶的神色就颇有几分复杂。他是想坚定地向着某个方向走去的,视线却总忍不住在另一个方向打转, 神色极少见地令人……动容。
陆清衡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处偏房,没什么人在。看得出,就算去那里一趟, 也并不会增加他们被发现的可能。
这宅中的饭香已经飘出来了。若是将时间稍稍拖至晌午吃饭, 也许还会让他们更不容易被发现些。
陆清衡些微权衡了一下, 便低声开口, 道:“那处看着没人,你若想去,去看看倒也无妨。”
喻红叶闻言,根本没推辞,直接就去了。
那里确是一处偏房,位置处在整个宅子的角落。这么个地方,往好了说是清净,实际就是有一种远离繁华的寂寥。
喻红叶开了门,走入房中。
这看上去是一处女子的卧房。房中很素,虽称不上苛待,却也见不到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约摸是大家之中的底配。
喻红叶轻轻地关了门,站在房中,看了一会儿。
他少有这么沉静的时候。他就站在此处,微微仰着头,不知是在看这房中的饰品还是空气中的浮尘。
他就只是这么看着,仿佛时光都能在他身上停滞。
任谁都能看出,他对这里很有感情。
陆清衡以为他要做什么,以为他至少会带走什么。
可是他没有。
他就这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便忽然转过了身来。
“走吧。”他说。
对于他的事,陆清衡自然不会多问。倒是楼醉仙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不拿点什么留着吗?”
“该拿的拿过了。”喻红叶道,“而且,我有阿姐了。”
娘亲说,人是不会真正地消失于世的。
如果失去了重要的人,那么或早或晚,总会有另外的一个人代替那个重要的人前来陪伴他。
他不知娘亲说这话时是否是预感到了什么,但娘亲果真没有骗他。
阿姐来了。
她就像娘亲一样善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温和而真切地对待着他们。
以前,他没能保护好娘亲。
现在,他至少要保护好阿姐。
“走吧。都晌午了,再不走就要迟了。”喻红叶说道。他们无论如何都要顺利偷到东西,然后赶在阿姐回到庙里之前回去,可没空在这里伤春悲秋了。
喻红叶带着他们,静悄悄地离开了偏房。然后,他熟练地绕过了人,顺着最偏僻的角落,一路走到了一处库房之前。
那库房挺小,落着重锁,倒是没人看着。
喻红叶顺手从怀里掏出把钥匙来。
陆清衡:“……你早先就配好这处的钥匙了?”什么时候配的。
“爷敢出去,当然是做过十足的准备了。”喻红叶竟还有几分得意,道,“万一活不下去,我得回来拿东西的。这边库房又小又偏,没人看着,一把钥匙就结了,爷怎么可能放过。”
他知道这二人该早就猜出这里是哪里了,倒也不再避着,直接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