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也不算什么,小打小闹而已,”她说,“锻炼锻炼水平。”
“接下来呢,想去电视台吗?”
“嗯。”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宋嘉茉偶尔会看向窗外,不过一会儿,又收回目光。
社长问:“你是不是在等人啊?”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她愣了下,“是……好像也不是,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必要,我先回家啦,”她招了招手,“玩得愉快。”
很快,她起身离开。
草坪上,大家正在照相,宋嘉茉站了会儿,被小羊拍了拍肩膀。
“我们也拍几张!”
她笑着,脱下学士服,和小羊跑到一边去拍照。
等到照完回来,才发现衣服旁边多了一束花。
宋嘉茉伸手拨了拨花叶,问:“这是我的位置吧?”
“是吧,”小羊挑眉,“肯定是哪个暗恋者送的,收着吧收着吧,都毕业了,好歹是人家一片心意。”
宋嘉茉将花束抱起,打开手机搜了下。
洋桔梗、向日葵、满天星。
小羊很专业似的:“向日葵,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积极向上;洋桔梗,真挚不变的爱;红色满天星,真爱至上。这人喜欢你很久了。”
宋嘉茉笑她:“说不定就是随便一配。”
“那也是上天随机分配的爱情啊。”
“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我以前在花店兼职过,你忘了吗,情人节就是要靠这张嘴吹得天花乱坠……”
二人聊着天,越走越远,最后离开时,宋嘉茉回身,拍了张照片。
这天的夕阳灿烂,楼宇倒映出橘红色的流云,肃大的校牌被摄进一角,画面的正中,是远处的北城电视台,露出一颗漂亮的、仿佛触手可及的,启明星台标。
那张照片,最终出现在少女记录日常的微博里。
【再见啦,我的学生时代。】
*
毕业的愉悦并没有延长太久,当晚,宋嘉茉接到电话,是大伯喊她回去吃饭。
饭桌上,大家闲聊,芮萱突然开口问:“听说陈赐哥谈恋爱了?”
宋嘉茉筷子猛地一停。
“嗯,”陈昆说,“以后有机会让他带回来看看。”
一瞬间,心脏仿佛重重被人捏住,松手时,又拉扯掉什么。
耳畔阵阵嗡鸣,痛觉神经被麻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宋嘉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直到芮萱抬头,怔怔地看着她:“姐姐……你,你怎么哭了?”
“没事,”宋嘉茉偏过头去,“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你们先吃。”
关上大门的那一秒,才仿佛终于能呼吸。
她伸手去抹,但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仿佛时隔多年,陈赐之于她,仍旧无法变成一个代号,仍旧耿耿于怀,仍旧是少女时代,最难愈合的伤疤。
原来时间对一些人是没有用的,越分开,越想念,越别离,越深刻。
她抵在手心里,终于哭出声来。
*
辗转到了冬天,她和白鲸的合约到期,宋嘉茉专心待在家,完成了自己最重要、也是最后一场的播音。
最后,她和大家做了一个短暂道别。
评论区都很舍不得,她开口安慰。
“既然还能再遇到,那就不能算道别,只是暂时分开的历练,以确保过了这么久,我们还是彼此需要。”
“遇不到的才应该叫道别。能遇到,再也不能相爱的,也叫道别。”
她人生中最漫长又绝望的道别,已经在五年前体会透彻——
自那之后,一切分离对她而言,不过尔尔。
下播之后,宋嘉茉换好外套,收到小羊的消息:【出来过圣诞!!】
她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今天居然是圣诞节。
小羊还有一会儿才到,她出了家门,买了几个平安果。
手机又叮地一声收到提示,是白鲸FM打来的尾款。
其实这四年也算是小有所成,她的作品内容有趣,听众黏性也强,赚的当然不少,足够负担她独居的开支,还有学费。
不过学费都是陈昆帮她交的。
宋嘉茉算了一下这些年来的学费,然后折身进了银行,抽出陈家给她的那张卡,将钱又重新转了回去。
做完这些之后,小羊也按时抵达。
“圣诞快乐!”
小羊塞给她一捧花,笑眯眯地问:“我们宋小富婆想去哪里?鹤蓝街去不去?”
宋嘉茉把平安果装进小羊的帽子里,抖了两下。
“鹤蓝街?那不是情侣去的地方吗?”
小羊撇嘴:“今天哪里都是情侣好吗!没差的,还不如去热闹的位置,看看有没有好玩的。”
鹤蓝街离得不远,她们散着步晃过去,欣赏沿途各种热气腾腾的店铺,还有周遭的风景。
小羊抬头,指着对面的某家医院:“你有眼福了。”
“怎么?”
“我朋友在这边当护士,据她说的小道消息,马上要来一个新医生,留学回来的,特别帅,她们连夜组队去美容院了。”
宋嘉茉不以为意,笑了笑。
“医院那么大,怎么可能碰得上。”
“再说了,帅哥一般都有主了。”
小羊掰了掰手指:“也是哦。”
很快,小羊转换了话题:“哎,那边是不是有个灯展?好像还有新修的绿道迷宫,走走走,去看看——”
宋嘉茉被她拉着,很快融进茫茫夜色里。
*
晚上九点,北城机场。
陈赐刚下飞机,就接到室友打来的电话。
那边一如既往地聒噪。
“一声不吭就回国啊?一场恋爱都没谈过就走了?”
“我还买了披萨,寻思我俩一起过个节呢——你就这样把我丢在异国他乡啊!负心汉!你回去找哪个小妹妹去了!”
“怎么不说话,你词穷了,你也觉得对不起我?!”
陈赐:“你太吵。”
“你妈的,老子跟处男无话可说!”
陈赐拉开电话,按下挂断。
走出航站楼,骆老先生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他礼貌地躬身,同前座的人打过招呼。
“天冷,赶紧上来,”骆温文笑得和蔼,“带你去医院看看。”
“好。”
他将行李扔进后备箱,俯身进了后座。
沿途,骆老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说到北城的天气,说回医院的风气,又说他走的这几年,都有些什么变化。
例如哪栋楼拆了又建,哪条路被封,地铁线开通了几条,诞生了多少大新闻。
他手指搭在膝盖上,缓声应着。
他在墨尔本那边成绩优异,被导师提拔,本科时期就参与了不少研究,跳过硕士答辩,直接保送博士,拿到博士学位后,更是被导师的挚友——骆温文看中,说什么也要让他来自己的医院。
他刚一落地,骆院长甚至亲自来接。
骆温文:“先把你送回家吧?然后你收拾一下,我们直接去医院那边,把交接手续办一下,明天我就不在北城了。”
“不用麻烦您,”他说,“我等会自己过去也行。”
“这说的什么话,”骆温文呵呵笑,“你可是医院重点培养对象,怎么能随便。”
车子一路匀速行驶,进了市区,道路两旁愈加繁华,和他走时一样,又似乎变了很多。
很多店面都挂上了鹿角和铃铛,圣诞树在夜里发出一闪一闪的光。
陈赐降下车窗,灌进来久违的、陌生而熟悉的空气。
他缓缓闭上眼睛。
一小时后,车在陈家门口停下。
陈赐走下车,脚步顿了顿,最终推开大门。
预料之中的静寂,灯火通明,但坐在客厅的只有陈昆。
似是等了他一会儿,陈昆道:“现在才回?”
“嗯,”他说,“飞机晚点了。”
没说几句,他便进了自己的房间,重新收拾起来。
陈昆就站在他旁边,嗓音略显疲态:“还要走?”
“去医院那边住。”
“你怎么也不住家里?”
这个“也”字让他手指停了下,很快,陈赐低声:“没什么好住的。”
没过几分钟,他重新起身。
“院长还在等,先走了。”
说罢,笔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走得干脆利落,未作停留,只是路过某个房间时,好像很轻、很轻地——
停顿了一下。
*
医院离得近,手续并没办太久,临近十二点,陈赐拿到钥匙,住进自己的房间。
科教楼的环境很好,宽敞舒适,打开窗就能看到对面公园的绿植。
对门的室友理着平头,热心快肠地帮他布置,并盛情邀请他一起出去买个水果。
他想起自己也有东西要买,于是点了头。
但刚走出不远,这室友临时变卦,将他拽进人潮里。
“今天圣诞节,要不逛逛?”
*
公园里人声嘈杂,乐声轻快。
宋嘉茉抱着束花,陪小羊逛完灯展,又去了迷宫。
——不得不说,在人满为患的公园里,选择走迷宫,真的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她几乎是被人潮推着往前走,根本不能自主选择路线,两旁视线被挡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出口,大家齐齐往外涌。
看着面前宽阔的马路,她愣了一下,很快,被身后的人重重一推,撞上前面人的肩膀。
宋嘉茉头脑发昏,看到那人转过身来。
她捂住额头,连忙开口:“抱——”
抬眼那一刻,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
咫尺之间,光影摇曳。
这人真实得仿佛虚幻,是梦里梦外看过无数遍的样子,眉眼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却仍旧带着几分凛然意气,高挑而清隽,仍然是人群里最出挑的那一个,好像瘦了些,变得更挺拔,肩膀愈发宽阔,是能担起一方天地的模样。
手中花束怦然坠地,她心脏猛地漏了几拍。
一下,两下,好像不会跳了。
陈赐看着她,微蹙的眉心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很快又被抹平。
暗流涌动,悄无声息。
生涩的疏离,纠缠的亲密,冷空气被无声点燃,四目相对之间,涌起缱绻而生冷的白色雾气。
他眼睫下敛,喉结轻轻滚动,视线低缓而压抑,像午夜里浪漫又幽远的大提琴。
她听见他说——
“抱什么?”
第51章 第五十一步
头顶的音乐仍在播放, 圣诞铃声里,所有的杂音被隐去。
她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 将方才的话说完。
“抱……抱歉。”
没等他开口,她又低头, 看见他手指某处, 懵懵地说:“你手流血了。”
她的花上缠了一圈灯, 可能是被灯丝划到的。
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短路了, 她启唇,开口道:
“我家有酒精。”
……
…………
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了。
陈赐和她一起, 她关门, 他就站在她身后。
她感觉像踩在云端, 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大脑也像是卡掉的读卡器, 记录一段,丢掉一段。
宋嘉茉无所适从地,摸了摸耳垂:“我找下医药箱。”
“……好。”
她翻了几个柜子, 找出一个银色小药箱, 坐在一旁帮他上药。
伤口不浅不深,有血渍渗出, 她是真的有些慌乱, 拆开一个酒精棉片, 就开始在表面轻微擦拭。
她目光认真,动作放轻,缓声问:“会痛吗?”
他摇头:“不痛。”
她安心,继续投入手上动作。
陈赐偏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
房间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 茶几上摆着书和自热米饭,抱枕只有一个,阳台处摆着梯子和螺丝工具,角落里有几瓶防狼喷雾,床头放着报警器。
他垂眼,看向被她打开的医药箱。
止痛药,一板十二片,被吃得只剩下一颗。
感冒药,一盒九包,还剩三包。
烫伤膏拆了封,被挤了一点,瘪出一个小角。
创可贴,一袋三十枚,空了。
好像察觉到他动了动手心,宋嘉茉抬起脸来:
“痛吗?”
“有点。”他说。
可她都换成碘伏了。
宋嘉茉轻轻蹙起眉心,加快涂抹两下,这才拆开一个方形创可贴,粘了上去。
怎么会有人酒精不疼,碘伏疼呢。她想。
她站起身来,甚至开始思考,药是什么时候买的,有没有过期。
突然,阳台处传来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她买的一个小柜子,要自己拼装,但她这阵子太忙,就耽搁了几天,木板堆在窗台边,这会儿被风一吹,有一块垮了下来。
陈赐:“买的什么?”
她老实答:“床头柜。”
话音刚落,风力更猛,某块被夹在中间的木板,吱呀吱呀地晃出声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