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珍妮早就已经跟夏洛克很亲密,两人甚至一张床上睡了很久,但是,他现在说的这个人可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啊!
那个说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世上最愚蠢无用的东西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唔,还有珍妮,也不遑多让。这两个,根本就是一对儿非正常人类。
又想起什么,华生医生敬佩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你前天才挨了一枪。”
夏洛克没作答,他不觉得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别告诉我,你是想用这种方法留下珍妮?”华生问。
夏洛克浅淡的唇抿了抿。昨晚发生的事是个意外,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不能否认,他昨晚那么做的时候内心深处的确闪烁过华生说的那种目的。他不觉得这个目的有什么问题。
只是,一切真的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吗?那为什么德瑞斯给珍妮酒的时候他没有阻止?
“所以?……”抵在下巴上的双手指尖挪开,夏洛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华生知道这是他耐心即将告罄的信号。
所以你错了。挽留变成了推她离开的催化剂。
华生没有真的说出来,他也不用说出来。
夏洛克凉飕飕的目光往他脸上扫了扫。
华生轻咳一声。
夏洛克重将目光移开,突然笃定地说:“珍妮不会对我不告而别,你去马里波恩路的炸鱼店,看看珍妮是不是在那里出现过。”
这句话华生无法反驳了。
从珍妮出现在夏洛克身边伊始,华生医生就被迫见证了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好到什么程度。
珍妮对夏洛克的好与华生、哈德森太太,或者雷斯垂德不同。他们是在了解夏洛克的坏脾气之后,对他宽容和忍让。
可在珍妮眼里,她压根看不到夏洛克的坏脾气。她觉得夏洛克什么都好。她喜欢他的一切。
有时甚至是作为弟控的麦考夫看来,珍妮对他这个弟弟也太没原则了一些。
所以夏洛克说珍妮不会对他不告而别,华生是相信的。但是看着对面男人脸上自负傲慢的笃定,即便忠厚如华生医生,也不禁觉得,珍妮太惯着他了。
就在这时,华生看到夏洛克脸上的表情蓦然变了,脊背在沙发中挺得笔直。如果一定要说,华生不确定在他脸上看到的神情是不是紧张。
“约翰,你立刻去一趟马里波恩路的炸鱼店!”
华生愣了一瞬,但是马上明白了,再想问什么,却见迅速交代完的夏洛克已经拿出手机,手指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按下拨通建。
华生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夏洛克对着听筒说出一个名字。
“麦考夫……”
下午时分,柔润明媚的好天气蓦然一变,太阳被厚重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不一会儿竟落起急雨。
不过路上的行人一点不感到惊奇,因为这很英国。拿了伞的在头顶撑开雨伞,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欢快乐曲。没拿伞的在沁凉雨线中也走得很不慌不忙。
在这一番热闹的雨幕街景中,有一个人的行色却很匆匆,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面色也很紧绷。
这个面色紧绷、行色很匆匆的人正是刚刚从马里波恩路返回的华生医生。他在层层雨幕中低垂着头,极快地穿过贝克街,又极快地走进221B的公寓大门,几个大步跨上门口狭长的楼梯。
“夏洛克!……”
医生后面的话在看见面对面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两位福尔摩斯先生后,咽了回去。
夏洛克推测的一点没错,珍妮果然一早就在马里波恩路的炸鱼店出现过。
因为她以前经常光顾,所以老板对她很熟悉。据老板说,珍妮买了一份炸鱼薯条后就离开了,看起来并没有异常。
但华生正要走的时候,老板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说,有一个跟在珍妮身后的年轻女孩,点了跟珍妮一模一样的套餐,然后一路跟着珍妮走了。
老板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年轻女孩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太过深入的喜欢一样东西,是一件危险的事。我以为夏洛克已经学到教训,看来并没有。”
连绵的滴雨打在玻璃窗上,像杂乱无序的鼓点,让人原本就急躁的心情变得更加急躁不安。
华生自搬到贝克街以来,在夏洛克和珍妮的熏陶下,自觉神经已经锤炼得极为粗壮,再离奇的事件也变成了寻常小事。毕竟,他连妖都见过了,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见过妖。别说见,连知道有妖这种生物存在的人都寥寥无几。但他见过了。不仅见过,他还跟一只妖处成了一家人。
但夏洛克和麦考夫居然还有一个妹妹,而且这个妹妹还是智商远在夏洛克和麦考夫之上的反社会,不仅被长期□□,还跟莫里亚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这个让麦考夫都心生畏惧的妹妹,还极可能绑架了珍妮。
听完了这段福尔摩斯家的秘辛,华生医生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他的神经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粗壮,他需要静静。
但现实没有给华生医生提供多少静一静的时间,这位智商凌驾于凡人之上,思维方式更加与凡人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福尔摩斯小姐,给他们送来一个炸弹。
万幸没有被炸死之后,他们还需要尽快赶去谢林福德。
这个在地图上不存在的小岛,实际上是一座严密似堡垒的监狱。对于里面关押的人,麦考夫用了一个词形容——
恶魔。
能让代表整个大英政府的男人用“恶魔”来形容,且形容时还一副面对无法摆脱的童年梦魇的恐惧表情,华生结合几个小时前在爆炸中死里逃生的经历,想象了一下这个“恶魔”该是什么样子。
原谅他想象力匮乏,不大想象得出。如果可能,他其实也不怎么乐意去想象。
一路上夏洛克都没有什么话,华生的目光时不时在他脸上掠过。
通常要看透夏洛克的所思所想并不容易,但华生觉得自己此刻不需要多精湛的推理能力,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他们谁都不知道珍妮经历了什么。
谢林福德四面环海,他们是乘船去的。而且这船还是抢劫的一条渔船。
时隔二十三年,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夏洛克倒是做了一趟海盗,圆了小时候的海盗梦。真不知道这算是来日方长,还是世事无常。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夏洛克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海盗的,除了他的家人,只有珍妮。
从前珍妮告诉过夏洛克,他们曾经约定好,长大后要一起在茫茫大海中纵横驰骋,做劫富济贫的海盗。她为了出来找他在林子里努力修炼的那些年里,为他们的海上冒险构思过各种惊心动魄的故事。
后来她真的出来找他了,可是他没有做海盗,而是成了一名侦探。她构想了21年的故事全都化为泡影,可是她对这个改变一点都没有感到失望,还不忘安慰他,侦探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站在甲板上的夏洛克轻轻勾了勾唇角。
不管他做什么,她从来不对他失望,除了……除了他去救“那个女人”,除了他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也没有。
其实即便这样珍妮也没有对他说过失望,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伤心。
天气不怎么好,巨大闪电在厚重云层中急闪而过,海面上又是风又是雨,渔船在一路颠簸中前行。
夏洛克想,若是珍妮在这里大概会玩儿得很开心。
华生与夏洛克一起并肩站在甲板上,透过海面上层层薄雾往前看。
谢林福德终于劈开雾霭,一点一点在眼前完整浮现的时候,华生才意识到,他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他确定夏洛克也是如此,因为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深邃锐利的双眸一动不动地锁定越来越近的小岛。
看着这样的夏洛克,华生突然就想起,珍妮之前还失踪过一次。
那次,她整整消失了四天。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一次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失踪了。夏洛克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想到这,华生感到一阵愧疚。
在珍妮失踪那几天里,他虽然找了雷斯垂德帮忙寻找,但是雷斯垂德多方调查一无所获后,他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并且用“珍妮也许跟夏洛克生气回去了”这样浅薄的借口安慰自己。
直到……夏洛克带回珍妮的尸体。
这时候华生还并不知晓,珍妮曾经用自己的一条尾巴救过他一条命。
被珍妮救的人都会自动忘记被救的前因后果,不然珍妮身为一只妖的秘密早就保不住了。麦考夫也许知情。但就算他知道,当时也并没有将这件事向华生或者夏洛克透露过。直到现在也没有。不然华生大概会更加愧疚。
至于珍妮失踪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华生一直不得而知。那时候夏洛克的情绪太糟糕了,华生根本不敢问。后来夏洛克彻底改写了自己的记忆,华生就更加无处可问了。只知道大概与莫里亚蒂有关。
可是莫里亚蒂抓珍妮干嘛呢?用她威胁夏洛克?还是莫里亚蒂也知道珍妮不是普通人类,抓她去做研究?
到这里华生就不敢往下想了。
但华生猜测,即便夏洛克至今没有完全记起被他删除掉的那段记忆,他也一定已经从其他途径得知珍妮失踪期间的遭遇。
如果珍妮当年失踪当真与莫里亚蒂有关,又如果此时被关在谢林福德的第三个福尔摩斯家的孩子兼此次绑架珍妮的头号嫌疑人也当真与莫里亚蒂有关……
这是怎样一场千丝万缕又错综复杂的“家庭纠纷”啊。
夹杂着腥咸气息的海风裹着急雨扑打在脸上,华生转头看了看夏洛克。
他高大瘦削的身体笔直站立在昏沉天色里,呼啸的海风将他的大衣下摆吹拂起来,竖起的衣领挡住了他半截苍白的脸颊,暴露在急雨中的另外半截脸上让人看不出任何表情。
又来了一道闪电。耀眼的电光像从天际尽头劈出的一柄利剑,稳稳穿过云层,划破整面天空,像光明对黑暗的一场突袭。
夏洛克始终目视前方,在沉默和风雨中一动不动。
华生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在他们眼前,四周皆是阴云密布下连绵起伏、动荡不安的广阔海面,被海面围在中间的便是谢林福德黑灰色的脊背,脊背上隐约透露出零星灯火,静谧、悠远,如同漂浮在海上的幽灵鬼火。
忠厚坚毅的医生头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妖,会不会也存在鬼?
在这么严肃而严峻的战前时刻,医生为自己的大脑突然产生如此滑稽的想法感到羞愧和汗颜。
不过话说回来,认识珍妮之前,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妖这种生物。
渔船靠岸,静谧悠远的幽灵鬼火离得更近了。两人相继登陆。
在这里,鬼有没有的不知道,但猫肯定有一只是没错的。
而且这只猫此刻正在进行深刻的哲学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 思来想去,把东风妹妹放出来跑个龙套吧。
第70章
作为一只自觉有了些见识的猫, 珍妮其实打心眼里觉得,人类的确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有时候堪称狡猾。
作为据说处在食物链最顶端的智慧生命, 人类在漫长的生存中除了创造出丰富的物质财富, 也创造了同样丰富的精神财富。譬如,人类很擅长总结很多乍一听很睿智, 细一听的确很睿智的人生哲理。
在这些人生哲理里头, 珍妮最认同的一条便是, 吃一堑长一智。她也努力让自己如同石匠板斧下的石磨一样, 挨一斧头,便能长一次教训。
可人类自己好像很容易忽略自己总结出来的这些人生哲理, 不然珍妮实在想不通,欧洛斯怎么会选择用莫里亚蒂已经用过的方法来抓她。
她看起来真的那么笨吗?
珍妮怀揣着这个问题拷问灵魂时,夏洛克和华生刚刚踏进谢林福德。
暮色在他们身后慢慢收拢, 这一片仿佛与人世隔绝的地域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被麦考夫称为全世界最严密的监狱的谢林福德,场面果然铺排的很开阔,极为壮观地占据了整座小岛。监视也很到位, 摄像头随处可见, 走几步就能见到武装巡视的安保人员。
踏进谢林福德, 夏洛克心头的紧绷一点一点上涨, 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自己仿佛正走在一种细微的循环中。
上一次珍妮失踪, 他没有赶到,他甚至知道得都太晚。这一次他赶来了,可是他真的赶上了吗?
谢林福德漂浮在海面上的灯火不是幽灵,他头脑中不停翻滚的念头才是幽灵。它们一个个拍击着他的大脑,有的甚至蹦到半空中, 激烈的碰撞、纠缠。几十、数百个念头在空中密密地交织,拉成一张大网,纵横的网线最后又汇集在一起,融化浇筑成珍妮的影子。
夏洛克感觉到自己掌心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一层薄汗。
他知道自己害怕了。他不是害怕别的,而是害怕自己又晚了。
这一次的谢林福德之行,夏洛克和麦考夫都做了乔装,夏洛克与华生分头行动,麦考夫甚至还假装被炸弹炸伤濒死。
但一切都是徒劳。
直到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欧洛斯早已控制了整座监狱,三人被打包关进一间为他们量身打造的“牢房”,即将开启一场“监狱冒险”的时候,夏洛克仍旧没见到珍妮。
不过他很快见到了。
夏洛克三人身处的是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封闭性房间,准确的说是牢房。他刚刚在这间牢房里见过欧洛斯,现在就换成他被关在里面了。用珍妮的话说,就是风水轮流转,而且转得还很快。
这间牢房除了其中一面墙壁上挂着一个显示屏外,房间内什么都没有。
夏洛克就是在那个显示屏上见到珍妮的。
他先是听到“答”一声,类似水滴滴落的声音。
大脑先一步对听觉里的场景做出判断,不是水,这个声音比水滴与地面相撞发出的响声更低沉、厚重,是密度比水略大、温度比水稍高的液体。声音有回响,是在一个空旷、安静的空间内……
其实不需要耗费这些细节分析,他一瞬间就能做出判断。他的侦探生涯让他对这类声音很熟悉。
这是血液滴落的声音。
心脏随着这轻微断续的声响紧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