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芙鱼来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决定,没有同他们争辩什么,只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也直说了,家财我可以不要,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明从里和孙氏眼睛一亮,立即追问:“什么条件?”
“第一,将你们陷害我娘的过程写下来,你们和汪文浊一起签字按手印,证明我娘的清白,你们也给我立下字据,从今往后,不准再就此事做纠缠我娘。”
“第二,商铺可以给你们,但我爹爹以前雇佣的帮工,你一个也不准辞退,还有,以前我爹爹给他们什么待遇,现在你们就必须还给他们什么待遇。”
帮工们不由红了眼眶,明老板以前就心地善良,对待他们极好,现在小姐同样对待他们这么好,处处替他们着想,可惜他们能力有限,根本帮不了小姐什么。
“第三……”明芙鱼顿了顿,声音沙哑,“其他东西都能给你们,明府的宅子你们不许动。”
那间宅子里有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她不能容忍明从里和孙氏破坏那里。
沈十娘一下子哭了出来,她至今还记得明伯庸牵着她的手走进那间宅子的模样,如今想来却是痛彻心扉。
明从里和孙氏对视一眼,神色有些犹豫,那间宅子又华美又大,他们早就向往已久,本来打算把明芙鱼和沈十娘赶出去之后,就立即搬过去住,如今自然不想答应下来。
可看着明芙鱼手里的火折子,他们纠结半晌,99Z.L到底是不敢把明芙鱼逼急了,犹豫许久只得答应下来。
孙氏不甘心,添了一句道:“明府宅院留给你们可以,但那是明家的东西,你们不准卖出去!”
“行。”明芙鱼一口答应下来,她既然选择留了府宅,就没想过要卖出去。
汪文浊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听着,他为明从里所逼迫,不得不陷害沈十娘,本来就心中愧疚,得知不用诬陷沈十娘之后,立即毫不犹豫地将罪责写了下来,坦承不讳,把他们合谋陷害沈十娘的过程详详细细的复述了一遍,然后按了手印,一脸愧疚地交给了明芙鱼。
明从里和孙氏也不得不在上面按下手印,又立下字据,将答应明芙鱼的事都写了下来,表明不会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明芙鱼仔仔细细看了看两份文书,日后这就是她和沈十娘的保命符,只有手里握着这两样东西,明从里和孙氏才不敢轻举妄动。
她手里必须握着筹码,才能保证她和沈十娘以后的安全。
明芙鱼确认没问题之后,将两份字据收了起来,她不舍得看了一眼手里的田契、地契和钥匙,轻轻闭眼,把东西交给了明从里,淡淡道:“东西给你们了,以后不要再打扰我和我娘,否则,你们今天陷害我娘的事,也会被公诸于众,还有……这些东西都是我爹爹一点一点挣回来的,你们好好经营,别丢了他的名声。”
明从里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明芙鱼手里的东西,明芙鱼已将东西交给他,他就迫不及待的把钥匙和田契、地契揣进怀里,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孙氏弯了弯唇,看着明芙鱼心里却依旧又恼又气,忍不住冷哼一声,不阴不阳道:“你小小年纪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前倒是我们小瞧了你。”
明芙鱼神色平淡,“我只是比你们豁得出去而已。”
他们想要的太多,处处贪心,而她只想保住沈十娘的命,所以无所畏惧。
明芙鱼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扶着沈十娘转身离去。
孙氏看着她们的背影,讶然道:“你们除了府宅,真的什么也不要?”
明芙鱼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她是故意什么也不要的,店铺她们留不住,钱财她们不能要,今天事情闹得如此大,街上都是人,待传扬开之后,很多人会知道今天的事。
如果她们留了钱财,必定有不少人会虎视眈眈,家中只剩下一个妇人和一个幼女本就不安全,如果她们身上再有大笔财帛,那么必然会招来灾祸,倒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已经一无所有了。
卢青玉站在茶楼的阁楼上,高深莫测的看着明芙鱼的背影,轻摇折扇,勾唇喃喃:“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就是你山穷水尽时的选择么?倒是有趣。”
*
明家大宅虽然保住了,但沈十娘和明芙鱼已经不能继续留在长安,否则他们只会是明从里和孙氏的眼中钉99Z.L、肉中刺,早晚要想尽办法除掉她们,谁也没办法料到他们什么时候又会想出什么招数对付她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暂时离开。
沈十娘无法忘记一觉醒来发现汪文浊睡在自己旁边的惊吓感,睡在那张床上总是连连做噩梦,换个环境生活也许会好些。
长安城里没有了她们的容身之处,她们无处可去,沈十娘思索一番后决定带着明芙鱼回娘家。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两人将首饰和衣物简单收拾一下,就赶紧启程了。
这些年来,明伯庸送了沈十娘不少首饰,有这些首饰在,她们以后的生活至少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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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人头攒动,沈十娘牵着明芙鱼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她们身上穿着粗布裙,背着不起眼的包袱,微微低着头,上了船上。
“夫人!小姐!”
沈十娘和明芙鱼回眸望去,辞娘在拥挤的人潮里跳起来朝她们招了招手,她们停住脚步,辞娘努力挤了过来。
沈十娘微愣了一下,感动道:“辞娘,难得这个时候你还能来送我们。”
辞娘将一个包袱递给沈十娘,声音微微哽咽,“夫人,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们,这里有些碎银子,是我这几年的积蓄,您和小姐先拿去用,现在酒楼被明从里夺了去,我不想给他做事,马上要回乡下了,您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城南牛家村找我。”
船动了起来,沈十娘连忙推拒,“我手里还有些首饰,不能要你的东西,你快拿回去。”
“夫人,当年我差点被卖进青楼,是您和明老板救了我,这些都是我该做的。”辞娘按住沈十娘的手,郑重摇了摇头,“前路多艰,一路保重。”
船夫滑动船桨,船驶离了河面。
沈十娘和明芙鱼站在船头,渐行渐远,辞娘站在熙熙攘攘的岸上,对她们挥着手,目送着她们走远。
江河远去,辞娘的身影逐渐再也看不见,沈十娘和明芙鱼失落的放下手,沈十娘擦了擦眼角的泪。
沈十娘抬目望着越来越远的长安街道,目露不舍。
明芙鱼低声道:“娘,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江边的风吹拂着明芙鱼的衣摆,她这段日子瘦了不少,下巴尖尖,脸颊消瘦,衬的眼睛大而明亮,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和担忧,正关切的看沈十娘。
沈十娘眼中含泪,忍不住将女儿拥进怀里,心里下定决心,自己不能再如此沉浸在痛苦里让女儿独自去承担这一切,她必须坚强起来。
沈十娘吸了下鼻子,摸了摸明芙鱼的头顶,重重点了点头,“阿鱼说得对。”
明芙鱼看着沈十娘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眸子,忍不住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明芙鱼扶着沈十娘走进船舱,船舱里坐满了人,明芙鱼和沈十娘虽然衣着朴素,但姣好的面容和气质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大家都朝她们看了过来,其中有男有女,还有一个脸上带疤99Z.L的大胡子男人,男人的目光在沈十娘柔美的面容上流连,最后落在了沈十娘手里的包袱上。
沈十娘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神色紧绷,微微抓紧明芙鱼的手,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影影绰绰的水面上漂着一只载人的木船,喧闹热闹的长安街市渐渐远去,今日风浪大,小船并不平稳,一直晃来晃去,沈十娘有些晕船,上船后便一直闭着眼睛。
明芙鱼把包袱抱在怀里,靠着沈十娘坐着,她微微垂眸,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对未来微微茫然。
小船不知飘了多久,夕阳渐落,江面变得暗沉,橘红色的夕阳洒在江面上,让人染上了离家的愁思。
明芙鱼静静看着江面,眸中映着水波,明明净净,忽然听到有人惊慌的喊了一声:“不好了!船漏水了!”
明芙鱼猛然回过神来,转头望去见船真的漏水了,不由面色一变,赶紧推了推旁边晕船的沈十娘。
沈十娘苏醒过来,慌张的张望了片刻,明白船里的情况后,赶紧抱紧明芙鱼,“阿鱼别怕。”
船底破了一个洞,水不断的涌进来,船舱里的人惊慌失措,乱成了一团,有的尖叫,有的想跳船,有的大哭起来,唯有那个刀疤男人十分淡定,明芙鱼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大家过来帮帮忙,我们先将船靠岸再想办法。”船夫对船舱里的男子们招了招手,刀疤男第一个走过去帮忙,其他人也陆续跟了过去。
幸好现在船只所在的位置距离岸边比较近,虽然是一处不知是哪里的荒郊野外,但能靠岸就好,众人不禁松了一口。
船夫身上穿着蓑衣,头上戴着大大的草帽遮住了面容,微微佝偻着身躯,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头子,寡言少语,除了让大家过去帮忙之外,再没说什么话。
众人心惊胆战的等待着,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眼瞅着就要天黑了,大家心里不由都有些担心,直到船只成功的靠到岸边,大家才彻底放松下来,纷纷跟随着船夫上了岸。
明芙鱼扶着沈十娘走在后面,沈十娘晕船晕的厉害,手脚无力,走得极慢。
下船的时候,明芙鱼踉跄了一下,船夫随手扶了她一把。
“谢谢爷爷。”明芙鱼低声道歉,目光从船夫手上划过,神色微微凝滞,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船夫的手比想象中光滑,虽然粗糙,但不像老人家的手,没有那么多褶皱,也没有老年斑,指腹的位置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明芙鱼没有深思,移开目光,抬头朝前方望了过去。
这里是一处隐蔽的山林,人迹罕至,林中不时有雄鹰飞过的声音,夜色渐暗,浓密的树林显得有些阴森恐怖,让人辨别不出方向。
刀疤男开口道:“天黑了,林子里经常有野兽出没,船还是明天早上再修,我们先在林子里找找有没有猎户留下的草屋,如果没有就找个山洞待一夜。”99Z.L
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纷纷点头应允,只想快点找个地方休息。
大家一起朝着林子深处走去,明芙鱼和沈十娘走得慢,渐渐落到最后,不远不近的坠在人群后面。
船家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脚步放慢了一些,跟在她们后面,他从身旁走过的时候,明芙鱼垂眸不经意的望去,看到船夫脚上穿着一双布鞋,不由一愣,神色微微疑惑。
船夫常年在水上行事,就算不穿雨鞋也会穿草鞋,怎么可能会穿易湿易脏的布鞋?除非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船夫……
明芙鱼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双带着薄茧的手,一瞬间攥紧了沈十娘的胳膊,微微变了面色。
那不像船夫的手,也不像一个老年人的手,更像是一个练武之人的手!
“阿鱼,怎么了?”沈十娘见她面色苍白,不由担忧问道:“你也晕船了吗?”
明芙鱼心中疑窦丛生,微微回眸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船夫,又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刀疤男,发现刀疤男人正看着她们,目光如炬,腰间的佩剑闪烁着寒光。
明芙鱼垂下眸子,轻轻摇头,声音不大不小道:“娘,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扶着沈十娘往前走,心里却又惊又惧,那个刀疤男也很有可疑,他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她和沈十娘的身上,总让她觉得不舒服。
这两个人如果真的不是普通的船夫和船客,那么他们这船人就危险了,不过那个刀疤男虽然一直暗暗盯着她们,看起来却不像是明从里派来的,反而像是极有经验的海贼。
她早就听说过,这两年水上并不太平,偶尔会有贼人扮作船家,将船客拐去僻静的地方,然后劫持船客,掳掠船客身上的钱财,然后男的卖做奴隶,女的卖做娼妓,这两年官府抓了不少贼人,没想到还有敢于行事的贼匪,还正好被她们碰上了!
明芙鱼心里慌乱,却不敢打草惊蛇,只能飞快的思考的对策,她们越往林子深处走越是危险,不知道这里面还会有多少贼匪的同伙。
她默默地留意着前面的刀疤男,发现刀疤男手臂上有一个菱形的纹身,菱形中间的图案像是一个太阳,明芙鱼莫名觉得这个图案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她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路过一片浓密的草丛,明芙鱼不动声色地拉着沈十娘往旁边的一片草丛里走,还没走两步,船夫就上前两步,将她们拦了下来,“你们去哪?”
船夫刻意压低了声音,想要伪装成老人家的声线,可明芙鱼还是能够听出来,那分明是一位壮年男人的声音!
他刻意拦住她们的举动,让明芙鱼一颗心沉入到了海底,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他们真的是海贼!
明芙鱼全身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她皱起一张脸,捂着肚子道:“船家爷爷,我忽然肚子疼,想去草丛里方99Z.L便一下。”
船夫透过草帽的缝隙打量了她两眼,沉声道:“你自己去,你母亲晕船还没好,就别去了。”
明芙鱼急道:“可是我害怕,那里的草好高,我怕里面会有虫子,如果有蛇可就糟了,我最怕蛇了。”
沈十娘听到明芙鱼颤抖的声音,以为她是真的害怕,连忙安慰道:“没事,我已经好多了,阿鱼别怕,娘亲陪你过去。”
船夫看了看她们,见明芙鱼年纪小,沈十娘担心的神色也不像作假,终究没怀疑什么,放她们过去了。
明芙鱼拉着沈十娘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道:“诶呀,肚子好疼,娘,我上船之前可能是吃错东西了……”
待走远了,确认船夫再也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她立刻拉着沈十娘跑了起来。
“怎么了?阿鱼。”沈十娘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由愣了一下。
明芙鱼一边跑一边压低声音慌张道:“娘,快跑!那人不是真的船夫,那个刀疤男跟他是一伙的,我们可能遇到贼匪了!”
沈十娘一听慌了神,她反握住明芙鱼的手,没有多问,立即带着明芙鱼大步往前跑,夜幕漆黑,林子里难以找准方向,她们只能慌不择路的挑着杂草众多的地方走,用杂草做掩护,没多久她们就听到后面又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一边追她们一边大声谩骂。