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离开伦敦的时候那么伤心, 他看见了。她抬头找他的时候, 他就坐在麦考夫安排的一辆汽车里看着她,离得她很近。他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 那种,让他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的表情。
珍妮离开后他仍然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样子,根本不敢开口催促。
直到麦考夫打来电话,他才对司机说, 走吧。
还有珍妮被关在她所谓的那个白盒子里的时候——那是专门关押超能力者的牢房,夏洛克也在那里。
每天给她送去的炸鱼薯条是他买的,每次那个小窗格打开,珍妮看到有一只手送进去她喜欢的炸鱼薯条时,他就站在房门后面。
但那只手并不是他。珍妮能认出他的手。
她被关着的那些天,夏洛克每时每刻都在通过监视器看着她。他知道他送过去的炸鱼薯条她一口都没有吃,她甚至不睡觉,偶尔短暂的朦胧睡去,也会马上被噩梦惊醒。
她会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粗重而虚弱的大口喘息,额发全都被冷汗打湿。夏洛克将她琥珀色双目中的惊恐看得清清楚楚。要过很久她才能分辨出自己身处何地,然后缩在床角环抱着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珍妮不吃不睡的那些天,夏洛克也几乎不吃不睡。除了要时刻看着珍妮之外,他还要尽快制定出周密的计划,将莫里亚蒂隐藏在欧洲各地的组织全部击溃。最后他直接将自己的办公地点搬到了关押珍妮的特殊监狱。
珍妮作为妖不吃不睡那么多天尚且憔悴,作为人类的夏洛克可想而知。
最后仍然是麦考夫被惊动,他亲自来将他带走。
夏洛克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甚至跟麦考夫带去的两个特工动了手,致使麦考夫不得不威胁他,如果珍妮接受审判之前,他先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别说送她去美国,他有办法让陪审团直接判处她死刑,而且立刻执行!
由此夏洛克判断,他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糟糕,因为他从未见过麦考夫真正动怒。
夏洛克听从了,他并不是相信了麦考夫拙劣的威胁,而是记起来,珍妮接受审判时,他们还要见面,他不能把自己搞得太糟糕,她会担心。
与珍妮在审判法庭上的那次相见,夏洛克不大想回忆,如果一定要说,那次见面的每一秒钟都是对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的极致挑战。
每次珍妮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会冲过去,但每一次他都忍住了。至少在自制力这一块,麦考夫以后都不能说在他之上了。
与莫里亚蒂散布在欧洲各地的秘密组织周旋的十个月里,他和珍妮彻底失去联系,无法得到她的任何消息,为了保证他的绝对安全,麦考夫也鲜少和他联系。
摧毁莫里亚蒂的整个犯罪组织是夏洛克遇到过的最棘手的案件之一,若是以往,他大概会异常兴奋,并且全身心地投入和享受。
但是这次却不行了。
珍妮留在他脑海中的最后记忆是她离开前望向他的目光,那目光简直就像一只被主人彻底遗弃的小猫,茫然无措。她朝着他的方向看了很久,但夏洛克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
某一刻他甚至憎恶自己的超级大脑,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记忆得清晰无比。尤其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时,她抬头寻找他的样子就会一次次在眼前浮现,几乎将他逼疯。
那时候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从她想起过去那些事、被关起来、离开伦敦,哪怕到现在重新回来,她的眼睛一直是琥珀色的。
她在难过。
哪怕她微笑的时候,她瞳孔的颜色也在诚实地告诉他,她心里很难过。
在解决莫里亚蒂犯罪网络的那十个月里,他经常连续数日没有任何睡眠,几近疯狂地投入工作中。哪怕是以理智为信条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在那段时期也不得不承认,工作有时的确是缓解悲伤的良药。
麦考夫给了他两年的时间,让他两年内瓦解莫里亚蒂整个犯罪网络。
他只用了十个月。
大概也是在那个时期,他的睡眠变得极浅,任何一点响动他都会立刻警觉。所以珍妮醒过来的时候,他几乎第一时间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他。
这个情景其实有点吓人,毕竟大半夜一睁眼枕头边另一双眼睛正幽灵似的直勾勾瞪着你,换做任何普通人都得吓得叫出声。
但夏洛克不是普通人。
他很平静地跟那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判断她是不是酒醒了。
珍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很久,半晌,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问:“你来接我了吗?”
床头昏黄光影笼罩着枕头上面面相对的两张脸孔。整座伦敦城浸在凌晨的夜色中,他们浸在彼此的瞳孔里。
珍妮特别喜欢在他的瞳孔里找自己。
夏洛克迅速思考了一秒钟,就明白珍妮酒还没醒,她以为自己此时还身在美国。
他浅灰色的瞳孔在她脸上静静掠过。
“我去接过你了,可是你说在那里很开心,还说很喜欢——”他停下来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你的新朋友们,不想回来。”
珍妮愣了愣,问:“什么时候?” 不等他回答,她就用力摇头,“骗人,我每天都在等你,你没有去接我,我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夏洛克说:“我亲耳听到的。”
这一刻,他们褪去各自身上担负的所有角色,就像两个斤斤计较的小孩子。
珍妮认真看了他一会儿,仿佛在思考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过了几秒钟,她凑过去,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声说:“我不记得了,如果我真的那么说了,一定是假话,你别生气。”
夏洛克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是假话,也没有生气。”
珍妮的眼眶突然变得湿热,声音也带出委屈的暗哑:“可是你那么久不来接我,我有点生气。”
夏洛克默然看着她,很久才低声说:“是我的错,我应该更快一点。”
珍妮其实没有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马上心软了。过去那些让人伤心难过的事情全都在她头脑中消失了,只记得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夏洛克,她努力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他。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希望他开开心心的。
她拿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颤动的睫毛扫过他的眼睑。
珍妮小声说:“那你亲亲我吧,亲亲我就不生气了。”
夏洛克浅灰色的瞳孔在眼眶中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就是她的要求?只是吻她一下。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珍妮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了,因为她心里知道,原谅他对她来说是太过轻易的事情了。如果她不走,甚至走得慢一步,她可能就原谅他了。哪怕她的心还在难过。
一心一意等着亲亲的珍妮半天什么也没有等来,她犹疑地看着夏洛克,脑子里仿佛有什么记忆要翻滚出来,她的声音低落下去:“你是不是不想……”
后面两个字被封回到喉咙口。
微凉的唇覆盖过来,珍妮几乎能够在头脑中清晰描绘出他薄唇的轮廓,这个画面让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便像小猫一样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吻了很久。珍妮从来喜欢与夏洛克的所有亲密,而她从不会隐藏这些喜欢。
只是今天晚上的夏洛克似乎有些不同,怎么不同珍妮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他抱着她的胳膊格外用力,甚至让她感觉有些发疼,也可能是因为他心跳得太过剧烈,那些剧烈的跳动甚至穿过他的躯体,传递给她,让她的心脏也跟着在胸腔内激越的撞击起来。
有灼热的呼吸吹拂过她的耳廓,一个暗哑的声音说:“我想。”
珍妮原本就混乱迷糊的神志变得更加混乱迷糊,还没捋清楚他想什么,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他居然咬她的耳朵!
咬得有点重,可珍妮又觉得自己那一声惊呼仿佛也不是因为疼。
珍妮不服输、不吃亏的性子被夏洛克磨在她耳朵上的牙齿激起来,她侧过头,找到他的耳朵,啊呜,也咬了一口。
可是咬完又立刻开始心疼,帮他吹了吹,吹完觉得还不够,又俯下头,在他耳垂上安慰地舔了舔。
珍妮感觉到,他像是现在才觉得她咬疼了他似的,轻轻哆嗦了一下。
觉得好玩儿,珍妮又低头舔了一口,而且还很快举一反三,趁着酒劲将他压在身下,温热的唇舌也不再局限于他的耳垂那一处,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一双小手还极其灵敏又配合地将他的衣服都解开了……
朦胧光线中,两人同样不稳的气息更加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
……
半晌,珍妮抬起迷蒙地翠绿眼睛,手里抓住一样东西,惊奇地看着夏洛克:“这是你的尾巴吗?为什么跟我的不一样?”
模糊中似乎听到一阵压抑地闷哼,她努力摇摇头,摇出一丝清明思绪,“不对,你们人类是不长尾巴的。尾巴也不长在这个位置。我的尾巴……”
珍妮正回头想找来自己的尾巴做物证,听到一个沙哑的嗓音说:“放手!”
珍妮觉得他这两个字好像是咬着牙说的。
卧室里昏暗的光影在眼前转了半个圈,珍妮眨眨眼,发现已经换成自己被压在夏洛克高大的身体下。
珍妮心里还惦记着事,小声地跟他商量:“我可以看看你的‘尾巴’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更绵长深入的亲吻。
虽然二十三年前从林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就定下了“以身相许”的宏伟目标,但“以身相许”到底怎么个“许”法,其实珍妮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现在她似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点,却又不能完全明白,待她又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夏洛克的“尾巴”和她的尾巴完全不是一回事的时候,她终于有点不知所措了,慌张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出口的声音又把自己吓了一跳,那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有点喘息的发颤,又有点委屈的哭腔。
珍妮感觉到,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他全身倏然绷得更紧,让人头脑发昏的喘息也更加急促。
珍妮不确定,身体感知到那一阵陌生的疼痛时,她混乱的思绪是不是有过一瞬时的清醒。
起初她的脑子的确是因为未散尽的酒精发昏,后来则是被他滚烫的皮肤、灼热的呼吸和身体深处鼓动着的陌生又惊人的快感蒸腾得发昏。
卧室朦胧的光线中,珍妮觉得眼前像是起了一层薄雾,她只能在薄雾中看到他模糊的轮廓,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不存在。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与人还可以这样亲密。原来她和夏洛克还可以这样亲密。她很喜欢。
在薄雾即将散尽之时,那个模糊的轮廓凑过来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眼角,她微笑起来,他就又凑过来亲了她一下。她笑得更开心。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耳朵边说:“现在你是我的了,你哪都不能去。”声音里带着一点她熟悉的傲慢和强硬。
珍妮疲倦地不想睁开眼睛,猫一样哼哼了两声,蜷缩着钻进他的怀里。
她能去哪呢?他在这里,她哪都不想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帮你们骂:臭流氓,放开我们猫猫!
就,我一边写还一边想,万一中途珍妮变成猫怎么办?或者猫耳朵、猫尾巴跑出来怎么办?……咳,告诉我,你们没有想这些邪恶的东西…………
第69章
第二天的天气是个柔润明媚的好天气, 静谧的晨曦映照着横贯整座伦敦城的泰晤士河面,也映照着福尔摩斯先生紧绷的侧脸。
“所以,”华生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走了两圈, 重新停到夏洛克沙发前面, “珍妮一大早就消失了?”
夏洛克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沙发里,双手合十, 指尖抵在唇上, 一言不发。
珍妮确实不见了。
夏洛克是早晨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的, “罪证”明晃晃地横撑在他面前——另一半床是空的。
他的手在空荡荡的床单上抚摸了一下, 确定她已经走了很久,因为上面连余温都没有。
黎明初晓, 柔光微露,一小段晨光透过窗帘照在地板上,却跟那一刻他手掌下的床单一样, 没有一点温度。
这是一个完全超出他预料之外的情况,即便是福尔摩斯侦探的超级大脑,也不禁空白了一瞬。
他这时候才认识到, 珍妮可以是一只听话乖顺的猫咪, 但同时也是一只残忍的小兽。
事实上珍妮从来不是驯顺的, 她在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法度的与世隔绝的森林里生活了500多年, 那里虽然有某些小黑定下的规矩,但小黑的话语权本质上仍是一种力量的体现。
所以可以说她是在丛林法则中长大的, 并且长得还不坏。她心底里潜藏着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动物本能。
只是她以往太听夏洛克的话了,顺从他几乎成了习惯,让他也成了习惯,从而致使他忘了这一点。
夏洛克的大脑中出现一些她在复仇者联盟的画面,那都是他刚刚从欧洲回来时麦考夫给他看的照片。她在那里适应得很好, 与每一个队员都相处得融洽而愉快。如果他是一个诚实的人,就必须承认,比起伦敦,比起他,那个超能力者的联盟组织其实更适合她。
其实他心里已经承认了吧,所以才会在那趟美国之行后独自返回。
夏洛克垂下眼,双手指尖也随着下移,最后抵在下巴上不动了。
这是他的超级大脑在飞速思考时的标准动作。
华生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谨慎地开口:“你和珍妮你们……我是说珍妮昨晚好像喝醉了,你们是不是……有没有,发生什么……”
说到最后,操碎了心的华生医生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窥探别人隐私的变态。
面对华生吞吞吐吐的试探,夏洛克却完全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华生医生惊讶了。
不是因为被冷落而惊讶,这个医生早就习惯了,而是因为夏洛克没有回应而惊讶。要知道,若是换做平时,对于这种“无聊”的问题,他一定会刻薄又傲慢地回击。
所以,这是默认了?
华生医生大脑中出现了一个被惊掉下巴的小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